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雪忍不住道:“公子,不必说了。”
    陆在望见他充耳不闻,又老老实实叹道:“殿下,我错了。”
    陆在望自打在山中被他找回来,心中就隐然有个念头,可她打算装作不知道。此时使出这招,就无耻的觉得,赵珩十之八九会吃她这套。
    果然他看了她一眼,便生硬的对如雪撂下一句,“下不为例。”
    如雪从外将房门掩上,陆在望尽量笑的不卑不亢,站在赵珩面前说道:“殿下,虽您救了我的性命,我很感念。可您也不能把我关起来,这是哪里的道理?我一没触犯律法,二没得罪过您,您不能这样。”
    赵珩只问:“为何离京?”
    陆在望道:“我出门游历……”见赵珩冷冽的眼神,只好将瞎话仓促收回去,紧急转了个弯,“……我得罪太子,自然得出去避避风头。”
    他显然不相信,“接着说。”
    陆在望索性和他说明,“我实在不想卷入您和太子殿下的恩怨里,我对您的用处也可有可无,况且我这您最需要的东西,在我走前也叫人送您府上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我家有家训,我可不想被父亲打死。”
    赵珩却道:“我不和你说这些。”
    陆在望问:“不说这些说什么?”
    他却沉默下来,眼神也忽然微妙起来。陆在望有一点不太好的预感,她印象中赵珩或是高高在上,冷漠疏离。或是玩味中带着一点恶劣,对事总有些漫不经心。
    可是他久居高位,威严是时时有的,使得陆在望捉摸不定他的意图时,总有点怕他。
    可她现在看时,居然觉得赵珩眼神中似带着茫然,显然他也不确定他要和她说的事情。
    陆在望忍不住挪挪脚,两条腿已经自发的,要控制不住跑路的本能。
    她很想做一个滚过甚嚣尘上的世俗,却不沾片土的旁观者。最好谁都别想拿任何,可以当作束缚的东西,捆住她。
    可是显然赵珩想,并且他有足够的底气,让她挣脱不了。
    她那点乱转的小心思实在显然易见,使得赵珩的犹疑也逐渐褪去。
    他并不想去强迫谁,可陆在望就很有挑起他恼火的本事。
    赵珩看着她,一语点破,“你觉得你能跑去哪里?”
    陆在望回:“天下之大,无不可去之处。”
    她的语气很坚定,腰背也挺的很直,就像那回不管不顾闯了东宫的时候。
    陆在望其人看着很能屈能伸,会给人她曲意圆滑的错觉。其实不是,她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还很有宁折不弯的骨气。
    赵珩不容置喙的语气,就触及她的逆鳞,非得和他刚上一刚。
    陆在望笑了笑,“殿下可能不太了解我,我这人就是脾气拧,不愿意做的事情谁劝都不听。”
    赵珩也是不能激的,便回道:“由不得你。”
    陆在望沉默片刻:“殿下总不见得,还要做强人所难的事情。”
    赵珩道:“若我非要你不可呢?”
    这已是和她挑明了,陆在望便沉默,赵珩说道:“待在我身边,我不会将你怎么样。可你不若不肯,你的身份瞒不住,侯府也会因此落罪。你没有别的选择。”
    她在他面前确实没有余地,把柄让人捏的实实的,连侯府都未必能和他抗衡,更何况她一个没有本事的世子。陆在望听完他的话,飞快的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勉为其难问道:“殿下说不会将我怎么样,就是只待着,不陪睡也可以吗?”
    第52章
    她说完这句,他就沉默了。
    显然陆在望考虑比他还要细致,直白,还长远。
    他还是错把她当成了寻常姑娘,忘记了她原本是混迹勾栏,声名赫赫的纨绔世子。
    陆在望本来不觉得害臊,赵珩一沉默她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又有点不要脸,调戏了他,就试探着安抚了一句:“那当我没问?”
    赵珩说道:“你答应?”
    陆在望想了想:“那还得考虑考虑。”
    他应下,陆在望又想起孟昌的话来,便问道:“孟将军说,殿下派人去剿了一窝山匪?”
    赵珩微挑了眉,给自己斟了杯茶,掩盖了眉梢一点得意,平静道:“是。”
    陆在望也挑眉,她是带着一些审视,赵珩又生出被人发现自己行事冒进的不自在来,为显得他不那般徇私,找补了一句,“这些山匪,做着谋财害命的行当,手上沾了不少性命。既被我遇见,岂有不斩草除根的道理?”
    陆在望对他的大义凛然不置可否:“他们好像受了谁指使来杀我。记得要问一问。”又不确定的问:“殿下不会全杀了吧?”
    赵珩露出一点笑意,“想报仇?”
    陆在望理所当然地点头,“那肯定啊。我想了许久,也不知道把谁得罪的这么狠,出手就要我的性命。”
    赵珩不太同意她的说法,“你得罪的人似乎不算少。”
    陆在望自认她多数时间都是与人为善,她亲自动手揍过的人除了赵延,也就是……陆之淳?
    可他能有这胆子吗?
    她皱眉思索,赵珩便道:“不必想了,李成问出主使,自然来禀告。”
    陆在望点头,又念叨起来:“我还得去看看江云声,既然殿下来了,我总可以出去了吧?”
    赵珩看着她说道:“你若想要侍卫,我调人给你。他不行。”
    陆在望皱起眉头,说道:“我若想要侍卫,我家也是要多少有多少。可是我觉着江云声很好,他救过我,我自然是记得他的恩情,别人我都不要。”
    赵珩看着不大高兴,陆在望也不是逆来顺受的脾气,两句话一说便又较上劲来:“殿下,我干不出忘恩负义的事情,您不要拿此事来为难我。”
    这是她的底线。
    他还是不很高兴,神色更冷几分,陆在望略一琢磨便回过味来,大感惊奇,“殿下总不能是吃江云声的醋吧?”
