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裕低声道,“很有可能,你舅舅不是在路上死的,是早就死了,只是借着暴雨,被人抛下去的。”
    温印僵住,很快,伸手捂住鼻尖和嘴角。
    李裕抱紧她,温印靠在他怀中轻轻颤抖着,两人良久没有说话,等温印渐渐平静下来,李裕伸手擦了擦她眼角。
    “还听吗?”李裕看她。
    她缓缓点头。
    李裕继续道,“李坦的母亲在长宁九年大病了一场,我想,应当就是因为听到沧州出事了,李坦的外祖父也证实了。但李坦一直恨我母后如果,觉得是我母后害了她母亲,原来背后的缘由,是因为他母亲知道自己另一个孩子死了……”
    李裕轻声,“原来很多事情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背后藏了太多曲折。一己私利,沧州死了那么多人,城下埋的都是白骨,他们怎么能心安理得?”
    温印伸手拂过他额前碎发,“李裕。”
    李裕继续道,“如果不是有人生了心思,拿你了舅舅的之前的借条来娄府,也不会引出这桩事,我猜,应当是之前跟着阮家的某个混子,不知实情,偷偷藏了东西,又刚好到了这个时候,便想看看能不能浑水摸鱼,却没想到遇到娄家一场大火,吓得不敢再出现了,否则不会有临到最后才来要印子钱,因为阮家一定不会要,只能是当时不知情的人。”
    李坦叹道,“不是他们要印子钱,你不会查舅舅的事;如果不是你我都从娄家那场大火中逃了出来,如果不是你或我,在这里看到图光,别人不会认出他像李坦。那所有的事情都窜不到一处去,将没人知道当年沧州的真相。”
    所以他早前的记忆里没有这一条,因为被彻底掩埋了……
    这就是皇位的残酷,脚下踩得,都是森森白骨。
    ……
    这一晚,温印不知道是何时入睡的。
    就这样,舅舅连宇博的一面都没见到……
    温印醒来的已经天大亮了。
    彭鼎等人已经准备好了马车,李裕和温印没有去见图光,而是登上了离开项城的马车。
    马车上,温印没什么精神,一直看着窗外,也问起李裕,“图光的事怎么打算?”
    李裕摇头,“没想好,我让彭鼎安排人留下,先去苍月见柏靳,等见完柏靳之后再说,兴许,想不通的事情就会迎刃而解了。”
    温印颔首。
    车轮滚滚,项城被远远留在身后……
    作者有话说:
    我用尽了洪荒之力,才写完了,快表扬我
    下章换地图
    第113章 卢城
    项城位于长风国中东南部, 从属于顺城,是东山郡王的封地范围。所以在顺城附近区域,李裕一行都很安全。
    大约离开项城之后的七八日, 便算正式出了东山郡王的封地,彭鼎同随行的侍卫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马车中, 洛铭跃同江之礼一处。
    “我不明白,殿下一定要去见柏靳原因?”洛铭跃一面撩起衣袖, 一面落子。
    “我记得柏靳早前来苍月的时候,还是李坦让陆平允全程招呼的。柏靳当时还同李坦一道去了清风台, 带走了赵暖。照这么看, 柏靳连赵暖都带走了, 是收了李坦的人情,那他就算不同李坦交好,应当也不会轻易插手长风国中之事。这个时候,殿下要去见他,我还是没想通。”洛铭跃放完棋子,一面收手,一面说道。
    这一年多的时间以来, 殿下一直让江之礼带着她。
    她也从早前只有些小聪明,到慢慢对朝中之事有了了解,到后来能够举一反三, 知晓朝中不少事情的应对。
    李坦和李恒还在交锋, 殿下在暗处,她和江之礼还都跟着殿下一道。
    但殿下一旦开始进入旁人的视线,她和江之礼始终是要分开替殿下四处奔走的。所以他们之间, 熟悉, 默契, 信任都很重要……
    这一年多的时间,她与江之礼都在慢慢磨合,她也从早前只能听江之礼的,给江之礼打下手,到后来两个人可以商议着做事情。
    再到早前,也就是汪云峰将军送书信,询问李坦调动驻军应当如何应对那次,殿下让她在跟前说话应对,也是从那次起,她才算正式成了殿下身边谋臣的角色。
    也就是说,早前她只需要按照殿下的吩咐,或是江之礼的嘱咐去做事情就好,不用多问为什么,因为决策不在她这里。
    但眼下起,她要开始时时刻刻思量殿下做的是不是对的,会不会踩坑,她应不应当劝阻?从早前听人吩咐做事的角色,慢慢过度到日后为殿下分忧,提前筹划,细下思量的角色。
    虽然这一年多的事情,她也对殿下的行事作风慢慢熟悉了,但要能真正揣摩殿下意图,知晓殿下行事,还要有过程。
    譬如当下,长风国中最安稳便是东南边陲,既远离李坦和李恒的交锋范围,又不在饱受东陵骚扰的长风东北边境上,殿下在暗处奔走了一年,做了不少准备,让李坦和李恒继续消耗下去,对殿下才是最有力的。
    但如果眼下去苍月,就要横穿整个长风南部,去到长风西南的边陲重镇滨城,才能从滨城去往苍月朔城。这一路横穿长风,就会经过李坦和李恒的交锋区域,就会经历战乱,纷争,流民,风险很大,从她的角度,殿下应当求稳。
    而且,柏靳究竟是谁一处的,会不会帮殿下,又能帮到哪种程度,都是未知数,所以洛铭跃才会一直想此事。
    江之礼看了看他,一面牵了衣袖落子,一面应道,“上位者做事,有时不能只看安危,利弊,还要权衡,取舍……”
    洛铭跃眨了眨眼。
    这些时日,她在江之礼这处确实学了不少。
    虽然大多数时间她都在同江之礼拌嘴,但江之礼是个好老师,化繁为简,也深入浅出。
    “继续说呀,怎么一到关键时候不说了?”洛铭跃都想伸手去挤他的脖子。
    江之礼伸手取了一枚棋子,慢悠悠道,“洛铭跃,又不是事事都要旁人教你,我可以带你入门,同你说朝中很多事情的来龙去脉,很最终都要靠你自己去琢磨。你是很聪明,但一个人聪明能走远?还是要自己能沉得下心来。殿下爱惜的你的才华,那你更静下心来,少一些浮躁,不要想一蹴而就。殿下为何要去见柏靳,其实这一路去滨城,你只要多留意,少打几回盹儿,自然而然就能明白了。”
    洛铭跃:“……”
    洛铭跃不由凑近,“有人故作深沉,故弄玄虚!”
