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瞧赵保抱住的松树,李西来有些同情神色,桐树树皮很薄,不说白虎的利爪,人的指甲都能扣进去,可松树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它外层的老皮甚是坚硬,兼厚度十足,如今这会爬树的白虎,若是对赵保起了心思,想窜上去,该是比李西来两人的桐树容易许多。
    再者,李西来两人加起来,都没赵保一个人肉多。
    李西来刚想到这里,那白虎便放弃两人,转而来到赵保松树下,它先搭上前爪,抠牢,随即附上后爪,待确认树皮坚硬后,白虎往上一窜,居然上了两米之多。赵保魂飞魄散,险些抱不住树干。
    白虎再进,离赵保只有下一窜的距离,赵保甚至能感受到,白虎的鼻息吹到自己的屁股和大腿内侧。
    赵保终究是赵家庄首屈一指的猎人,这种关头,他心中惶恐到了极点,但没有想过等死,取下背后强弓,赵保两腿夹住树干,双手空出,微微拉开。
    精钢箭尖对准头颅,白虎眼中却有些戏谑神色,不知是白虎,不知道箭矢的威力,还是说,这只精钢箭矢对它压根造不成威胁。
    “别射它,它不饿!”光子喊道。李西来疑惑望来,光子点点头。
    赵保额头冷汗狂落,他本来心中坚定,听到光子的话后,不禁犹豫不决,而白虎也不再动作,硕大的身子吊在树干上和他僵持起来。
    白虎体型庞大,它先是坚持不住,慢慢的往下滑。
    屁股上暖烘烘的气息散去,赵保心中满溢劫后余生的喜悦。
    但那白虎还是没有罢休,他放弃赵保,抬头望向光子,一人一虎就这么盯了片刻,白虎窜到桐树下。
    “它想跟我们玩。”光子凑到李西来耳边。
    李西来摇头不迭。“这可不行。”白虎仿佛受了刺激,前肢抱住桐树,张开血口啃起树根。
    赵保见到这一幕,微有些目瞪口呆,不过见自身无碍,便满脸轻松的打趣。“相传白虎是蚩尤的后裔,今天见了果然神奇,不仅会爬树,还会啃树。”
    那白虎回头怒吼一声,森森虎啸,徒添狂风助威,松树还好,只是摇摆不停,唬得赵保不敢多说一句,抱住树干瑟瑟发抖。
    而李西来这边的桐树,叶片已如下雨般掉落,为树下的地面,添上一层绿毯。
    倏地一阵脆声响起,好似是某人在吹树叶,伴随着几声清脆的咳嗽,那白虎收了威势,四肢着地,狂奔而去。
    李西来赵保面面相觑,良久,确认白虎没有潜伏,三人才下了树,四目相对,心中大石落下,便往赵家庄。
    密林过后,却是另一番天地,赵家庄不小,山坳里足有千余户人家,背靠数百米高的笔直断崖,整个庄子只有密林处一个出口,而这个仅有的出口处,矗立着接近两丈高的实木栅栏,边上还建有哨楼。
    进了这名为庄子,实际上和寨子比较像的所在。
    庄中人看到赵保带来外人,不少人士好奇开门,李西来见到这些庄民,不知为何,感觉他们脸上隐有阴云笼罩,内里没有表象淳朴。
    “那小女娃生得真是俊呐!以后长大不得了。”“那男娃也不差。”“是不差,但比女娃可差远了。”
    一路上议论纷纷,没多久到了赵保家里,赵保身为赵家庄首屈一指的猎户,家中条件算是不错。
    开门后,赵保婆娘出来迎接,见赵保赤手空拳,不免眼中一黯,似乎是在怪罪赵保没有猎到猎物。
    可李西来进门一看,他家小院中,挂着满满的兔子、獐子肉脯,显然不会是挨饿的那一类。
    进了屋子,赵保的儿子上来叫爸爸,年纪大概和李西来差不多,生得虎头虎脑,身体强壮,眼中对李西来两人不无好奇。
    用过饭,两方熟悉,赵保儿子名为赵彪,小小年纪,就能独身入林子,捕获鹿、獐等野兽,更在十岁那年,捉到过一只四百斤的野猪,是个庄子里人人夸赞的小猎人,有乃父之风。
    饭局上,李西来能明显感觉到,赵保对这个儿子十分的喜爱,不时为他夹菜,眼中经常流露出慈祥的神采。
    是夜,安排两人休息,估摸众人都睡下,赵保翻来覆去,唉声叹气,他婆娘低声道:“还不睡?”
