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箭扎得很深,容宛想起了他被万箭穿心的模样。
    也是在雨夜,这样潮湿的空气下,秋风萧瑟,湿冷得让人发抖。
    裴渡抱着她,却没有发出声音,头歪在她的肩上。
    她心里一咯噔,忙摇了摇他:“掌印?掌印?”
    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来,颤巍巍地一碰鼻息,人还活着。
    她松口气来,等待着外面的声音结束。
    厮杀声依旧,容宛急得心脏像是要跳出来。
    她觉得自己好没用。
    如果她没有信红珠的话就好了,如果她多仔细想想就好了,如果她不捅出这个篓子就好了。
    如果她清醒一点,裴渡不该是现在这样。
    深深的自责让她心里变得极为难受,容宛哽咽一声,忍住让自己不哭出声来。
    如果可以,她要变得很强大很强大,足以保护他。
    去为他做些什么,去替他拨开所有的荆棘。
    他不是万能的,也没有她想的那样无孔不入。他也会累,会疼,会难受,会生气。
    不让他每次为自己涉险。
    容宛将头埋到臂弯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子不住地发颤。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再不来,裴渡就要死了!
    天上又掉下雨滴来,打湿了容宛的脸和发,裴渡的脸又更白了一些。他的箭伤被水一浸,定会越来越重。
    容宛极力忍耐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外头的厮杀声结束,有人找到角落,举起灯,照明了裴渡苍白的脸。
    找到他的时候,他怀里抱着一个浑身颤抖的女孩儿。
    女孩儿红着眼眶,跌跌撞撞拉住番子的衣角,声音发着颤,像是抱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快、快回府!”
    她急如火上浇油,坐在马车上看着昏睡在一旁的掌印,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仿佛一口气喘不上来。
    他脸色苍白得像鬼一般,箭头被□□了,鲜血浸湿了蟒袍,乌发散了随意披着,薄唇没有一点血色。他很乖巧地歪在容宛的肩头,像是一只大狗。
    只不过这只大狗,浑身血淋淋的。
    她好怕。
    她怕裴渡这一睡,就醒不过来了。
    —
    提督府。
    容宛等在外面,急促地呼吸着。
    雨停了,凉风一过,带来的尽是萧瑟之意。
    容宛浑身湿淋淋地守在裴渡卧房外,见来顺和瑞珠提着一盏灯过来,劝道:“哎,夫人啊,您还是洗个澡罢,您这个样子也会受凉的啊。”
    瑞珠担忧地看着她:“夫人,去洗个澡罢,这样湿淋淋的也不是办法。”
    容宛一路上都没有哭,极力忍耐着,一听这句话,泪珠大滴大滴地掉下来,落在掌心。她将头埋进了手掌里,断断续续得哽咽道:“掌印……对不起……”
    瑞珠轻轻叹了一口气。
    容宛实在是太倔,瑞珠也不好再劝她,只好道:“那夫人,奴婢给您拿件披风来。”
    来顺在一旁看着,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容宛急得一口气都喘不上来,在外头不住的来回走着。最后她蹲了下去,心想:如果裴渡醒过来,她一定向他好好道歉。
    不知道什么时候,裴渡的生死和她的已经绑在了一起,她就算自己去死,也不愿看见裴渡去死。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应该拿什么来赔给他呢?
    容宛看着怀里的簪子,痛哭出声。她的指甲掐进肉里,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倏然间,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
    容宛见到有人出来了,忙跑过去,急急地问:“掌印、掌印怎么样?”
    她急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里头的小太监抱着一盆水,容宛凑上去看,不禁后退了一步。
    好重的血腥味!这里面的,居然是一盆血水!
    容宛瞳仁缩了缩,没想到裴渡居然出了这么多血……想想就疼得很。
    她恨不得疼的是她自己,受伤的是她自己,该死的是她自己。
    她颤着嗓子,又重复了一遍:“掌印怎么样了?”
    小太监欲言又止。
    看见容宛心急如焚的模样,小太监道:“掌印没事了,夫人您还是请回罢。”
    小太监啧啧称奇,什么时候夫人也对掌印这么上心了?真是件稀奇事。
    没事了……没事就好。
    容宛拍拍胸口,又觉得最后一句话不对劲。小太监什么意思?让她请回?
    她定了定心神,又问:“公公,你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能进去看看他吗?”
    小太监欲言又止。
    容宛心里咯噔一声,心中愈加焦急。
    她颤声道:“你说话啊!”
    小太监面色有些难堪,在容宛焦急的目光下,他还是缓缓开了口:“掌印他现在,不愿意看见您。”
    容宛仿佛打了个晴天霹雳。
    掌印生气了,果真生气了。
    对不起……
    她的声音颤得更厉害,像是要抖出来的豆子:“我、我知道了。”
    他不愿看见自己,那她就滚。
    又下雨了。容宛缩在房间里,瑞珠站在一旁,心疼得很。
    她连连叹气:“夫人,您用点吃食罢。”
    容宛脸色煞白,低声说:“不必。”
    掌印不愿意看到她,这句话像一把刀,扎入了她的心脏。她心里难受,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
    裴渡躺在床上,望着雪白的床幔,抽了一口凉气。
    好疼,肩上好疼。
    他一向是怕疼的。磕绊了一下,他都会难受半天。
    来顺守在一旁,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方才是疼晕了过去,疼得意识都模糊了。掌印一向怕疼,但是他从来不表现出来。
    就算是挨了一刀,也能做出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这个时候,他应该很需要夫人罢?
    但是他又不让夫人进来?还说“不愿看到她”这句话?
    自家掌印是怎么了?
    来顺大着胆子问:“掌印,若是疼得厉害,就让夫人进来罢。”
    他又何尝不想让她进来呢?
    他还有一堆账要同她算,还想告诉她,为什么剑走偏锋?若是红珠不松手,她就会血溅当场!
    来顺怔了怔,只听裴渡淡淡道:“让她长记性。”
    来顺明白了,欲言又止。觉得自己夹在两个人之间,实在是不好做人。
    自家掌印难受,夫人也难受。
    又听裴渡道:“灭灯罢。”
    来顺点了点头,把灯灭了,退出了房间,屋子里霎时间陷入一片黑暗。
    裴渡睡不着,肩膀上的伤又开始折腾起来,他痛苦地缩成一团,小声哼唧了一声。他在外头永远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除了来顺谁也不知道他是个怕疼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没有痛觉。
    小时候被人打得多了,就对疼痛异常敏感。一步步爬上去成为司礼监掌印的时候,他也不再愿意想那些在府里的,在宫里浮沉的日子。
    如果容宛来抱抱他就好了,亲亲他就不疼了。
    自己在做梦呢?!
    今夜必须要给她一个教训,让她牢牢记住,明日再来同她算账。
    他又有些心疼,害怕她难受过了,伤了身子。
    他哼唧了一声,疼得连连抽气。
    闭上眼,头昏沉得厉害,还是缓缓睡着了。
    -
    此时,宫里。
    “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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