    赵珩没出声,但是撇开了眼,眉间带着些倨傲。
    陆在望为难的叹道:“说起来我还是在这宅子里遇见的江云声,第一回 被他连累的,被您当贼给抓了起来,这小子反倒跑了。算起来他救过我两回,我俩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就跟您和李成大人,是一样的。”
    赵珩倒没想到还有这段渊源,原来那次宅中遭的飞贼竟是江云声,可若不是江云声横生枝节,赵珩也不会错把陆在望逮了回去。
    但他依旧说道:“这不一样。”
    陆在望觉得此刻的赵珩有点好笑,但她绝不会从现在就接受他的安排。
    况且此一事里,江云声实在有情有义,尽职尽责。陆在望已经决意要和他拜个靶子,日后要给他谋一份家产,再娶个媳妇在京城安家。
    赵珩听完她这一通遐想,没说什么,只把她的头发揉的乱糟糟的,轻轻的叹了声。
    陆在望不解道:“我这安排不好?”
    江云声半生漂泊,于她有恩,她自然得投桃报李。
    赵珩却一反方才的态度,给了她肯定的回答,“挺好。”
    陆在望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古怪,但又说不清古怪在哪里,便抛掷脑后,兴冲冲的站起来就走,“那我现在就去瞧瞧他。”
    赵珩这会不再拦她,还好脾气的叫如雪带路过去。
    如雪倒没哄他,江云声全须全尾的在小院中坐着,翘着脚晒太阳。可是脸上没甚血色,瞧着虚的很,也同样的挂着一条胳膊。
    陆在望想起他被砍了许多刀,便愧疚起来,跑进去叫道:“江云声!”
    江云声回过头来,一见是她蹭的站起来,可是打了个晃,陆在望见状赶紧一路小跑,“你快别动,坐着。”
    陆在望看着他俩差不多凄惨的造型,没心没肺的乐起来,“咱俩真能拜个兄弟,看。”她拿她的挂胳膊碰碰江云声的,“兄弟就是得共患难!”
    江云声无语,又问道:“你怎么样?他们不让我出去。”
    陆在望叹道:“我也一样。”
    江云声醒来之后就满肚子疑惑,照顾他的人又三缄其口,他又找不到陆在望,很是慌乱了一阵,如今看到她便放下心来,问道:“咱们怎会在这里?”
    陆在望:“成王殿下救了我们。”
    他们俩肩并肩的蹲在廊下晒太阳,江云声疑惑道:“怎会这般巧?”
    “不是巧。”陆在望看看了四周,又挪近了些,江云声配合着低下头,听她低声道:“说起来你未必相信,他好像看上我了。”
    江云声却只平静的皱皱眉。
    陆在望震惊道:“你怎这个反应?”
    江云声说道:“我看出来了。”
    江云声:“在云月桥我就觉着不对劲。”
    陆在望沉默片刻,盯着廊下一丛花草出了会神,“其实十六年来,我自认我做男子挺像模像样,但经此一事,我觉着我的确还差了点。”
    江云声问:“成王跟你说什么了?”
    陆在望也不打算将这等隐秘的事情到处说,她来是为和江云声商量另一件事,便含糊其辞,转而兴冲冲对他说道:“我在京城还有几间铺子,旁的不提,点心铺我觉着前景不错,等我回去就把分店提上日程,待以后以此为基,比着梁园建个前庭后院的大酒楼,你当掌柜,怎么样?”
    江云声被她话题转的太快,一时跟不上,困惑的问,“我怎么又成了掌柜?”
    陆在望振振有词,“我的产业肯定要由我信任的人打理,你最合适。”
    她这样说江云声自然没有意见,只是说道:“你有需要我就帮你,可是我不会。”
    陆在望拍拍他,“我也不会,咱这点心铺不是还没开起来吗,我估摸起码得五年之后才能站稳,够咱们琢磨了,赶明儿我就把吴掌柜送去丰乐楼打杂,让他偷学……”
    她一口气说到这,可算想起更要紧的事情来。她从侯府带出来的银票全让人劫了,吴掌柜已经带着生意转头了赵珩。
    她现在除了剩个侯府要继承,其余什么都没了!
    陆在望痛苦的抱紧了脑袋。
    如雪见她忽然失心疯似的反复念叨起来,还以为撞伤的脑袋发起症来,赶忙弯腰问道:“公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陆在望没回,如雪立马要去请大夫。江云声老神在在的拦住了她,平静的说:“不碍事,她是在说她没银子了。”
    如雪呆愣的啊了一声,有侍女端药来提醒江云声给伤口换药,陆在望便起身告辞,嘱咐道:“你好好歇着,等我回去想想主意。”
    江云声没留她,不知从哪拽了根草叼着,眯着眼打量宅中的规制和用度,又想起成王府,还有成王盛名。陆在望的随性从没让他觉出身份的悬殊,可成王叫他知道什么是云泥之别。
    陆在望又从院门处探出脑袋来,“我明儿再来看你。”
    江云声叼着草点点头,他前十九年都鲜少有愁绪,只要能吃饱饭就可以。如今不缺吃穿,反倒作起怪来,果然人心不足。他想到此处,就很快将那点意味不明的烦闷压了下去。他已经很该知足了。
    天色稍暗,日头西沉,山中寒气便四面侵袭而来,陆在望走出江云声的院子,又在宅中溜达一圈,如雪将要劝她回去,陆在望却远远看见前头小道上来个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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