    赵保悲声道:“阿香,今年,轮到我们家了。”房中赵匹的婆娘听到这话,气息一滞,沉默良久没有声音。
    半晌,赵保道:“太公传令,谁能捉到那恶虎,便放过那一家,是我没用。”
    赵保声音有些哽咽,那种白虎,实在不是人能捉到的,他一看见那身影,肝胆已裂,谈何去捕捉?
    那婆娘搂住赵保。“咱们再生一个。”
    赵保登时大怒,拍开他婆娘的手。“混账东西!就这么放弃彪儿?”
    他婆娘目光一动,望向隔壁。“那还能怎么办?”赵保不语。
    婆娘道:“既然想都想了,就别妇人之仁。”
    “我……于心不安。”赵保似有些挣扎。
    “当家的,都随你。”他婆娘说完,翻过身便睡了,赵保徒有叹息。
    隔壁的李西来听到这话,还得了?当即叫醒光子。“天亮了?”
    “嘘,赵保欲对我们不利,赶紧走。”
    光子缩在李西来怀里,两人再等了接近一个时辰,待听到赵保房内的鼾声时,两人偷偷穿上衣服,出了门。
    走上小路,李西来面有惊色,夜间的赵家庄是另外一番景象,处处都有庄人巡逻,简直更甚佛山城戒严时。
    李西来暗道:“这究竟是个什么怪庄?”
    凭借远超常人的目力,李西来心中一跳,这庄上夜间不仅防守严密,更是家家户户都养了护院的土狗,他们两人想要离开不被发现,简直比登天还难。
    踟蹰之间,庄子侧边的一处大宅里,传来几声惨叫,那是赵太公的大宅,听到这声音,巡逻之人,无不脚步顿住,投去目光,面上满是担心,就像看着自己的血亲在受苦般。
    趁此良机,李西来摸到庄门处,隔着数百米,无奈便停下脚步。
    此路不通,白天无人的哨楼上,此刻有人看守。
    “怕是个贼窝!”李西来骂了两句,不敢冒进,又等了许久,庄门只见有人换班,不见有人偷懒。
    不觉天色将明,情急之下,李西来带着光子返回,悄悄翻进了赵太公的宅院内,进了柴房。
    下人生火做饭,不时闲聊,“今年轮到赵保家了吧,就在今天,真是可惜了,赵彪这孩子,是个顶梁柱。”
    “可不是,别说赵彪了,前两年的赵丹,打了头狼王,还不是认了命,唉,真是老天没眼,造孽啊。”
    “别说了,要不是赵太公一家保着这里,赵家庄早就不存在了,都是应该的,应该的。”妇人偷偷拭泪。
    不久,有人进来传令。“都出来,赵保带着儿子来了,所有人都来迎他,让他走得体面些。”
    两名造饭的妇人便离去,李西来带着光子出来柴房,胡乱吃了些灶上的饭,小心潜进赵家大厅旁的房间。
    隐隐有脚步声传来,赵保带着赵彪到了,上首眉目须白的赵太公请两人落座。
    赵保面色平静,只是眼底,有着难以割去的痛惜。
    赵彪在厅内见了赵太公,颇为拘谨,盖因赵太公德高望重,乃是赵家庄的庄主。
    赵太公先开口。“赵保,听闻昨日,你们带了两个外人进庄?”
