公主低下头,陆在望冷笑一声,“如此猖狂,公主不如现在就以不敬之罪将此人下了大狱。”
    元嘉撑着下巴,“江护卫不是咱们家的人吗?”
    陆在望:“咱们家向来不认缺心眼的人。”
    江云声坐那喝着茶,也不出声。
    元嘉知道此地是陆在望手下的生意,见门庭若市也十分高兴,公主便也好奇问了句,陆在望又来了劲,当下一翘腿,吹道:“再过一月,我便预备将对面的的铺子也盘下来,门对门我开俩店,日后再往城中别的地方,争取开它五十家!”
    吹着吹着便有些收不住势:“明年我再比着梁园再建个大酒楼,左边开戏台,右边楼吃饭,下头我就开赌……”
    场那字尚未秃噜出来,采兰便从外边一撩帘子,“爷!”
    陆在望回过头,“怎么?”
    采兰递来一封信,“外面有人递来的。”
    陆在望接过信,“谁递的?”
    采兰说:“一个客人,冷着张脸,眼生。”
    信面上一片空白。
    陆在望吊儿郎当的拆开信,一眼看完,不禁收起翘着的二郎腿,坐直身子,面上又热了热。
    心里也跟着热了热。
    里面只一张短笺,只两个字——“勿念。”
    右下落了个“珩”字。
    近一月悄无声息,却忽然来了信。
    想必是上回她向暗卫询问的事情,已叫他知道了。
    她不过随口一问,他竟亲自回了信来。
    “什么呀?”元嘉要凑过来看,却被陆在望转手就收了起来,“姑娘家家怎得什么都要看?”
    元嘉非要看,就和陆在望打打闹闹起来,两人便都没注意公主若有所思的目光。
    玉川方才倒是瞥了一眼,并未见落款,可那字迹,却是她极为熟悉的。
    第67章
    临近年节,城中不论大小家都忙着洒扫门庭,去除旧年的尘秽,侯府屋院多,除却住了人的,那些未曾住人的院子也得打开清扫,上下清扫一遍不算小事,沈氏早早吩咐侯府众人忙活起来,除夕当日总算满府上下一新,又忙着换门神,钉桃符,开祠堂祭祀陆氏先祖,一应大小事忙毕,已至卯时。
    陆进明今年好容易得以在京中过节,可年节前接连半月,他一直坐镇京郊两大营,始终不曾在京中露面。
    连除夕当夜,也只派了近侍回府,说是军务繁忙,脱不开身。
    沈氏颇有失落。
    京城的百姓是极爱热闹的,年节一至,就迫不及待的满街挂起花灯,往常都是有灯会的,除了各家商铺比着做大灯之外,大户小家也都会自己扎彩灯,年节时往门外一放,满城通明。
    今年碍着年前出了成王殿下的事情,陛下心情沉郁,连宫中都不敢大肆热闹,何况民间,故而今年年节比往常冷清许多,直到除夕当晚,陛下在朝华门受过万民朝拜,言笑晏晏的和众臣齐赏过烟火华灯,其后百姓和商户们才肆意摆出扎好形态各异的各色花灯炮仗,热闹起来。
    勾栏瓦舍也开了锣鼓,街市上搭起花棚,朝华门巨大的如树般的烟火直冲而上,红映霄汉。京中不论男女老少,皆结伴而行,置瓦舍看戏,酒楼饮宴,夜市赏灯,好不热闹。
    满京之中,除了重兵把守的成王府,其余皆一片祥和。
    往常陆在望是最能闹腾的一个,今年便十分老实,蹲在青山院里不冒头,沈氏问起缘由,也无人知晓。元嘉概应之前陆在望不肯给她瞧信,挠心挠干的不痛快,便满府宣扬,世子爷不出门,是害了相思病的缘故。
    惹得陆在望又满府追着元嘉寻仇,里外闹了一通才罢休。
    因之前元嘉答应了公主要带她年节出游,陆在望一思量,倒也不是大事。年节时许多官宦世家的小姐们都会结伴出游,多派些人近身跟着,想必不会有差错。