    “你,你做什么!”江之礼脸都绿了。
    尤其是洛铭跃鼻尖都要凑到他鼻尖处了,他心底莫名跳了跳,在他以为要什么的时候,洛铭跃朝他恶狠狠道,“想想就想想!江之礼,你今天说的我都记住了!哼!”
    等洛铭跃坐了回去,江之礼才不由摸了摸自己鼻子,心中唏嘘。
    还好,鼻子还在,没被有人啃掉……
    江之礼看着对面的河豚脸,忽然有些想笑。
    ***
    江之礼和洛铭跃说起此事的时候,还是三月中旬,也刚出项城七八日。
    马车一路往西,越走行程越慢。
    因为随处都在临时戒严,起战火,也有流民逃生……
    同东边相比,全然是另一幅景象。
    洛铭跃虽然口中没说,但是隐约领会了些江之礼口中的意思,有些时候,上位者要做的事不是以安危利弊来衡量的,看着早前还算富庶的西边,如今战火延绵,流民四起,渐渐有颓败之势,洛铭跃其实慢慢领会,有些事情就是冒着风险,也应当值得去做……
    马车中,温印看向车窗外。
    早前经商的时候,她时常往西边,尤其是西南的城池来,因为这里交通便利,百姓富庶,也同苍月临近,很好贸易往来,算是长风国中最富饶的一片。
    眼下的战乱一年有余,西边似是没了早前的兴盛面貌。
    温印想起外祖母同她说过的话,在自己国土上的仗,打赢了也不算赢,但又不得不打……
    就同眼下一样。
    车轮滚滚向前,途中快慢已经不是路程决定,而是风险和途中的突发情况决定。
    彭鼎早前在驻军中,是汪将军的副将,有很充分的战场经验。要自东而西,安稳横穿长风南边,免不了途径交战区域,这样的战场经验就尤其重要。
    眼下,温印看着窗外,仿佛已是颓然萧索之势。
    去年东边旱灾的时候,仿佛也是这幅模样。又是灾荒,又是剿匪,好容易东边平静才平静下来,眨眼间,西边又开始两派内斗,伤得都是长风根基。
    这一年多以来,温印多在中部和东部照看娄家产业,眼下忽然回到西边,途经好几处城镇都因为战火没了早前繁华富庶的景象,不得不让人心中嗟叹。
    李裕脸色很难看,头靠在马车一角,没有出声。
    这些他都见过,所以他比旁人都更迫切结束这场战争,所以他只能铤而走险……
    “阿茵,放下帘栊。”李裕看向温印。
    温印伸手撩起车窗上的帘栊在往外看,正好遇到一堆流民,流民见了马车中的人衣着华贵,就想扑上要食物。
    起初温印还给,李裕没说什么。
    再后来,李裕会问,能给多少,一批人,两批人?
    而这些接受过食物的流民又会尾随,对李裕来说是大忌。
    而且,这些杯水车薪根本救不了这些人,只会让他们徒增希望,然后希望依旧浇灭,回到早前。
    所以李裕提醒,温印放下帘栊……
    其实温印也不知道这场动乱要多久才结束,眼下只是李恒和李坦,但无论留下来的是李恒还是李坦,最后都会和李裕一争高下。
    遭难的,都是百姓。
    这只是温印看到的,但李裕清楚,这还是只是开始。
    越往后,两军对峙越久,越多百姓流离失所,比眼下的景象还要惨烈许多……
    到后来,还会有流民争食。
    这场内乱,从李坦逼宫开始,前后持续了八.九年,也就是将近十年之久,带给长风的重创不是一两年,甚至三五年就能补回来的。
    他记得早前那次见柏靳的时候,还愤愤不平。
    那时柏靳什么都没说,只问他,这场内乱长风会失掉了多少年?
    他愣住。
    柏靳又问,那要用多少年补回来?
    那时起,他才真正去想一个问题——长风失掉的不仅仅是这十年,远比这十年更多。
    周围都在往前的时候,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的都在退,更何况原本就在退的?
    眼下,他可以告诉柏靳,长风失掉的远不止十年,甚至二十年,这就是现实。
    长风自古都有夺嫡的习惯,百姓也习惯了内乱,在邻近诸国中,长风历朝历代很少有帝王登基是平稳的,反倒是太.祖爷爷,也就是他同温印调侃,说自己变过马那个,自他而起往后三代,都国中安定,那时的长风近乎鼎盛,也开辟了从巴尔到西域的商路,甚至有同苍月争辉的迹象,但随着时间的久远,谁做皇位又开始腐蚀人心,长风内乱十年,紧接着太平一二十年,再内乱十年,再太平一二十年……
    邻近诸国中,唯有长风如此。
    所以后来的长风步履维艰。
    柏靳有句话说的对,没有太平安定,哪来的富强?即便富庶,都是从百姓血汗里榨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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