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周身惊起阵阵黄土,口中尽是粗涩。
    陆进明和赵珩听得动静,从主帐里出来,恰好瞧见她划出的一道不大美观的弧线,灰不溜秋的少年脸朝下趴在地上,正费力又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
    惨出了个猴样,也没求一声饶。
    陆在望瞥见陆进明出了帐,更不敢趴着不起。她虽然稀里糊涂,但也明白军营是陆家的主场,尤其陆进明的同僚皆在,在哪丢人也不能在这丢人。
    可她的确打不过眼前这人,他有些不依不饶,若是换成真刀真枪,陆在望此时早已死的透凉,即便真上了战场,也没有抓着人往投不了胎的地步切的道理。
    她脱了剑,按理已经输了,可她偏偏又爬了起来,这又是不服输了。
    她虽站着,可孤零零的,有些茫然。
    陆进明偷偷在心里叫了声“有骨气”,可也是他发话叫陆在望跟着人练,自然不好因为自己儿子挨了打就叫停,免得叫人觉得徇私。
    可他又实在有点心疼,就不住眼的去瞅孙老将军,想叫他出面叫停。
    可孙老将军兴许是年纪大了,眼神顾东不顾西,愣是没看着,陆进明正准备拿胳膊肘拐他一下,却听见赵珩缓缓开口,他冲着张忠将军,听不出喜怒,“闹哄哄的,谁教的规矩?”
    张忠冷不丁叫他点名,立刻道:“是是,殿下。”他赶忙过去,按着佩剑老远就呵斥,“都干什么呢!”
    “散了散了!都滚回去训练!闹哄哄的像什么话!”
    李成原本正抱着剑凑在人堆里看热闹,瞧见自家殿下凉飕飕一眼过来,他登时站直了,殿下又看了他一眼。
    方才不是叫他看着陆小侯爷吗?难不成他会错了意?
    陆在望一身狼狈的跑到陆进明身边,郑重的说道:“爹,我觉得我还是从文的好。”
    比起军营,她还是更愿意回书院读书,虽清苦,可不至于要人命。
    她爹安坐京城侯府的这段日子,她得做出个认真读书的样子来,表明从文报国之心。
    她心里打起了小主意,倘若她又被陆进明送回了松山,不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离赵珩远点了吗?
    她期盼的看着老爹,可陆进明叹了口气,像陆在望这般大时他已是少年将军,上阵杀敌不在话下,何至于被人练成这般狼狈,他虽念儿子不失陆家人的骨气,可洹儿身子骨瞧着实在孱弱。他在京城待不了多久,可若想把洹儿带去边疆大营,等于要了沈氏和母亲半条命,可留在京城,还真叫洹儿从文不成?
    他并非觉得从文不好,可陆家在军中多年经营,如此就断了代令他不甘。
    陆进明一时发了愁,拍拍儿子的肩膀,难得和气了些,“去洗洗,瞧你身上的灰!”
    说完便又低声进了主帐。
    营地旁边有一条小溪,陆在望偷偷跑过去,洗了洗手,没敢洗脸,掀起衣摆,见绸裤膝盖处破了个洞,里头皮也蹭破了,她叹了口气,只拿水擦净灰土,便又把衣裳理好。
    她这身上没一块好的,不是青的紫的,就是烂的,人家姑娘都是细皮嫩肉的金贵,她是铁打的。
    她收拾的略整齐了些,便预备回去,可一转身,李成右手执佩剑,靠在岸边的树下,默不作声的看着她。
    陆在望先是板着脸问回去:“作什么?”