    故而初五这日晚上,陆在望从山月新做的衣裳里寻摸了两套出来,叫公主和元嘉换上,又戴上帷帽,便出了门。近身只有江云声和侯府侍卫首领,其余皆远远跟着。
    公主满目兴奋,陆在望和江云声一合计,九元桥夜市虽花样繁多,可三教九流混迹其中,此时必是人山人海,带着公主和元嘉多有不便,不若去潘楼街,那儿靠近梁园和丰乐楼,玩意儿清雅些。
    街市上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灯火冲散了冬日的严寒,满目喜气。公主和元嘉戴着帷帽,就像寻常的官家小姐,不甚惹眼。反倒是陆在望,负手跟在后头,模样极俊秀的清贵少年,眼波回转间便惹来许多妙龄少女的含羞带臊的目光,冷不丁一个物件迎面而来,陆在望伸手一接,见是个纱堆的绢花。街旁有一群少女,团扇遮脸,笑盈盈的看过来。
    公主好奇,元嘉便掩面笑道:“这是瞧上咱们爷了。”
    有风打侧面而来,吹起公主和元嘉帷帽的一角,那群少女瞧见帷帽下的容貌,又见陆在望和她们十分亲近,便羞恼的散去了。
    陆在望吊儿郎当将绢花往江云声怀里一扔,“收着,招桃花的。”
    江云声微皱着眉,爷们拿着绢花招摇过市十分娘气,他收也不是,扔也不是,公主便朝他一伸手,江云声迅速抬起眼睛,又垂下,而后将绢花小心的放在公主手心。
    公主掀起帷帽,将绢花随意往鬓发上一插,微微歪着脑袋,问他:“好看吗?”
    她站在花灯底下,雪似的面上笑意轻柔,顽劣的一眨眼,那眼睛里印着的似乎是京城极盛的灯火,又似乎是她自个打心里的明快,总之,轻易就叫人晃了眼。
    江云声说:“好看。”
    公主得了这一句夸赞,颇为高兴,面色薄红,又转身拉着元嘉去瞧小兔子灯。
    陆在望轻笑起来,懒洋洋的一伸腰,忽见人群中一个粗糙的中年男子急匆匆的朝她走来,胖脸上一层薄汗,边走边招手道:“爷!”
    “哟,吴掌柜。”陆在望说道:“大过年的,着急忙慌做什么?”
    吴掌柜擦了擦面上的薄汗,“爷,可算找着您了。”
    陆在望见他似有要事,便收起玩闹,朝公主和元嘉的方向歪了下脸,示意江云声去跟着,自己则跟吴掌柜走到路旁清静些的小巷里说话。
    “什么事?”
    她原以为是生意上的事,可听吴掌柜一细说,便渐渐正色起来。
    早年为了广开贸易,废除过所,本朝百姓出行并不受限制,对外商的限制也放宽许多,京城中人鱼龙混杂,各国商人都有,早前赵珩觉得南元人心怀叵测,叫陆在望着人监视便是为此。此后陆在望的人手也一直没收回来,每日遍布在京城大街小巷中,既做生意,也收集消息。
    有用处的消息并不多,陆在望渐渐有些放松,后来几个掌柜落入赵珩手里,据吴掌柜说,跟着成王殿下真不是人能干的事,那可比陆在望严苛的多的多。非但如此,成王府的一批暗卫也悄无声息的化作吴掌柜手下车夫,隐藏在各处街巷,整个队伍比在陆在望手下肃整的多。
    “城西向来是南元人最多的地方,近日不知何故,来了批北梁商人,走街串巷的很是热络,恰逢年节,这群南北蛮子也学着咱们做花灯,赶去夜市和瓦肆凑热闹,可今日有人瞧见,他们似乎往花灯里放了些旁的东西去。”
    陆在望一挑眉:“什么?”
    路边不知是谁家的小孩,往街上扔点着的炮仗,炸的噼里啪啦,惹来不少女子的惊叫声。远处一声啾鸣,一缕轻淡的白烟冲天而起,在夜幕里炸出一朵绚烂的花。
    吴掌柜在这此起彼伏的烟火声里低声道:“倒像是……火药!”
    陆在望立时皱起眉来,还未等说什么,便听街上人群中爆发一声惊呼,“走水了!”
