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归凡:“是啊,”他将注意力从任毓身上移开,对着周晏拍了拍臂弯夹着的头盔,“这次的新盔甲用的材料真是太好了,我头一次穿这般好的,都没舍得脱下来,穿回去给我父亲瞧一瞧。”
    他这话说得孩子气,让人忍俊不禁。周晏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你看,这天色不早了,快些归家罢。”这句话的意思谈话就此结束,各回各家。
    林归凡抬头瞅了一眼,夜幕上繁星点点,皓月圆圆的挂着,他说道:“现下回去还早哩,要不去春风楼坐坐?陛下——”你看如何?
    后半截话是直接咽下去了,眼前已经没有皇上和皇后两人的踪影了,林归凡左右看了看,也没有再瞧见人。耸了耸肩,行吧,看来是有要事在身。
    他也没有思考皇帝为何在宫外,还带着皇后。这是不正常的,往往皇帝非必要情况是不得出宫闱的。
    将手中的头盔朝着空中抛了抛,回家的脚步也是一转,朝着春风楼的方向去了。他有好多时日都未光顾了,也不知春风楼的姑娘们有没有想他。
    反正天已经黑了,再晚些回去的时候就对父亲说在军营训练了很长时间。至于身上的穿着会不会暴露身份?他也是不怕的,今日领到盔甲的人都是欢欢喜喜的不愿脱下去,春风楼雅名在外,总不会只有他一个人进来逛吧??
    这般想着,林归凡大摇大摆地进了春风楼,门口揽客的姑娘一见到他都是眼前一亮,极为热情地上前,一人一边地挽上他的手臂,身子却没有朝林归凡的身上靠,“林爷来了,奴家可是盼了好多时日呢。”
    “就是就是,这已经有个两三个月没来了罢?”
    林归凡的鼻腔里面涌入了她们的乌黑的发髻上边抹着的淡香,鼻子皱了皱,香是香,就是凑得太近了,有点熏。
    “小爷这不是有事在身么,得了空这不就过来看你们了?”他不着痕迹地抽了抽手,眼神与姑娘们的对上。
    一瞬间,姑娘们领悟到意思,抬手轻轻锤了一下他,自然地松了手,脸上的表情也维持着淡笑:“还以为林爷娶了妻,被关在家里了呢。”
    林归凡大笑:“哈哈哈,怎么会?”他进了楼后先是与那风韵犹存的美妇打了一声招呼,“沈妈妈,近日可好?”
    沈妈妈转身,见是林归凡,眼波转了转,走了过来:“哟,林小将军,稀客呀。”她捏着帕子的手在林归凡的眼前扬了扬,示意他跟上,“最近秋月姑娘新编了一首曲子,带你听听如何?”
    林归凡掩下眼底的怔忪,抬着步子就跟了上去,面上挂着笑容,说道:“那真是荣幸至极。”
    沈妈妈将他引到了二楼,一一穿过各种装扮的客人,他们见到林归凡的时候,也没露出什么敬畏的神情,继续着自己的神情,期间与沈妈妈调笑了几句。
    林归凡注意到沈妈妈方才的眼底对他流露出来的求救情绪,没有多想就跟着人走了。
    二楼有着许多的厢房,他一般过来就是随便包一间,但此刻沈妈妈带着他又上了三楼。
    林归凡脚步就止住了,站在楼梯上,忍不住问道:“这是要带林某上哪儿去?”
    “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沈妈妈摇了摇头,轻声道:“林小将军跟着奴家上来一看便知,三言两语的解释不清楚。”
    人多眼杂。
    林归凡见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心里不由得一惊,这是发生了何事才会让一向要强的沈老板落泪。他不由得下颚紧绷,神情也由轻快变得凝重起来。
    “我随你看看吧,若是有困难,我会相助的。”
    ——
    进宫的时候很顺利,因为这一整天看守宫门的人都是周晏手下的。
    任毓将自己带回来的东西,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叠了起来,然后放到青梨拿过来的箱子里面,素白的手在发旧、褪色的衣物上轻柔地拂过,带着眷念与一丝悲伤。
    最后,随着咔哒一声,箱子落了锁,她的手指离开冰冷的金属材质的锁,心里的悲伤一并被锁了进去,任毓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握着钥匙的手抵在心口,低声说道:“我要放下了,要重新面对生活了。”
    面容姝艳的少女脸上映着暖黄色的光,秀气的翘鼻在另一半脸上留下暗影,而娇小的身躯在烛火的光芒下,留下了一道高大的影子。
    任毓将钥匙最后捏了捏,而后放进了一个香囊里面,这是自从她出生就伴随着她的香囊,这一把钥匙也会随着这个香囊陪伴着她的余生。
    “青梨,陛下他用膳了么?”任毓将这些彻底地放下,偏头问着一旁站立着的侍女。
    青梨说道:“陛下还没用膳呢,娘娘,今日陛下是一下朝就带着你出去了,也就是说呀,这一天的奏折都压到晚上了。没时间用膳了。”
    任毓怔了怔,抬眼看着青梨,说道:“这么多么,难怪……”难怪周晏赶回来这般急切。
    可是也不能不用膳呀,一顿不吃饿得慌。
    任毓:“那膳食送去了么?”