    李成方才揣摩了半日赵珩的意思,觉着可能是他没拦着陆小侯爷挨打,惹的殿下不喜。可他也没有道理去为陆小侯爷出头,转念又一想,殿下叫陆小侯爷办事,他们便都算是殿下的人,他当有些同僚之谊。
    陆小侯爷瘦的像猴,瞧着也怪可怜的。
    但他也并没有说些什么,使剑略指了指军营的方向,表示这都是“殿下的意思。”
    陆在望却以为是赵珩叫他来威慑自己,当即心下惴惴,仿佛是上班时间摸鱼被老板逮了个正着,她看到赵珩下意识的就想跑,倒忘了她原先的计划,使劲的奉承拍马屁,好叫他觉得她听话而放松警惕。
    她趁着陆进明和孙老将军在校场上,而赵珩独自在主帐内时,主动跑了过去,立定站好,弯着腰满脸谄媚的问候:“殿下好。”
    赵珩上下打量她一番,陆在望目随他动,而后乖觉的往后退了一步,“我身上脏,我离远点。”
    他又垂下眼去,一面翻着面前摆着的西大营规制,一面道:“什么事。”
    陆在望挺挺腰背:“我是来汇报工作的。”
    他没接话,她便接着往下说,“殿下给我派的差事我暂时还没有头绪。”
    赵珩这才抬起脸来,“没有头绪你来说什么?”
    陆在望道:“得说。倘若殿下觉得我阳奉阴违,那就很不好。其实我是办了事的,只是没有成效。”
    其实她主要得把回书院的事情跟他汇报,可赵珩却问到了别处,他道:“陆侯想叫你从军?”
    陆在望:“从军是肯定不会从军的。”
    她认真说道:“陆家世代报效朝廷,我虽先天不足,可依旧不能忘了为朝鞠躬尽瘁的本分。”她板着一脸的严肃,“故而我决意读书科考,待过几日,我便回书院去,说到这里还得跟殿下汇报……”
    赵珩:“可是书院山长觉着你每日惹是生非,影响恶劣,已报了本王,不再叫你回松山。”
    她呆了一呆,“那不行啊。我已决意……”
    他闲适的往后一靠,“不行?那你给本王说说,进书院一月有余,你都干了些什么?”
    那就是做饭,打架,夜逃,说书……什么都干,就是没读书。
    陆在望依旧挣扎:“那还不许人悔改啦?”
    赵珩冲她招招手,她便谨慎的往前挪了一步,他低低道:“你是觉着,回了书院就不必再为本王效力了,是也不是?”
    第24章
    她断然否认:“那是决计没有!”
    他便笑起来:“想来也是,陆小侯爷一片恳切忠心,是本王小人之心了。”
    陆在望只好灰头土脸的出了主帐,被陆进明抓了个正着。陆进明把她扯到营外,问:“你上成王殿下那作什么?”
    她指定不能承认她帮赵珩做事,便哭丧着脸:“殿下叫我去问话,说松山书院的夫子嫌了我,不叫我去读书了。”
    陆进明:“再没旁的?”
    陆在望抬起眼来,“还能有什么?”
    陆进明:“殿下没问你三姐姐吧?”
    她摇头,又问:“他好端端的要问元嘉作什么?”
    陆进明便将元安告诉沈氏,沈氏又告诉他的话说给她听,末了补了句,“你警醒着些。”
    陆在望干巴巴的笑着:“那不能吧,元嘉成日傻吃傻乐……”
    陆进明:“说什么呢!”
    平心而论,永宁侯府小辈里,他的这对双生子相貌最为出众。同一幅眉眼,三闺女娇美讨喜,四儿子就过于柔气,一点没遗传他的英武,陆进明偶尔也很苦恼。
    陆在望情急之下编的瞎话,把家里上下唬的吊足了精神,她自然知道赵珩的“另眼相待”不是因为看上了元嘉,可这话也不能说。便安慰陆进明:“爹,你放心。殿下绝不是那等见色起意的肤浅之人。”
    陆进明看她:“你知道?”
    陆在望担心爹娘因此匆忙的给元嘉物色亲事,操之过急看走了眼,而误了元嘉。她得想办法帮赵珩择清,便又开始信口开河,凑到老爹耳边低声说,“因为成王殿下已经有心上人了。”
    陆进明狐疑的看她一眼,“真的?”
    陆在望以手掩口:“真的。八殿下私下和我说的。”
    陆进明又问:“谁家姑娘?”
