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装饰品,充其量不过是条手机吊饰。小鬼的那副外貌,可以去的地方、可以逗留的场所,甚至是在时间上都有所限制,而且弄得不好还会引人注目。所以那是他拿来当作保护色用的,偶尔还可以作为工具。」
    「工具?」
    「没错。这个醉死的家伙和上一个『教授』是不同的人。大概是盾牌吧,受了伤无法再利用的时候就会被解决掉。」
    小鬼吹起了口哨,看样子他那里的工作似乎进行得很顺利。
    「小鬼捡来的全是些快饿死又无家可归的老人。他带他们去洗澡、理发、剪指甲、刮胡子、去美容沙龙,又帮他们订做一流的衣服、配带些小饰品、和自己住同样的饭店、吃喜欢的食物,当然酒也随个人的喜好。比起只能任他们像个污点般在路边衰弱至死的政府,他所做的根本算是功德一件。」
    庞贝罗对着皱眉的我如此说道。
    「有趣的是,这些人一律被改造成一副英国绅士的样子。或许他是想将理想中的父亲形象具体化吧。」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很闲。还有,那家伙活不长。」
    「他生病了?」
    「不是。他口头上说是为了赚取自己改造的费用,但实际上大概是无法压抑自己的欲望。他最近这阵子老是接些外道的工作。」
    「什么意思?」
    「意思是一般杀手会避开譬如女人、小孩、老人、神父、牧师,以及完全无关的局外人这些类型,但他处理的对象却是小孩,而且都是女孩子。他的外型很容易让对方卸下心防,进而让他得逞。」
    「是完全不会提防。」
    「谁都不想接的工作,相对来讲报酬不错。不过,他是打从心底享受折磨、虐杀小孩的乐趣。大致上来说,这种工作多半都牵涉到复仇,而且他还会要老人将整个过程拍下来、送给对方的父母看。不论哪个行业的人,任谁看到自己的女儿被活活肢解,都不会放过凶手。等到想置他于死地的人累积到一定数量后,他也不可能活太久了。」
    我看向厨房,越过柜台能见到小鬼轻盈移动的背影,还能听到他的口啃声。他的心情应该很雀跃吧。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下场,却仍旧停不下来,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随即又啜了杯酒。跟刚才一样,喉咙又烫又辣,但比起静静地听庞贝罗说话,这样要轻松了好几倍。
    「因为他就是这样被创造出来的。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在观察他们,然后得到了唯一的一个结论:他们被塑造成即使事不关己,或是力有未逮,也仍会动手杀人的人。一但停止活动,他们就等同于溺死的鲨鱼般;如果这么做的话,他们就只有死了。
    他们在杀人的同时,也在思考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种事,为什么自己无法成为普涌人。然而,或许只有创造出他们的人才知道答案。《科学怪人》并非虚构的小说,而是将现实单纯地书写成文字。」
    就在这时,小鬼高声喊道「我做完了」。
    庞贝罗喝光杯里的酒,我则将玻璃杯转了一囹,发出冰块碰撞的声音,然后起身。
    站在岛台前的小鬼露出了得意万分的笑容,在他旁边还有个外型诡异的蛋糕。
    「这是什么?」
    庞贝罗的声音很明显地透露出不悦。
    「我从冷藏库下面找到的海绵蛋糕,我会付钱的。看起来不错吧?」
    「我不喜欢有人动我这里的任何东西。」
    我看着小鬼做出来的东西,觉得胃里的威士忌逆流到了舌头上。
    在擦得发亮、闪着银光的岛台上,有个用切下的手指代替蜡烛并列其上的装饰蛋糕,周围镶入刚拔下的牙齿作为妆点。海绵上多少涂了些奶油,但白色的奶油上又散落了几滴血,看起来反而更为诡异怪诞。此外,在蛋糕正中央还放着切下来的舌头。
    「很有趣吧!我是主张物尽其用的人,所以海绵中间还夹了他的脸皮喔。」
    庞贝罗抓过垃圾桶,准备将台子上的东西扫进里面。
    「等一下!」小鬼尖叫着阻止庞贝罗的动作。
