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了指前方高悬下玉阶围栏处的人影,拽了把谢殊的衣角,巧笑倩兮,眸色生花。
    谢殊随她止住脚步,他眼疾未愈,白日里虽能模糊视物,但一到夜间又复归到了一片黑暗之中。
    “瑜娘,你还未应下我的赌约。”
    谢殊站在孟清禾下面两层玉阶上,面上拂过一阵夜风,吹起了他鬓侧垂下的两缕碎发,恰贴在孟清禾白皙的脖颈间,泛起一圈酥麻的涟漪。
    他耳畔传来银铃般清笑,隐隐带着些嘲意,孟清禾抬手轻捧住谢殊面庞两侧,倾身将鼻尖贴在他的耳廓处,轻嗅了一口气,白川麝香清浅的气息沁入肺腑,余韵幽长。
    “急什么?清砚既是要和妾身赌,难道不该拿出相应的筹码?”
    孟清禾又睨了眼不远处依偎在旁的谢相一家三口,独在此时,愈发觉着谢殊可怜起来。他眼疾尚在恢复或于现下而言,当是一件好事。
    “瑜娘,你要什么?”
    近在咫尺的香兰艳靡,如石落深湖激起一丝涟漪扩散,她娇软的腰肢挨得极近,羽睫忽闪掠过他的眼眸,星星碎碎的痒意一点一点泛滥其间。
    “我要什么,夫君不清楚么?”
    细白指尖微一用力抵住他心口,徐徐注入些许力道,在平整的绸面上画出一处褶皱。
    “我要你谢殊,予我一场心甘情愿的云雨。”
    他身前的女人眸光灼灼,比身后的漫天星辰还要璀璨夺目,谢殊看不见孟清禾此刻的神情,倒是走在后头姗姗来迟的世家子弟,倏一抬眸,一眼撞入了上阶那双姝丽曜眸,不自觉伫立下来,久久未能回神。
    孟清禾一袭山青色惯束罗衫长裙及地,楚腰婀娜,发髻娇俏,她眸底晦色堪堪掩出一人之影子便再无其他,雪腮浮红,眉眼盈盈,出落得恍若画中人一般。
    谢殊耳际泛上一抹涂红,柔声细语旋于心间,面上一派端方不苟。他自怀中拉开孟清禾,迈步上了两级玉阶,与之并肩而立。
    “时辰不早,莫让陛下久候。”
    待谢殊立于她身前的遮掩除去,那离群已久,伫立在原地痴望着的世家子,完全看清了孟清禾的身姿,心下垂涎不已。
    正欲上前,但见那美人眸眼下垂,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骤然冰冷无比,令他后背生寒。
    御殿内,乐声喧嚣,舞姬献艺,两侧座无虚席,众臣入座推杯换盏,照旧例,先是相互问好后寒暄了一番,再由各家主母代自己攀谈。
    金殿夜不明火,多颗市价不菲的夜明珠置入灯坛,悬于高顶,映碧生辉。
    谢太后端坐一首,垂目饮茶,时不时与另一首的贵妃低语几句,只余中间主位空空如也。
    “皇帝因何事耽搁如此之久。”
    群臣毕至,座无虚席,高台下首分别坐着谢相与镇西将军,相较于家眷环绕的谢铮衡,容景衍在座位上孑然一身,独携了两个女婢。
    孟清禾同谢殊的席位在临近谢相身侧的另一方玉案,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丝竹阵阵,清雅悠长。
    谢颐芸低垂着头,刻意忽视掉对面那道肆无忌惮在自己身上打量的视线。
    姚氏敛了情绪,板正脸色正坐在谢相身旁,同样感受到如此张扬的目光,心下一阵不喜。沙场上的男子大多野蛮粗俗,将女子当做彰显身份的器物,纵使位高权重又如何,她只颐芸这一个女儿,如何能将人推下苦海里去。
    “陛下到——绫华长公主到——”
    门口值守大监尖锐的声音响彻内殿,傅翊身着一袭明黄龙袍款步走入内里,殿下群臣皆俯首行礼,待走到龙椅处,他顿下脚步,宣众卿平身。
    “绫华——”
    谢太后乍见绫华身姿傲然,与傅翊并肩而立,视线凌厉的扫过一旁凤座,全然熟视无睹。
    “母后,万福金安。”
    绫华浅施一礼,随后坐于傅翊身侧,开始接受群臣礼拜。
    “今日大宴群臣,是为容将军庆功,镇西将军一门忠烈,是我大燕之幸!”