    陆在望想了想:“大概是个孤女……也可能是敌国公主。”
    陆进明站直了就从她脑门来了一下,“又在这胡编乱造。”
    陆在望哎哟一声,揉着额头道:“总之不会是元嘉!爹和娘不必心忧,三姐结亲这事还得谨慎仔细,万不可轻易定下。”
    陆进明点头,末了又拍拍她道:“孙老将军对你印象不错。待陛下巡视完了两大营,爹带你上将军府拜访一二。你这身量还是单薄了些,平日里多练练。依爹看,这亲事有门。”
    说完便负着手悠哒哒的回了大营。陆在望颇无奈,可此事她不大上心,娶亲这事陆老夫人和沈氏决不会坐视不理,还轮不到她来发愁。
    赵珩自从威胁过她一回之后,其后再没催过她,可在陆在望看来,赵珩其人实打实的有些捉摸不定,他似乎很喜欢在暗处,等人主动送上门去。
    事情吩咐下去,他决不会催你,好似他原本就不在意,但倘若真敢阳奉阴违的糊弄,他也必不会轻饶。
    就好像陆在望前世的老板,平时就和气的揣着手满公司溜达,看见摸鱼分心的也不会发作,可哪一天真把你叫到跟前,也就离卷铺盖滚蛋不远了。
    她心有戚戚焉,从大营回来的第二日,便马不停蹄的找了江云声来,商讨一下行动计划。
    江云声颇有些困惑,“你找我不是作侍卫的吗?”还得负责出谋划策吗?
    “是啊。”她理直气壮:“可是本世子如今另有要事,你作为我的得力干将,自然得出力。”
    上任还没两日且至今毫无作为的江云声便稀里糊涂的荣升了“得力干将”,两人一会坐车一会走路的满城溜达商议了两日,陆在望心中略有了成算。便找了东西南北四掌柜,在江云声的小院开会。
    她先慷慨激昂的说了自己的计划,沿袭原来的监管层级,四掌柜依旧负责原先的区域,往下细分,每区再按街道设四个分掌柜,每条街道的车夫便由固定掌柜管辖,车夫每日除了走街串巷的拉客,还得留心行驶区域内有无异常,尤其别国人,重点南元人,或是亲眼见到,或是和客人攀谈得知,总之发现一个记一个,记下每日见闻后晚间交至分掌柜处,再由分掌柜一层层往上交到陆在望手里。
    活也不是白干,这期间车夫的赁钱免去,抽成减半。发现形迹可疑的人或事情,另有赏赐,根据情报的轻重真假程度决定赏赐的多少。胡说八道乱写一气的则一概逐出。
    掌柜们的任务则是剔除当中无用市井琐事,删繁就简,将有用的信息择出来交给陆在望。
    信息一日一更新,也不得到处张扬此事。
    这其中,也免不了要给掌柜涨月例银子。
    为了完成资源转化,她的挣钱生意只得一夜之间扭赢为亏,说不准还得将这两年的积蓄全赔进去。
    陆在望总结陈词:“先做两日试试瞧吧,实行过程中不合理的咱们再添再减,此事也只是临时行动,不会长久。这期间各位劳各位多尽心,我必记着几位的好处。”
    掌柜们自然无有不从,陆在望素来出手大方,银钱方面没亏待过底下人。且除银子之外,永宁侯府这颗大树即便是往里贴钱也得抱紧,谁保准日后没个求人的时候呢。
    且世子也说了,并非长久之计。
    待掌柜的们散去,江云声坐在廊下,看陆在望劈里啪啦的打着算盘珠子,而后便抱头蹲到了他身边,痛心疾首:“天要亡我财路。”
    江云声问道:“你好端端的满京城打听南元人作什么?”
    陆在望道:“自然是遭人威胁,不得不为之。”她想了想,问他,“你说,叫我办这事的人,是不是也得出点银子?”
    江云声道:“他既然起先就威胁你,还会再出银子?接着威胁你即可。”
    她挣扎:“可这人家中堆金积玉,有万贯家财。”
    江云声想了想:“或者你试试。我作为侍卫,指定不会看着你挨打。”
    她又垂下了脑袋。江云声颇觉好笑,便问:“你又被谁握住了把柄?”说完又自己耸耸肩,“也对,你这个人便是个把柄,又喜欢成日四处游晃,落在谁手里也不稀奇。”
    陆在望抬起一张恶狠狠的脸:“那还不都是怪你!”
    她这才想起,全是因江云声这厮,她才会落进赵珩手里!
    她气的在院里转来转去,偏江云声穷的一佛升天,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江云声听完缘故沉默,纠结半晌,狠了狠心抬头说道:“无非……我不要你那每月十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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