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信寄出去的第七天,沈韵真照常与苏德妃带着阳秀和承元在院子里玩儿。南影霖这些天忙得焦头烂额,朝政荒废了那么久,他实在不能不去处理。
    岭南送了新鲜荔枝进宫,这是今年夏日的最后一拨儿进贡的鲜荔枝了。若是再想吃,也只能等明年,或者是吃腌渍过的荔枝干。宫里起了冰块儿,沿路不停歇的快马送到虞山。
    行宫的总管太监正站在院外指挥着小太监们搬运荔枝,苏德妃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扯扯沈韵真的衣袖,低声对她道:“我爹来了。”
    沈韵真愣了一下,顺她的目光望去。是一位年逾半百的老人,身上穿了一身布衣,像是果商的打扮,头上盖着一个宽大的旧草帽。
    苏德妃笑了一下,快步走过去:“哟,这不是老周吗?西街有名的水果贩子,你怎么跟着进宫来了?”
    总管太监微微一欠身,道:“这小民说认识德太妃,奴才先前还不相信,原来娘娘真的认识他?”
    苏德妃笑一笑:“可不是吗?本宫还在娘家的时候,只从他们家订瓜果,这些年再也吃不惯别家了。”她说着拉过苏太师,道:“你来了正好,随本宫去列个单子,往后我与宸太妃的一应货源都从你这儿来。”
    她携了苏太师往殿内走,沈韵真随后抱了孩子跟进去。
    沈韵真反掩了殿门,苏太师便掸掸衣袖伏身一拜:“老臣参见宸太妃。”
    沈韵真忙将他扶起来:“原应是本宫去拜会太师的,不成想太师竟先来了。”
    苏德妃扶了他坐下,又与他端上一盏温茶。
    苏太师接了茶,低沉声音问道:“老臣一接到娘娘密信,便会同长信侯商榷,诚如娘娘所言,长信侯对皇上此举也颇为不满。”
    沈韵真同苏德妃对视一眼,又听见苏太师叹了口气:“可这事儿老臣也不能涉及太深,毕竟那徐永昌是老臣的妻弟,他率众谋反,老臣一家也是要受牵累的。”
    沈韵真微微垂下眼睑:“这么说,苏太师是不打算再过问此事了?”
    苏太师目光一烁,面上却是淡淡的:“倒也不是这样,攻打叛军到底也是朝廷政务,老臣若是不过问,便是玩忽职守了。”
    苏德妃凝眉:“爹,您一会儿说不涉及,一会儿又说要参与,您对此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嘛!”
    沈韵真温然拦住苏德妃,又对苏太师道:“这不打紧,太师身在朝堂,自有许多不得已。此事到底如何处置,太师自己定夺便好。”
    她说着,从刘二月手中抱了承元过来,这孩子虽是早产,可刘二月和乳娘阿若一直悉心照料着,因而长得白白胖胖,很讨人喜欢。苏德妃常说这孩子是挑着长,把爹娘相貌上的优势都挑去了,实在漂亮的出奇。
    沈韵真一面逗弄着孩子,一面柔声道:“元儿,叫阿公。”
    小承元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不谙世事的盯着苏太师,口中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些什么。
    苏太师有些不好意思:“娘娘,这使不得。”
    沈韵真微微一笑:“这有什么使不得,您是德妃姐姐的父亲,那就是承元的长辈。况且,您又是三朝老臣,曾经对景霈忠心耿耿的。自然当得起元儿叫您一声阿公。”
    苏太师心里有些异动,自知实在称不上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老臣。他忽的明白为什么后宫佳丽无数,南景霈却独宠宸妃一人。果然是个聪明人,她突然给他带了个高帽子,反倒让他坐立不安了。
    “听说太师的学问很好,等皇上闲下来,本宫就向皇上请旨,给太师加一个太傅的头衔。”她说着,又低头问承元:“元儿,让阿公做你师傅好不好呢?”
    苏太师猛地站起来,失声道:“娘娘?”
    沈韵真看了他一眼,笑道:“想必太师也听说过,皇上亲口应允,他坐这个大位只是暂时的,百年之后他会把江山还给承元。等将来承元继位,还要仰仗太师帮扶朝纲啊!”