    青梨点了点头,说道:“自然是送过去了,送进去过了一个时辰,裴公公端出来还是原本的样子,就,陛下根本没有动筷。”
    青梨还在帮任毓梳着头发,手上的动作小心细致,见任毓垂下眼帘,补充说道:“娘娘不必忧心,这么些年,陛下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知道的事情可不少,陛下每次出宫,他们这些心腹都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毕竟贴身伺候,主子在不在身边还能不知道么?
    任毓听着身后侍女稀松平常的语气,不由得咬了咬下唇,静默片刻,才问道:“那陛下忙完了,会让人做膳食么?”
    既然岁延殿是有小厨房的,那周晏结束了政务,应当会让小厨房的人开火烧饭吧?
    青梨却是摇了摇头,说道:“小厨房和我们一样,都是到了点就会回到住处休息的。陛下不让我们守夜,巫医大人们不是说过么,夜里不准时休息很伤身体的。”
    “陛下忙完得到子时了吧,最晚不过丑时,毕竟卯时就等起身准备上朝了。裴公公在亥时的时候就会被陛下催促着离开,到最后也就是值班的侍卫在外面,陛下一人处理政事。”
    青梨这样和任毓说着,觉得当皇帝真难,若不是当了宫中的侍女,她还以为皇帝就是天底下最享福的人。
    陛下瞧着气色不太好,先不谈幼年的时候中过蛊,身体里面残留着蛊毒。有的时候就是因为休息的时间不足,才看着病恹恹的。
    任毓默默的听着,她想到今日在宫外的时候,她饿了,周晏在街边的小摊上就买了一个肉包子给她垫垫,让回到宫中后再用膳。
    周晏是什么都没有吃的。
    “小厨房不会留一些汤水在锅里小火炖着吗?”
    不过是多烧一些柴火而已,她在丞相府的时候,就有需要为主子留一口热饭,守在灶台旁。
    青梨愣了愣,将手上的木梳子放回到梳妆台上,看着琉璃镜中的皇后,她轻声回应道:“这法子也不是没有用过,但是需得有人守着,不然汤水都煮干了,或是柴火填得不够,灭了。”
    “陛下又不喜有人为他一人守着,自然是行不通的。娘娘也不必担忧陛下会饿着肚子,他有时会吃些做好的糕点垫一垫,更多的时候,陛下还会自己给自己煮一碗清汤面呢。”她又同任毓说了一些周晏小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先帝驾崩,宣王造反,人人都顾着先太子,小周晏就被人忽视了。
    而先太子接手烂摊子,忙得焦头烂额的,难免顾不上小周晏。而那个时候宫里面的太监侍女,也是乱糟糟地,都觉得天子会换人了,对小周晏的态度可想而知。
    就算是,就算是后来,小周晏登基了,还是有一些拎不清的玩意儿,对小周晏恶意满满。
    任毓道:“他们,他们怎么敢这样?”
    青梨叹了一口气,说道:“谁知道呢,都是些捧高踩低的玩意儿。”
    第90章 她不懂么?
    任毓是已经梳洗过了, 青梨为其梳完了头,就准备为其宽衣解带,毕竟夜色渐浓, 是时候上榻歇息了。
    青梨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凭着站在皇后的身后, 自觉不会被发现,小小的哈气声也不明显。同皇后娘娘说的这些, 也是她自小就见到的,毕竟她也算是老人了, 在陛下身边可是比裴康还要早一些的。
    将手放在皇后的衣襟处, 却被温凉的温度给制止住了,她有些困惑地对上了任毓的视线,愣愣地:“娘娘, 怎的了?”
    任毓浅浅地笑了一下,她将青梨的手拿了下来,垂下的眼睫毛浓而密,遮住了杏眼里的情绪:“青梨, 你先去歇息罢, 我想起明日还要到巫医司学习呢, 还得先温习一番之前的功课, 就不歇下了。”
    青梨也没多想:“娘娘现在还得温习呀,那我再让人点几盏灯, 不然,就伤了眼睛。”
    任毓轻声应好, 听见她说到伤眼睛这事儿, 不由得问道:“陛下在偏殿点的灯可还足够?”
    青梨扬声让守着的宫人送几盏灯进来, 没太听清皇后说了些什么, “娘娘,什么呀?”
    任毓抿了抿唇,重复了一遍:“陛下在偏殿点的烛灯可还足够,会不会伤到眼睛?”
