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齐王大怒,将案几上的茶碗狠狠地往地上砸去,“君无戏言,和亲诏书都已公之于众,岂是想撤回就撤回的!”
    茶碗里的水滚烫,在细缦方砖上冒着烟,和龙诞香一起往上空升腾。
    姜如倾双膝跪地,手背蜷了蜷,似是被刚刚撒泼的热水,扬过来时烫了一瞬,她垂眸看了眼,红了一片。
    她的身子颤了颤,这点疼哪比得过她的心疼。
    “父皇,上次我也是跪在这里请求您赐婚,您满口答应,”姜如倾的目光灼灼,“这就是您说的君无戏言?”
    她的身板昂然挺立,双目直视天威,像一朵青铜铸就的玫瑰,花瓣就是战甲,在一片泥泞当中铿锵绽放。
    齐王指着她,冲冠怒发:“你你!好你个姜如倾,还敢和父皇顶嘴!人家能娶你已经是你的福泽了,你还挑挑拣拣。实话告诉你,但凡裴文箫对老三和小七有那么一丝意思,我就将两个公主都嫁过去了。”
    “可人家偏偏就看中了你!你不要不知好歹!”
    “看看你自己,有什么资格来谈条件!”
    是啊,裴文箫权势滔天,还以城为聘,倚强凌弱,她和他相比,有什么资格说不呢,她应该高兴,手舞足蹈地接受这一份赏赐。
    可她是个人啊,不是政治的工具,也不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为什么就没有人问她愿不愿意呢?
    她的双眸满是水汽,声调也软了下来:“父皇,我会不幸福。”
    嫁给他,我会不幸福,会让大齐走上不幸,所以能不能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
    齐王叹了口气,将她扶起:“生在皇家,谁会来管你的幸与不幸?一起都要以大局为重。”
    怎么会不明白呢?在这深宫里,幸福都是靠自己去臆想的。
    可是这些人只不幸了这一世,她们还能把希冀放在下一世,做个寻常百姓,活得简简单单。
    可姜如倾不能了,她这第二世还是生在皇家,她不希望上一世的不幸延续到这一辈子。
    思绪起伏,姜如倾垂了垂眼睑:“好,父皇,我嫁!但如果,我是说如果两国再次交战,齐国得有多少兵力才能获胜?”
    大局为重不就是怕和亲不成,两国交战么?
    齐王觑了她一眼,知道她对军事也不懂,便趁机敲打敲打她,好让她杜绝退婚的心思:“根据斥候所报,魏国有四十万大军,想要获胜的话,至少得五十万兵力才行。”
    “那我们大齐现在有多少兵力?”
    姜如倾看着父皇长长地抒了口气:“十万还不到,况且这五十万兵力都是用银两堆积起来的。”
    也就是说现在的国库只能支撑十万兵力,她有了个大胆的想法,果断问道:“那得多少银两?”
    姜如倾觉得有希望,她可以曲线救国,通过充盈国库,让齐国能招兵买马,那也就不怕两国交战了。
    若是齐国有胜算的可能,那她也就不必委身与魏国和亲。
    只见齐王捻着指尖和她细细盘算:“打仗得打一个月吧!若一个士兵每月的口粮是两百斗,一个月就是三石左右,一石为四十五钱……”
    “也就是说一个士兵每月得花去十三两五文碎银,”姜如倾飞快在脑中筹算着,“五十万兵力就得将近七百万银两。”
    她虽然不会乐器,但学堂内的课程倒是没拉下过,算术更是在皇子公主中是佼佼者。
    再加上前世她也执掌过偌大的镇国公府,一切开支用度的账本都得盘算清楚。
    “算得倒是快,再算上后勤、补给、运输、征收等等,差不多是这个数了,”齐王语重心长道,“这下明白了?和亲是齐国最好的路,选择盟友比当对手要好的多。”
    姜如倾问:“那是不是只要国库里有这七百万两,齐国就不用害怕和魏国打仗了?”
    “这是自然,有了钱,才能国富民安。”
    姜如倾心里暗叹了下这个数字,她一个月只有五十两,要攒下这个数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其实也并非无可能,她那时掌管中馈,就发现裴文箫有家酒楼一年净赚八十万两,如果将这样的酒家开上个十家,不就可以了?
    “父皇,婚期定下来了么?”
    和亲是大事,镇国公府必是要好好筹备,她记得前世的婚期是在一年后。
    姜如倾想好好利用这一年,赚上这七百万!
    齐王看她的脸由阴转晴,变得倒快,以为她是听到了这么惊人数字,已然欣喜接受和亲了。
    他满是欣慰地点点头:“定下来了,婚期在一年后。”
    谢天谢地,果然如她所料,所谓志高人胆大,姜如倾此刻充满斗志,虽然她现在只是个手拿五十两俸银的人,但这般细细思索,竟觉得这七百万两也不是那么难达到嘛!
    又听齐王道:“不过裴文箫说,三天后你和他一起去魏国。”
    姜如倾瞬时被语噎:“什……什么?”
    还未开始,就已中道崩殂。
    “为何?”
    齐王佯咳了两声,眼神闪躲:“其实裴文箫前来的第二日,魏国就送来了聘礼。”
    言下之意就是,库房收了聘礼,她现在已经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切都由姑爷说了算!