    苏德妃从沈韵真手中接过承元,又对苏太师道:“爹,不管现在谁坐龙椅,承元都是景霈唯一的嫡出血脉,景霈的皇位是先帝遗诏明文写下的,所谓名正言顺,承元才是大齐皇室中唯一有资格坐上皇位的人,您可千万要看准了人再站队啊。”
    苏太师心下一垂,看来,她们是决意要把这小皇子的命途同他绑在一起了。他缓缓跪了下来,道:“老臣谢两位太妃厚爱。”
    沈韵真微微一笑:“太师既然答应了,就应该知道,太傅与皇子的荣辱本是一体,皇子受辱则太傅受辱,皇子荣耀则太傅荣耀,反之亦然。”
    苏太师一双眸子不住震颤,可知他内心的惶惑异常。
    沈韵真将茶盏推到他的面前,温然望着他:“太傅喝茶。”
    苏太师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又见她说道:“太傅的一举一动也会波及到皇子的前途,如今太傅的妻弟在北寒造反,这虽与太傅没什么关系,可在外人看来,这与太傅本人造反也没什么两样。”
    苏太师试探道:“宸妃娘娘的意思是?”
    他亦知道沈韵真不会白白给他加上一个太傅的头衔,她把自己的亲儿子和他绑在一起,就等于他一辈子也甩不掉南景霈的影子,就像他永远甩不掉徐永昌是他妻弟的事实一样。
    “与其抽刀断水徒劳无功,还不如顺从潮流,反倒让人无话可说。”沈韵真勾起唇角,含笑望着他:“人不能永远中立,否则就两边都不讨好了。”
    苏太师侧目看了她一眼:“太妃的意思,老臣无论如何都要选一边来站了。那敢问太妃,老臣应该选择谁呢?”
    “爹,什么站队不站队的,难道你不站队,南影霖就会放过咱们家了吗?他现在是怕舅舅,所以才拉拢您瓦解舅舅的军心,若是他真的调集军队,打垮了舅舅,咱们家就该成了他下一个目标了!”
    “好吧。”苏太师缓缓的站起身,冲沈韵真供一拱手:“太妃的意思,老臣明白了。”
    自苏太师离开安平行宫,南影霖在芦翎阁里发火的次数便越来越多,起先是叱问随扈的文臣,为何到现在还不见征兵五十万的报告,后来又向宫里送折子的太监咒骂长信侯。有时他连折子也不看了,因为他不必打开奏折都猜得到里面会写些什么。
    朝臣们这一次竟不约而同的反对他征兵。
    北寒是个蛮荒之地,有它和没它说白了只是个国家颜面上的问题。徐永昌虽然嘴上嚷的凶,说什么立誓一举攻下京城,可嚷嚷了三个月,不也只是在北寒周边打转转吗?
    朝臣们见他没有南下的迹象,便越发不支持南影霖征兵攻打。他在共童安洲征调的二十万壮丁现在是一去无回,若是再征调五十万,只怕民间会产生越来越多的起义军。
    朝廷实在不堪腹背受敌,所以,息事宁人也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三个月,整整三个月!”南影霖愤然将一叠奏折掀翻在地。
    “朕到底还是不是大齐的皇帝?你们口口声声说支持朕,难道就是这样支持的吗?阳奉阴违!明知故犯!”
    文远等一干文臣跪在地上,任由他对自己发火。
    南影霖越骂越生气,仿佛这些文臣除了高喊“皇上息怒”以外就不会说任何一句有价值的话,好像他们生存的意义就是俯首祈怜。
    “皇上,朝臣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北寒毕竟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又凄冷苦寒,皇上就算把这地方让给徐永昌又能怎么样呢?”
    南影霖的火气已燃到极点,听到文远这句话,只觉得五雷轰顶,他一把揪住文远的衣襟:“长信侯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样替他们说话?”
    文远一惊,慌忙摆手:“微臣对皇上忠心耿耿,怎么会收长信侯的钱?”
    “忠心耿耿,朕现在最恨的就是忠心耿耿四个字。”他一把将文远搡开:“你看看朝廷上那些臣子,表面上一派忠诚,张口闭口都是忠心耿耿,可朕一让他们做什么,他们便推三阻四,连国家的利益也不放在眼里。难道南景霈在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
    文远听到南景霈的名字,便不敢再说,皇帝对他这个好皇兄几乎恨到了骨子里,但凡谁敢替他说上一句半句的话,都会被皇帝打成反叛。
    文远摆摆手,示意随扈的文臣们赶紧退下。
    南影霖见状,一时也没了脾气,只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文远微微颔首:“皇上,微臣知道皇上嫉恨南景霈,可也不能这样宣之于众啊,若是把这话传出去,岂不要惹人闲话?”
    南影霖扁扁嘴,不再说下去,只道:“北寒的事情怎么办呢?总不能真的把北寒割让给徐永昌吧?”
    正说着,突然有一个小太监上前禀报:“皇上,岭南州的罗汝将军送了一封八百里加急书函给陛下。”
    罗将军?南影霖愣了一下,想起几个月前他派人大张旗鼓送来的几大筐新鲜荔枝。
    “打开来看看,看他说什么。”南影霖说着,接过文远手中的小刀,啵的一声撬开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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