    赵保恭敬道:“没错,太公,那两人是遇虎时认识的,似乎是出走的娃娃。”
    赵保于是将昨天发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竟是白虎,你一人难以敌之,却是正常,今日带齐庄中精干,再去寻它。”赵保不敢不从,点头答应。
    “那两个娃娃,出不了庄,派人下去找出来,如果那男娃娃合适,来年也能让我赵家庄少受些苦楚。”
    听到这话,厅内除赵保两人的其他庄人精神一振,势必要将李西来两人揪出来,为赵家庄贡献‘心’力。
    赵彪好奇的看着父亲和赵太公,你一言我一语,聊个不停,他摸了摸肚子,早饭还没吃。
    今天早上父亲起早叫醒他,说赵太公设了宴席,款待他们父子两,赵彪一听,自然乐意的跟了过来。
    没让赵彪就等,赵太公命人上了宴席,美味佳肴一时端上,赵彪肚里的馋虫被勾上来,两父子与赵太公入席。
    吃了个大饱,当然这是对赵彪来说,他闲适的靠在椅子上,望着笑眯眯没吃两口的赵太公,和垂着头,一口都没吃的父亲赵保,有些不明白。
    “来人。”赵太公挥挥手,下人端来精致酒壶。
    “小彪,喝了这杯酒,你就是庄里正式的猎人,你父亲会为你高兴的。”赵太公身为庄中长者,亲自为赵彪斟了杯酒,惹得赵彪受宠若惊。
    他端着酒,不知所措,不是因为这酒,乃是六十年的陈酿,闻之便让人飘飘欲仙,也不是因为赵太公的看重,亲自为他斟酒,而是他发现父亲赵保,面上化不开的悲哀。
    赵彪一时没有喝下,赵太公望向赵保。“赵保,今天是小彪的好日子,你应该高兴些!”赵保勉强笑了笑。
    “阿爸,你放心,我成人后,又不会走,以后会好好赡养你和阿妈的。”赵彪懂事的拍着赵保肩膀。
    手触到肩,赵保失声痛哭,赵太公眉头微皱。
    赵保茫然抬头。“太公,请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父亲那辈,只需要金银粮食,到了十二年前,却……却……”赵保没有力气再说。
    赵太公颓然一叹。“唉,天意弄人啊,那仙儿压不住了,只能兵行险招,赵保,你别怪我,我也有苦处。”
    赵彪摸不着头脑,他端着酒,只能看着太公叹气,阿爸哽咽。
    许久,赵保恢复笑容。“孩子,恭喜你。”
    听了这话,赵彪重重点头,喝下陈酿,仅过片刻,赵彪倒在地上,呼吸尚存,只是昏迷。
    见此赵保嚎啕大哭,赵太公转过头,不忍多看,外头的庄人入内,围着赵保不住安慰。
    待赵保情绪平稳,庄人送他回了家,而赵太公看着晕倒的赵彪,挥挥手,便有下人将赵彪抬进内堂。
    宴席撤去,赵太公在首位上坐了良久,不知在思考些什么,等到日上三竿,赵家大宅里,隐有疼哼声传来。
    赵太公听到这痛哼,面色大急,慌慌张张走近内堂。
    赵彪躺在席子上,睡得香甜,赵太公让人搬起赵彪,自己在前,出了厅堂,一路向右,走近一间卧房,房内床中,躺着疼哼的主人,他的儿子,赵腾。
    赵腾闭着眼睛,两手紧抓着胸口,嘴巴不时疼哼,看得赵太公一阵阵心颤,恨不得遭受折磨的人,是他。
    赵腾十二岁,而赵太公八十岁,更是赵太公独子,可想而赵太公对这个独子有多么宠爱,然天有不测风云,他这孩子,刚一出生,便得了一种极为罕见的病症,无药可医,只能缓解。
    而缓解的法子,则出在赵彪身上。
    赵太公挥退下人,抱起赵彪,移动书架上一瓷瓶,左侧墙壁登时响动,密室出现,赵太公带着昏迷不醒的赵彪进了密室,同时关上门。
    没多久,赵太公捧着一物走出,那是一颗,红澄澄的心。
    楼上揭开瓦片偷看的李西来两人,寒毛耸立,光子见到那颗尚在跳动的心脏,转过头,死死抓住李西来的手臂。
    而李西来也望来,紧紧抱住光子,两人就这么难以置信的僵在房顶。
    赵太公左手握住心脏,右手在下面接心头之血,当来到赵腾面前时,他手上已经有一小滩猩红。
    赵太公凑近赵腾,将左手的心头血小心喂进他嘴里,如此,赵腾面目舒展,安静的睡下。
    那颗心脏,赵太公则是找了个晶莹剔透的玉瓶,小心装进,当瓶子塞住之时,依稀可见那心脏允自跳动。赵太公满意点头。
    “这颗心非常好,可以让我儿少受许多痛苦。”
    端详着玉瓶,赵太公似乎还在等待什么人来炮制。
    视若珍宝的藏好,赵太公走进密室,捧出白布盖住的赵彪,唤下人将他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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