    「干嘛?」
    「先别急着丢,我发现了一些小东西。」小鬼甩着刀子,用刀尖叉起舌头,「看看这个,要仔细点看。」
    我先是看到舌头上有块黑色的污渍附着,随即便发现它其实是个刺青。那个图案看起来就像一黑一白的两只老鼠头尾相交。
    「你看过这个吗?」
    小鬼以摇头回应庞贝罗的问话。
    「好像太极。」
    我看着刺青喃喃自语。
    被庞贝罗与小鬼用充满怀疑的视线紧盯着,我急忙进一步解释,「就是那个从中国传来的图案啊,太极图。」
    我抬起双手准备画个圆……却办不到。我的左臂和右臂完全无法好好地动作,某种像吸入二氧化碳般的朦胧迟钝感从膝盖开始蔓延,到最后连站都站不稳。
    我一整个跌坐在厨房的地板上。
    「唉呀,你没事吧?」
    小鬼露出看似惊讶的表情。
    庞贝罗依旧是一副扑克脸,低头看着我。
    「嗯,有点不太对劲。」
    舌头像抽筋似的,说起话来不太流畅。
    「小鬼,这个粗劣的蛋糕随你要吃或要扔,弄完之后就回去,今天的营业时间到此为止。
    视野渐渐变暗,到了最后,我整个人倒卧在地板上。
    这时,庞贝罗将角落的玻璃杯内的液体拿到流理台倒光。
    ——啊,是那杯酒,那杯麦卡伦威士忌。
    我突然明白过来。
    在渐渐模糊的视野中,俯视着我的庞贝罗脸上,一抹笑容正逐渐扩大。
    chapter 2
    ultimate sextuples  venezuela thick darkness
    〈极致六倍汉堡与委内瑞拉浓醇黑巧克力〉
    Ψ
    鼻子里像是被人抹了黄芥末般,出其不意的疼痛让我呛咳不已。张开口深呼吸时,四周的景象透过泪水映入眼帘。
    我被绑在仓库的椅子上。
    庞贝罗将另一张椅子反转过来,用椅背向着我,跨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在椅背的上缘。他的手里有只褐色的小瓶子,旁边是台钢制的手推车。
    ——有什么要开始了。我的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
    庞贝罗往小瓶子套上一只白色盖子,收进了胸前的口袋。
    「在你和小鬼搬尸体的时候来了通电话……是一通预约的电话。这里最近会举办个餐会,客人是管理这城市的五名领导者,东道主则是这间店的老板。」
    庞贝罗说到这里,再次看着我的眼睛。
    「老板要来了。」
    「也就是说,你需要那瓶酒。」
    「是diva vodka。老板说了,这次想开这瓶酒。」
    「如果我还了,你能保证让我活着吗?」
    「不能。我不会、也没办法给你任何保证。你或许会被突然暴怒的客人杀掉,也或许会被老板转卖到其他地方。」
    「这不公平。」
    「我和你所处的地位本来就不对等。没有人会和金鱼或苍蝇做等价的约定。」
    我叹了一口气。
    「所以说,我是不会得到任何的好处了?那就随你便吧。」
    「我不知道这对你算不算好处,但你有几个选择。」
    庞贝罗将手推车拉过来,把放在上面的皮革袋子打开。袋子里收着和先前小鬼使用过的工具类似的东西。他拿趄其中一个很像碎冰锥,但锥子前端很长的工具。
    「我会用这个慢慢地插入你的鼻子里,我的技巧很好,这东西会先刺穿你鼻腔内的黏膜,钻过副鼻窦,然后到达眼球的背面。就算是受过耐痛训练的男人都会忍不住哀嚎出声,也有人因此而心脏麻痹致死。」
    庞贝罗接着拿起一个附有握柄,看似桌球球拍的椭圆形皮革。
    「这是恶魔之舌,罗马尼亚秘密警察使用的道具。表面上有细小的刺,轻轻刷一下就能削下绝大部分的皮肤。每刷一次刮下的皮肤分量都恰到好处,不会搞到俐得辛辛苦苦又大量出血还削不下多少皮肤来。拿这个来摩擦脸部,最多两个小时就能得到一具脸部肌肉的良好教材。」
    庞贝罗边说边走过来,将恶魔之舌靠近我的面前。一股腐败的味道命我忍不住别涡头。
    「和小鬼一样,幼稚。」
    「既然如此,那你也应该知道小孩子想玩玩具那种迫不及待的心情。」
    庞贝罗再度坐回椅子上,双眼直视着我。