    与此同时,城中至少数十处的望火楼上,同时发出尖利的哨声。
    第68章
    陆在望眉间一凛,吴掌柜尚在那喋喋不休的絮叨什么,她顾不上听,急匆匆推开人出了小巷,往街上去。街市上的人仍未反应过来,满面茫然之色。
    起火的地方是一家成衣铺子前的花灯,这灯做的极大,六面灯布上皆绘着山水游春图,这回从顶上一路往下烧,烧成了个火柱,直冲顶上的彩棚。
    围观的人惊叫着四散开来,这会满街都是灯火,一不留神便易成燎原之势。陆在望逆着人流,目光极快的扫过人群,眼下可顾不上走水,吴掌柜所说的更是够不上手,公主和元嘉还在街上呢!
    不知为何,她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江云声!”她远远看到那道醒目的黑衣身影,赶紧叫了声,公主拉着元嘉在他身侧,身边还有许多护卫,陆在望心定了定,艰难拨开人群想过去,正在此时,那道燃气的火柱忽的变色。
    “砰”的一声。
    震耳欲聋。
    几乎同时,身侧有疾风掠过,有人猛的扑在陆在望身上,将她带着往街边滚去。
    商铺前爆发出巨大的火光,热浪滚滚而来,陆在望下意识用衣袖遮住头脸,脑子里倏的空白,那盏残灯的碎片和火药的沫子散花似的落下来。
    “世子小心!”吴掌柜在身后追赶,惊恐的声调有点扭曲,“是火药!”
    “世子!”
    陆在望耳边嗡嗡直响,听觉稍稍恢复的瞬间,满街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的钻进她耳朵里,震的人有些难受。她从地上爬起来,来人是那晚见过的暗卫,此时面色也沉的厉害。陆在望沉声道:“去找公主。”
    暗卫道:“我只负责您的安全。”
    “去叫旁的人来。”总不能就留这闷蛋一个吧!
    他这回倒挺利索,转身便走。街上已经乱作一团,爆炸波及了游市的百姓,不知伤亡如何,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哭叫声,更糟的是,到处都是易燃木材,已经有好些花灯烧成一团,火势渐有蔓延到彩棚屋舍的架势。
    浓烟滚滚。
    鼻尖尽是刺鼻的火药味。
    满城的炮仗和烟火,声声都像敲在人脑门上,不知是不是也出了相同的事。
    但几乎可以肯定,这种藏着火药的灯,不会只在这一处街上。
    望火楼下的潜火兵已经急掠而来。
    陆在望方才和吴掌柜说话,落了一步,整条街的人慌不择路,乱成一团,此时已找不到江云声等人的踪迹。
    “世子,这事儿那帮北梁人绝逃不了干系!”吴掌柜亦步亦趋的跟在陆在望身后,满面愤然。陆在望嗯了声,吩咐道:“你别跟着我,回去告诉兄弟们,都想想在哪见到的人,详细些再来告诉我。这事儿尽快。”
    吴掌柜忙哎了几声,临走前看着满目狼藉的街市,颇有些不忍,很快这不忍又化作怒气,掌柜一撸袖子,气势汹汹的走了。
    路旁的街巷中,已经站了数十暗卫,皆通身黑衣,沉沉的站在夜色里,无端的让人觉得压迫。陆在望对他们这派头还挺满意,随意指了两个:“你们回侯府,去瞧瞧三小姐和公主可有回府,其余的,沿街去找。”
    众人皆领命去了,陆在望身边便只剩下个闷蛋,她定定心,街上虽乱,可公主和元嘉身边有江云声,还有数不清的护卫,应当不会有事。
    “那什么……怎么称呼?”
    “郑势。”
    “方才吴掌柜说的话,你听去没有?”
    郑势嗯了声,陆在望便道:“殿下不在,这事我跟谁去说呢?”
    她的意思是赵珩可有留下能拿主意的人,可郑势没吭声,陆在望又戳了他一肘子,他才闷声道:“属下不知。”
    陆在望皱眉:“那京中若出了岔子,怎么办?”
    郑势倒觉得她问的有些不讲理,“京中还有陛下,太子,乃至永宁侯和世子。即便殿下在京,也并非事事都归他管。”
    陆在望怔了怔,“你说的……也有道理啊。”可是她刚刚就是这么想的,觉得这事得赶快让赵珩知道才行,可郑势这话一出,她便陷入沉默,一时没了主意。
    陆在望虽是功勋世家出身,可不上进惯了,惯会缩着头安享荣华的,心道京城再乱也乱不到她家门口。郑势说的更是,满朝大臣,怎么也轮不到她去顶事儿。
    她这般想着,又默然片刻,便对郑势说道:“先去和他们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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