    傅翊高举酒盏,待侍人斟满一杯,拱手抬袍,一饮而尽。
    今日到席的皆是三品以上官员,朝廷重臣但凡有些眼色,都不会与新帝傅翊走的太近,先帝留下的那些所谓肱股之臣,一道上奏请辞随傅珵去了凉州。
    以至现下朝内中流砥柱大多为世家门生,傅翊虽在帝位却被掣肘的厉害,前段时间借谣言去了一批谢家党羽,暂时收拢了一些人心,可容景衍一归朝,又掀起了一阵波澜。
    谢颐芸饮下一口杯中清酒,眸光上移到谢太后身旁的谢嫣然身上,她正安安静静的端坐一旁,小口吃着自己碗里的糕点,绫华与太后针锋相对亦是全然不放在心上。
    “臣心仪谢家嫡女多年,大胆恳请陛下赐婚。”
    容景衍身着铠甲走到中央廊道上,单膝跪地再度开口。
    绫华眉心一动,看似愕然,却并未开口。
    “婚书一事臣已派人前往江都印证,怎奈那位世家女子已然婚配他人,臣自愿成人之美。”
    旧事重提已然算作大不敬的罪过,可这位将军仗着军功竟威逼至此,当真可以传作百战黄沙为卿一笑的佳话了。
    四下窃窃私语之声渐起,孟清禾素手藏于玉案之下与谢殊十指相扣,今日她倒是没有将自家夫君面前的碗碟堆砌的如同小山重叠,只作一副小鸟依人的姿态,很是乖顺。
    “夫君,你的赌约我应下了。”
    孟清禾睨了一眼不远处姚氏阴沉的近乎快要滴出水来脸色,容景衍口上说的振振有词,可回京那日坐于他身前,与其共乘一骑的女子早已满城皆知。
    谢殊闭目听着容景衍的求亲,剑眉微蹙,如此目中无人,当是触碰了绫华的底线。
    “本宫知晓容将军的思慕之情,可这婚姻大事非是戏言,恰逢谢小姐在场,不若问问谢小姐的意思~”
    绫华将视线落到自己下首这位嫡亲表妹身上,谢颐芸是名冠京都的才女,未及笄之前,前来相府递上拜帖求亲的媒人多不胜数,可她眼中只先太子傅珵一人,不知此刻又会为了谢家牺牲到哪一步。
    谢颐芸随之来到容景衍身侧跪下,身子不自觉打了一个哆嗦,身旁男子身姿笔挺,面容俊逸,放在寻常贵女身上,应是良人之选。
    可眼下她只觉心口阵阵发凉,甚至连那粼粼铠甲上的血腥气都能闻见。
    “臣女已有心悦之人,请将军另寻佳偶!”
    谢颐芸语气不卑不亢,望向傅翊的眼神平静,只内心的惶恐近乎就要溢出嗓子口。
    姚氏当下舒了一口气,如此直白的回绝,应当不会再有什么变数,袖中紧握药包的手松下几分。
    反观谢铮衡脸色青白一阵,恍若对谢颐芸的这般回话很是不满。
    “那敢问谢小姐的心仪之人可否在场,在下愿当众与之一较高下。”
    容景衍此话一出,语气中尽是势在必得的霸道,满座哗然。
    傅翊坐在龙椅上面色微沉,瞥了一眼在自顾一旁埋头专心吃糕点的谢嫣然,轻移过她盘中的吃食,不动声色的递了个眼色过去。
    谢嫣然倏尔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傅翊推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容景衍这波操作,像不像山大王抢亲?