    姜如倾此刻看着自己手背上的水泡,心倏尔就被纠疼。
    自尊在被屈辱反复践踏。
    她斟酌道:“那礼单可以给我看看吧?”
    齐王从御桌上拿出厚厚的一叠:“他还算用心。”
    从青玉式佩、珊瑚手串的金银珠宝数不胜数到古玩字画的织金彩瓷瓶,绝版行书等等,玲珑绸缎,摆设家具,异宝奇珍,不计其数。
    姜如倾足足看了一刻钟,才大致得扫了一遍。
    她定了定神:“父皇,我可以乖乖地听你话嫁到魏国,但有两个要求。”
    “你说,你说。”
    只要她能不再闹幺蛾子,齐王什么都答应她,毕竟裴文箫说了,这些聘礼只是前奏,待成亲之时,还会有物华天宝送至齐国。
    “一是这三天,我要出宫,不得有人阻拦。”
    “可以,你快要去魏国了,在大齐内转转也是人之常情。”
    姜如倾不知道指了指礼单上的聘金:“二是这十万,三天内换成银票,我要带走。”
    她要用来做启动资金。
    “这……”齐王看她面色暗了下来,眼神凛厉,倒是和那人又几分相似,竟让人栗栗危惧。
    他又看了眼礼单上的绵长的一串,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待从明心殿出来,暮色四合。
    姜如倾站在沿阶上,看晚霞将天空一分为二,宫墙之内是细细碎碎的彩云,每一朵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宫墙之外是一尘不染的深蓝,带着未知,却宽广无边。
    她要将自己的这片云飞到宫外去,融入蓝天之中,潜入黑夜之间。
    姜如倾握了握宫牌,她决定选择相信冯涔,这个说无论何事,都会帮她的人。
    到达冯府之时,天色已晚。
    管家往左一指,说道:“公子他到漪翠院听曲去了。”
    漪翠院?姜如倾自小生活在宫内,从未在京城内逛过,自是不知那是何地。
    饶是后来到了魏国,也基本终日呆在镇国公府,不曾听闻唱小曲之地。
    但事不宜迟,现在见到冯涔最要紧,听管家一说完,她就扬马往他刚刚所指的左道飞奔而去,丝毫未听见管家在身后的解释:“姑娘啊,那是个风花雪月之地,正经人不去那儿。”
    见她走远,管家摇了摇头:“多好的姑娘呀,可惜耳朵有些背。”
    到分岔口就问了路人,跑跑停停,眼前突然一亮,繁华热闹,上书“漪翠院”三字。
    歇马下镫,她刚走至门口,就见一春风满面的妇人凑了上来,妇人保养极好,妆容很是时兴,前襟雪白紧凑,勾勒着玲珑曲线,连姜如倾都不免多看了两眼。
    “姑娘也是来寻欢的?是要找女子还是男子?”那妇人眉笑颜开,“叫我春姨就好,倒是从未见女子长得如此标志。”
    春姨笑眯着眼打量了一番姜如倾,眉黛青颦,唇红齿白,世间少有的绝色,更了不得的是,多数美人美则美矣,但没有魂,只在皮之美。
    可眼前的人杏眼灵动,不说话时是清冷的疏离,但一笑却是满室暖意。
    对于他人的赞美,姜如倾弯唇以示感谢,随后说道:“春姨,我找冯公子。”
    春姨笑道:“姑娘,第一次来吧?我们这叫人可是要银两的。”
    天底下竟有如此赚钱的生意?叫个人还得付钱?
    姜如倾从荷包处,忍痛拿出了五两银子:“够么?”
    春姨忍俊不禁:“好可爱的小姑娘,好吧,本来是要三十两的,但我喜欢你,又念你第一次来,就给你免了。”
    竟然要三十两?这个听曲的地方,找个人就够得上一个士兵两月的吃食了。
    “谢谢春姨。”姜如倾很是感激。
    “谢啥,我知道你一个小姑娘鼓起勇气来这样的地方已是很不容易,”春姨冲她眨了眨眼,“今晚就好好享受吧。大冯,小冯,来客了,有姑娘点名要你们。”
    大冯?小冯?姜如倾觉得事态好像走上了一条她未知且不妙的道路……
    待那两人面若桃花一左一右携着她进包间时,这感觉就更不妙了。
    姜如倾两手扒着门楣,额间沁了层薄汗:“等等,等等,我想你们是误会了。”
    “姑娘就放心大胆地玩,今晚我和大冯会好好服侍您的,”小冯低语,“想要豪放不羁还是循序渐进都听您的。”
    “别别别,”姜如倾后背湿透,声音也因着急而扬了扬,“你们先松手,我们可以坐下聊聊。”
    大冯浅笑道:“看来姑娘还想和我们吟诗作乐,把酒言欢,无碍,今夜我们都是您的知心人。”
    ……
    三人好一顿拉扯,眼看就要被推进包间之际,姜如倾听到身后极速的脚步声伴着怒意:“姜如倾,你就对男人这么如饥似渴?!”
    作者有话说:
    倾倾:我没有,我不是,我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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