    青梨:“哦哦,对,偏殿的烛台都点着呢,尤其是用了琉璃灯罩,殿内很亮堂。”她突然间拍了拍手,制止了宫人点灯的动作,“娘娘,你可以到偏殿和陛下一起呀。”
    青梨这般一说,任毓捏着书卷的手都紧了紧,犹豫地问道:“这,可以么?”帝王处理政事的地方,她冒昧地进去岂不是不合礼法?
    侍女说道:“不若奴婢先去问问裴公公?若是得到许可,娘娘便进去,若是不可,就再点几盏灯便是。”
    任毓点了点头,才进来的宫人们也没有退去,都恭恭敬敬地立着,等待着吩咐。
    她将目光挪到写着百药集三个大字的书上,用手将卷起了一点的边压了压,指腹搭着有些粗劣的纸面,心里的情绪翻涌,陛下应当会同意吧?
    任毓就在青梨说话的那期间,做了决定,她要陪着周晏。如果周晏只是去看望韩丞相就离开,就不会回来得这般晚,也就不会需要挑灯处理政务,甚至连膳食都没有吃。
    她用的也是正当理由,明日确实要去巫医司了。只是,这一本书,她已经背完了。
    等待的时间有点煎熬,任毓半阖着眼,将书翻开了,面上是漫不经心地一点一点地翻看,实际上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青梨怎么还不回来?
    偏殿可就在旁边,需要这般久么?
    不免抬起头,耳尖动了动,目光一下子挪到了高柜上面放着的鸟笼,鸟笼里那只白凤鹦鹉正闭着眼睛睡觉,头都缩在自己的胖胖身体的白色绒毛里面,任毓看过去只是因为其爪子动了动,一下子挪到了空处,整只鸟登时扑腾了一下,受到了惊吓还发出了人声:“呀呀呀!”
    漆黑的豆豆眼注意到有人类盯着它瞧,转过了身子,背对着任毓,将小脑袋重新埋进了自己的身子,又是直接入了睡,困极了的样子。
    任毓唇角抽了抽,这一闹腾,心里的紧张倒是散了些,召了一个小太监过来,轻声道:“这些日子,都是谁照料它的?”
    小太监弓着身子,恭敬地回话:“回娘娘的话,这些日子都是裴公公照料哩。”
    任毓微微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你帮本宫去看看,为何青梨还没回来?”
    “欸,奴才这就去。”
    小太监心中暗自嘀咕,明明青梨姐姐才离开了一小会儿,半盏茶的时间都不到呢。看来皇后娘娘是很想与陛下待在一处的。
    却不料,小太监才踏出门就直直地遇见了人,连忙跪安,“参见陛下!”就要喊出来,却被裴康制止了,摸不着头脑地待在原地。
    周晏轻轻扫了他一眼,低声道:“下去罢。”抬步就入了殿。
    青梨和裴公公都跟在周晏的身后,不免互相看了一眼。
    青梨眨了眨眼,没太懂裴康的意思,裴康白了她一眼,见周晏要进入内殿了,他压低声音说道:“你怎么跟个木头似的?还不快些让里面的人都下去!人家小夫妻得独处——”
    青梨悟了,拍了一下额头,给了裴公公一个佩服的眼神,心里感叹一声:不愧是待在皇帝身边的老太监!
    她轻手轻脚地赶在了周晏的前面入了内殿,不是青梨没有分寸超过了主子,而是周晏人就立在那个当口,没有动,目光不用看就知道放在皇后的身上。
    青梨身子僵了僵,下一刻就恢复了正常的模样,抬手挥退了众人,走到了正在发呆的任毓面前,轻声道:“娘娘,奴婢回来了,陛下他没有应允……”
    任毓回神就听到这句话,失落感骤然间就涌了上来,闷闷地回了一声:“哦。”
    “那就让宫人将灯点上,我在这里温习也是一样的。”她很快就调整了状态,将失望遮掩了下去,看了看周围,“怎么,青梨你让宫人都下去了么?”
    青梨应了声,说道:“陛下说,夜深了,娘娘快些就寝罢,就算是点再多的灯也是会伤眼睛的。”
    任毓听此,不免皱了皱眉,说道:“那,那陛下不也是么。我会伤到眼睛,难不成陛下就不会?”
    “罢了,”她抬手揉了揉本就有些困倦的眼睛,起了身,就在青梨以为任毓决定回床榻就寝的时候,“我自己去问。”
    “皇后要问朕什么?”清润温和带着笑的嗓音闯入耳中,任毓讶然地抬眼望去,就见俊美的帝王弯着眉眼看着她。
    “陛下……你怎么来了?”杏眼除了惊讶以外还掺杂着些许茫然,明明应当身处偏殿的人,确是直接出现在了眼前。
    青梨见二人气氛开始发生变化,悄无声息地挪着步子离开了,一出去就与裴公公撞见了。
    她不免问道:“陛下怎么处理得那般快,往日那小山堆一样的奏折不到子时处理不完哩。”青梨到偏殿低声问裴公公的时候,就见到剩下的还有一摞。
    裴公公淡淡地回了一句:“没处理完,明日再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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