    女主啥都会有的,哈哈~女主的赌约会以另一种方式实现滴
    第28章 、对弈
    谢嫣然纁黄外裳袖间一重, 口中糕点还未咽下,突兀地冲下高座,步伐踉跄的稳住身形, 一下立在了容景衍与谢颐芸跪伏的身前。
    “贵妃乃谢小姐亲妹,如今身居高位,亦是我天家之人,此等婚嫁之事, 当由她来权衡最为合适。”
    傅翊手握空拳轻咳了两声, 游移开不自然的视线, 彻底无视了高台下谢嫣然忿忿的眸光。
    孟清禾抚着谢殊的手明显一顿, 饶是没发现事态发生的如此离奇,绀蝶色的下摆晕晕下一片深色酒渍。
    她淡挑蛾眉, 眸光向高台上端坐的帝王轻扫了过去, 恰巧此刻傅翊也正朝着她的方向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孟清禾嘴角微扬,这小子倒是懂得推人出来挡箭。
    新帝尚未立后,谢嫣然身为贵妃,在百官跟前地位尊崇仅次于太后,算作半个官家人,代天子出面完全合乎情理。
    “嫣然, 你需得好好思索一番, 再开口不迟。”
    谢太后以手支颐, 案上的玉箸未曾有丝毫动过的痕迹, 看着底下不知所措的贵妃, 倏尔慈爱的提醒了一番。
    贵妃是谢家人, 她给出的看法, 某种意义上亦代表了谢家。傅翊倒是会取巧,单挑了这么个蠢物出来。
    谢嫣然抚平了银朱华服胸前的褶皱,顺道极为耐心的咀嚼后咽下口中尚未吃完的糕点,这才不慌不忙的将审视的目光,重新落到跪在大殿内的两人身上。
    谢颐芸依旧如平日那般端庄秀丽,她姿色淡雅,以往在谢府,自己和这位在父亲千娇百宠下长大的富贵花有着云泥之别。
    “嫡姐既是不愿,还请容将军不必太过强人所难的好。”
    娇娇软软的嗓音毫无威信可言,她不卑不亢的站在容景衍身前,丝毫不畏惧他身上甲胄所散发出来的森森寒意。
    “贵妃这话可真有意思,谢小姐既已拒绝臣,自然要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容景衍缓缓起身,他的身量高出谢嫣然近半截,天然一阵压迫感凑近,黑曜般的双眸微敛,目光依旧灼灼的落在跪着的谢颐芸身上。
    “嫡姐最是看重一生一世一双人,且将军院中也已有心仪女子,又何必再三心二意,有负他人。”
    谢嫣然知道自己此刻不能退却,傅翊推她出来,她就得拼尽全力去做这个提线木偶,否则一旦失去他的庇护,她害怕小娘又会被姚氏以种种借口打发去别苑。
    姚氏方才借故离席一刻,趁机将自己藏匿着带进宫里的药包,交给了容景衍身后的添酒女侍。
    她回来刚落座,便瞅见自家后院里的小庶女,忍着怯懦与容景衍争辩,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甚至可以清楚的看见她打着战栗的双腿,姚氏心下冷笑,真是没用的东西,谢嫣然这样公然放在明面上,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好了,贵妃你继续回来坐着吧。”
    谢太后的脸色愈发阴沉,谢嫣然和容景衍这么你一言我一句的,吵得她耳朵生疼,睨了一眼台下姚氏暗搓搓的动作,心下更是郁结。
    谢嫣然正和容景衍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在听得太后的一声催促之后,顿时心底悬着的一块大石落地。
    她扫了眼席位上将视线放到自己身上的百官,以及和太后一样脸黑到不能再黑的谢相,谢嫣然乖巧的回到了谢太后身旁,继续专注于玉盘上的糕点。
    “容将军战功赫赫又如此执着于颐芸,可谓一片真心感天动地,稍安勿躁,哀家替你赐婚便是!”
    谢太后轻抚着右手的指套,开口时眉眼含笑,俨然一副乐见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慈爱模样,先帝在时,谢元昭昔日在凤椅上做足了母仪天下的派头,如今更是信手拈来。
    下座姚氏攥紧了案檐的帛帕,略苍老的眸中涌起一抹憎恨,抬头看向上座的谢元昭。
    “臣谢太后成全。”
    容景衍再度跪下,俯身叩首谢恩,算作领了口头懿旨。
    谢颐芸跪在一旁未曾作声,眼角湿润了片刻,又旋即埋首于寸袖之间,不叫人轻易看出端倪。
    她心口堵的厉害,四下景象恍若在摇晃,这么一个霸道、强势的行伍之人,纵使拜将封侯,亦不能叫她动心分毫。
    面对谢颐芸的默不作声,谢太后自无暇顾及到她的情绪,一壁催着傅翊快快下旨拟赐婚诏书,一壁对容景衍赞不绝口。
    孟清禾倚在谢殊身上,柔荑摩挲至他的襕袍下摆,作弄似的在他膝处轻击着。
    “清砚,你赢了,以后那合欢香便不再给你用了。”
    拢枝调制的香料性烈,比普通的催|情香片浓郁数倍,但若要靠长期焚香以动情,必然是极伤身体的,更何况她本就要的是谢殊的心甘情愿。
    谢殊把盏浅酌了一杯,心下多了一丝迟疑,为何孟清禾应下的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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