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景霈下朝回宫,书房里找不见沈韵真的身影,便随口叫过一个太监。
    “阿真呢?”
    太监弓弓腰“回皇上,阿真姑娘说身子不舒服,怕过了病气给皇上,自请去书库擦书架了。”
    “又病了?”南景霈心里默默纳罕。
    这沈韵真好歹也是个国医世家出身的千金小姐,怎么这般不懂得保养身体?来御前才多久,三天两头就要病一次。
    南景霈虽然是埋怨,说到底还是担心占了主要。
    摘下龙冠,往东来手里一塞,吩咐道“不必跟过来。”
    书库阴冷,仿佛比外面还要冷上几分。书架排排并列,黑压压的一片,几不透光。
    南景霈皱皱眉,病了还要往书库里钻,这不是存心找罪受吗?
    一排排书架找过去,到最末的几排,才听见人声。南景霈微微一笑,原来是藏在这里。
    南景霈放轻脚步,走到她身后,重重咳了一声。
    沈韵真正在偷看南景霈的藏书,没想到有人进来,被吓了一跳,书砸在地上。
    “奴婢给皇上请安。”她慌忙跪了下去。
    “看什么呢?”南景霈伏身去捡那本书。
    “是奴婢僭越,请皇上恕罪。”
    原来是一卷《春秋繁露》,南景霈勾勾唇角“原来你喜欢看这个。”
    沈韵真低着头,轻声道“奴婢只是随便翻看。”
    “朕以为女孩子都喜欢看些诗词,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类。”南景霈望着她。
    沈韵真没有说话,只福了福身子“皇上若没有别的吩咐,奴婢还要去干活。”
    沈韵真才一转身,便被南景霈一把拉住。
    虽说南景霈已经不是头一次对她这般轻佻了,但沈韵真还是吓了一跳。
    南景霈抓着她的手臂,顺势抚上她的额头。沈韵真本就是装病,额上的温度自然正常。
    南景霈淡然道“太监说你病了,不过朕看你似乎没什么事儿。”
    沈韵真往后缩了缩“皇上,奴婢还要去干活。”
    南景霈从她手中拿过帕子,扔在一旁“干活什么时候都能干,你就不想趁朕心情好,跟朕亲近亲近?”
    沈韵真脸上倏忽笼上一片红晕,发烧似的烫。
    “你害羞了?”他笑盈盈的望着她。
    “皇上,奴婢真的要去干活了,还请皇上放开奴婢。”
    “若这番话是信王对你说的,你也会这般害羞吗?”他问。
    沈韵真看了南景霈一眼,冷然道“信王不会如此轻薄孟浪的对待一个女子,尤其是地位卑贱的女子。孟子曰富贵不能淫,皇上这般,似乎不合君子之道。”
    南景霈松开手,望着沈韵真像一只夺路逃窜的小兔子一般跑开了。
    装病。她为什么要装病?
    南景霈蹙起眉,望着才刚她翻过的那卷《春秋繁露》,书本上似还有她的余温和体香。
    “影霖呐影霖,”南景霈叹了一声,将书掼在书架上“你何德何能?”
    南景霈回到御书房,原想埋头公案,却发觉自己一点儿看折子的心情都没有。
    御茶膳房送来的茶点是一碟橘红糕和一碟芙蓉糕,茶是生普洱。南景霈之间捏着杯盖,漫不经心的拂过杯中悬浮的茶叶。
    东来偷眼看了南景霈一眼“皇上,是不是茶点不和口味?”
    南景霈搁下杯盖“去把她叫过来。”
    东来愣了一下“皇上,叫谁啊?”
    南景霈瞪了他一眼“废话。”
    东来恍然“奴才懂了,奴才这就把阿真姑娘叫来。”
    沈韵真装病,为的就是躲着南景霈,偏偏南景霈不肯放过。东来不容拒绝,非要拉着沈韵真到御前不可。
    沈韵真站在御阶前,福福身子“奴婢给皇上请安。”
    身后传来重重的关门声,书房中只剩下沈韵真和南景霈两个人,房里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南景霈手中一份折子遮住半张脸,冷漠道“用过早膳了吗?”
    沈韵真愣了一下“回皇上,还没有。”
    南景霈敲了敲桌子,目光落在两碟点心上“御茶膳房的奴才当差越发不用心,明知朕爱的是酥点,还送这样的东西来。赏你了。”
    沈韵真看了看橘红糕,又看看南景霈,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还站着干什么?”南景霈的语气有点凶。
    沈韵真默然皱皱眉,刚才还一副纨绔子弟的嘴脸,现在又变成庄重威严的大齐皇帝了?
    “过来。”南景霈放下折子。
    “奴婢……”沈韵真还有些犹豫。
    南景霈微微一笑“朕是人,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
    他不是老虎?
    沈韵真的脑海里倏忽闪现一句话苛政猛于虎。这个念头只能是想想,她可不敢说出口。
    南景霈毕竟没有信王影霖那样的好脾气,若是讽刺得过了,说不定他会拍案而起。
    沈韵真慢腾腾的挪到他身旁。
    “吃吧。”南景霈轻轻的说了一句,又拿起折子来看。
    橘红糕这样软叽叽的点心确实是沈韵真的心头好,加上南景霈发了话,她便拿了一块送到嘴里。
    南景霈自顾读着折子,时而拿过盖碗喝口茶。
    明朗的日光透过格子窗,洒在他的脸庞,发间,宁静得如隐居山林的文人雅士。此情此景,美好得像一张古画。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沈韵真想不通,她实在没办法把这样一个俊美的年轻人跟那个凶残弑杀的大齐君主联系在一起,可是……他们明明就是同一个人呐!
    南景霈似察觉到沈韵真在观察他,便抬起头“你老看着朕做什么?”
    “没……奴婢不敢。”沈韵真低下头。
    南景霈温然笑了笑“看就看了,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朕又没责怪你。”
    南景霈的语气太过温柔,温柔的像一把无形的利刃,将沈韵真对他的一腔怨怒尽皆杀死。
    沈韵真凝着他,心里骤然刮起一阵飓风,冷的彻骨!
    沈韵真,你怎么可以忘记仇恨?就因为他对你些许的温和,就因为他三两句甜言蜜语?即使你忘记了父亲还在北寒受苦,难道你连那血流成河的刑场也不记得了吗?!
    见沈韵真的神色变了,南景霈不免有些诧异。
    “怎么了?”他下意识抓住沈韵真的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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