    「还有个选项是不用我亲自动手的。我认识几个可以很有效率地从别人嘴里套出消息的人,他们都是这方面的专家,可以将剥皮搞得像脱衣服一样,在侧腹开个洞,掏出活生生的胃来。他们都是让人感受到痛楚的天才,根本用不着使用什么特殊道具,譬如将剃刀放进几个转蛋似的球型胶囊,塞进女人的下体后,在她们肚子上跳舞。他们也会拔牙齿,你一定不知道一天内被拔掉多达五颗健康牙齿的人,脸上是什么表情吧?还有一种方式是将牙齿切开,在用铁鎚碎开的牙齿里导入电流,就连职业摔角手都会因为这样而脱粪,你又会如何?」
    光是听他叙述,我就觉得耳鸣阵阵。在这狭小的空间被迫听个恐怖的男人说着恐怖的话,胸口闷得近似于缺氧。胃部亦不停蠕动,仿佛正为缓缓逆流的苦涩做一吐为快之前的热身运动。
    「如果告诉他们对方是个女的,相信他们一定会乐得丢了手边的工作跑来,毕竟他们平常接到的对象几乎全是男人。我常听他们抱怨对男人早已厌腻,也听他们提过若是女人可以不收钱,还有很多人表示偶尔也想试试自己做的道具,如果能提供试验品,免费也没关系,但相对地不能限制时间和地点……。因为他们想尽情地享受这过程,不过我想这个不符合我们的现况。另外还有人做出能完整取出女人子宫却不会弄死人的切割吸收器。我只要打个电话,三十分钟内就会有人过来了。」
    庞贝罗取出雪茄,再次点起火。
    明明不热,汗水却从额头上滑落并蓄积在睫毛上,隐隐晃动着眼前的景象。我想像着自己被粗暴地扔进尸袋里的画面,脸烂得像是被什么践踏过,舌头仿佛切得工整的生鱼片般露在嘴巴外面。
    小时候,和朋友分手后的我曾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骑着脚踏车闯进工地现场。我在半个人也没有的工地乱跑,最后不偏不倚地跑到一块当作盖子覆在坑洞上的夹板。板子因为负重而向内侧凹陷,我随即失去平衡,笔直地摔向一旁未完工的水泥块,而埋在水泥块里做为支柱的钢筋则像根针似地突出在外。
    那是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像是被强迫、被抓挠、被剥下一层皮那样……。比起疼痛,我记得更清楚的却是面对这突如其来又暴力的意外时,所产生的极度无措。比起关心自己的处境,我反而更讶异于那在无预警中出现的折磨。
    等我明白侧腹被钢筋穿透时,我也终于感觉到了疼痛。说是这么说,却也没有经过多长时间。一开始我也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拼了命地与伴随心跳频率袭来的剧痛搏斗。温热的液体不断从身体里流出来让我感到很害怕,因为等它一流光,我就理所当然地完蛋了。我跌倒的地方在工地的很里面,不论我大声地喊了多少次救命,都没有任何回应。天空中轻轻地飘着一轮满月。我想站起来将自己抽离钢筋,身体却不听使唤。后来听医生说,幸好夏天入夜后温度没降多少、幸好钢筋没伤到肝脏等主要内脏和血僻,也幸好我没有徒劳地胡乱挣扎而加重伤势,因为再差五厘米,钢筋就会刺穿我的肝脏。正当我处于被钢筋穿透的状态时,却闻到了附近人家做晚餐时飘散出来的咖哩味。我一直记得,那时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疯狂地想吃咖哩。
    发现我的是一对打算溜进工地幽会的情侣,已经撩起裙子的女人还发出了老妇人般的惨叫。这也难怪,谁叫黑暗中,对面近处有个小孩子直盯着她看呢……
    这桩意外过后,因为这件事,每当我看到太空人在黑暗的宇宙中于太空船外活动的照片时,都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
    我是孤独的。以前如此,至今亦如是。
    「我说过你有选项可选。只要告诉我diva在哪里,并完好地还给我,如果有除了我以外的人要杀你,我会出面阻止一次。」
    「但如果对方无论如何就是要我死呢?如果人家根本不将你的制止放在眼里,执意要杀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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