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快开车!」
    蒂蒂的尖叫在车内响起,我感到浑身血液倒流,用力踩下油门。
    「混蛋!喂!停车!」一个穿着像料理师傅的白衬衫的男子,冲到我这一侧的窗户来。他手里握着一把短刀,也不知道那刀是怎么拿的,只见他用刀柄往车窗使劲砸,窗玻璃便应声碎裂。
    我急忙将方向盘往左切,冲进旁边的小巷,男子顺势被甩落,像颗球似地滚落在地。
    「快点!快一点!」蒂蒂的尖叫声已经带上了泣音。
    我开着车在宾馆林立的小巷里像只无头苍蝇般疾驰,一路上不时会看见黑色车子,每次看到都心惊胆跳。
    「落在对方手里会被杀掉的!你也会死!」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耳边突然响起喇叭声,宾士车以极快的速度追了上来。
    「到派出所也行!去派出所!不然会被杀掉的!」
    蒂蒂不停捶打我座椅的头枕。
    「不要!我才不想死!」我猛踩油门,好甩开宾士车的追逐。
    只要再一下子就能开出小巷到大马路了。我暗忖着,然后再找个合适的地方躲起来,就能逃过一劫。钱也不要了,这种荒谬绝伦的经历我可受不起。今天早上起来时,我想都没想过自己竟然会陷入这种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要被人杀死的地步。
    前面已经看得见主要干道了。很好,就这样笔直前进,一鼓作气地冲出去。
    就在这时,前方竟出现推着婴儿车的身影。
    「不行!不行!别慢下来!」蒂蒂边看向后方边喊道。
    「辗过去!别管那么多了,辗过去!就当是我做的!」
    我按下喇叭。喇叭声响起时,我还在想着不知道能不能顺利从婴儿车旁边擦过,对方不知道为什么竟直挺挺地站在马路正中央。
    「不行!会撞到那个人,我要停下来!」
    「不可以!他们追来了!辗过去!辗过去!拜托!我求你了!拜托你辗过去!」
    「我做不到!那是个婴儿啊!」
    「我们会死的!这样你也要停吗?我们都会死的!」
    车子的挡风玻璃直逼婴儿车而去。
    要撞到了……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我踩下了刹车。在千钧一发之际,车尾猛烈摇晃,然后停下。轮胎磨损的臭味在车内弥漫,车头和婴儿车近得就像仿佛只要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
    推着婴儿车的是名男子。诡异的是,他连头都不抬,就那样站着不动。
    我正要鸣喇叭请对方让开时,车窗玻璃却像雪花飞散般迎面而来。我被人掐住脖子,颅被往方向盘上猛撞,然后被人像抓野猫似地拖下车,耳边还能听到蒂蒂的尖叫。
    被拖向停在我们正后方的宾士车时,我看到了那名男子。对方不论是长相或是体格都很像大猩猩。他将婴儿车倾倒,让我看清里头的空无一物,并笑得咧开了嘴。被丢进宾士车时,我虽然想开口解释,却因为一阵仿佛鼻梁被打断般突如其来的剧痛而说不出话来。随之而来的不只耳鸣,还有灌进口中的鼻血。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那时的我心里却想着,我这是被揍了吧?
    Ψ
    我们在新·大久保事务所受到了各式各样的讯问。对方大概是想确认我们是不是其他组织派来的人,抑或根本就是警方那边的人。牛仔的腹部与胸部因为穿刺伤而严重失血,却没人为他做任何医治的动作。蒂蒂恳求了好几次,对方却觉得有趣而动手殴打并践踏牛仔的伤口,最后反倒是牛仔叫蒂蒂别再求他们了。
    我们在那间事务所待的时间并没有很长。在明白他们似乎是有着强硬后台且作案不讲求动机的愉快犯(注:以引起社会恐慌为目的,并在暗处欣赏各种人性丑态的犯罪类型,例如一九八四年于日本发生的格力高森永事件中的「怪人二十一面相」。)后,我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而后我们便被带上另外的车子,往横滨移动。
    之后的事情我实在不太愿意再去回想。
    我的人生,活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十个年头,什么离奇荒诞的事都看过、听过,但这还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一个人慢慢地没了声息,而且是用令人作呕的方式,使之发出令人反胃的痛苦衷嚎而死……在这个世上,有的时候死亡真的好过活下去。看到那个过程,会让人打从心底认为死亡是从苦痛里解脱,根本一点都不可怕,而是令人如释重负。神奇的址,我居然没有因此而心脏病发作,而蒂蒂也没有发疯,她明明就很喜欢牛仔……。
    住新,大久保事务所被骂、被揍、被拷问,都还觉得自己街在「人间」,而且即使对方是可怕到无以复加的流氓,说到底却仍旧是人。在横滨时却完全不一样。已倒闭的水产公司的冷冻仓库不但昏暗,而且还飘着恶心的臭味。我不知道他们选择这里,是不是因为屿充在墙壁之间的隔热材质具有隔音的效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上的血渍容易清洗干净。
    我们在被捆绑的状态下被丢往地上。
    过没多久有名从头到肩膀全黑、上牛身赤裸的男子出现。他的腰上系着像是法国餐厅服务生穿的那种围裙,身上全是重金属摇滚风的剠青,看起来黑黝黝的。会知道这名男子很危险,是因为当他出现的瞬间,其他男子的态度顿时丕变;不仅说话次数减少,而且目光紧盯着那男子的一举一动,在他开口前,就已经有人早一步将他想做的事做好。换句话说,大家都同样地专注警觉。
    事实证明,我的直觉是对的。
    男子靠近牛仔后不知对他做了些什么,牛仔随即发出令人悚然的惨叫。其惊人的程度,让人不解明明已经那么衰弱的牛仔,究竟哪来剩余的力气发出那样的声音。男子接着站起来,边看着不断哀嚎的牛仔,边将某个东西送入口中。至于牛仔,他原本右眼所在的地方已经开了一个血红色的洞。
    我转过头狂呕不止。
    男子捉住牛仔的头发,轻轻松松地将他往里面拉。
    我和蒂蒂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脱掉!」一个拿着大型拔钉钳的男子说道。
    当我还在犹豫时,蒂蒂已经唰地脱得一丝不挂,匀称的身体几乎没有任何赘肉。我学她脱掉衣服后,那男人便以拔钉钳的前端在我的下腹来回描绘。那里有道浅浅的伤疤。
    「这个身体脏了。没弹性又软趴趴的。」我沉默着任由男子拿拔钉钳压在那道疤痕上。我想起了某件事,眼泪夺眶而出。
    另一名男子拿起数位相机拍了我们全身、上半身以及露出脸的相片。
    「你们现在已经是拍卖品了。卖得掉就送到买家那边,卖不出去就处理掉。」
    拿拔钉钳的男子的口气,听起来对这种事非常习以为常。
    某处响起吹口哨的声音。是那个刺青男。下一瞬间,则是牛仔另一声凄厉的惨叫,但我完全不想看向声音的来源。在等待注射顺序之时,一股亿万倍的「不祥预感」钻人身上的每个毛孔,穿刺过我的心脏。
    我听到拿手机的男子正与另一端的客户交涉价钱。我似乎是八十万,蒂蒂则是两百万。
    「被卖掉之后会怎样?」
    在新,大久保被狠狠痛揍而缺了几颗牙齿的蒂蒂,颤抖着出声询问。
    「谁知道。可能是做成家具或是把皮剥下来挂在墙上当装饰吧!还有人是被活生生肢解然后拍成纪录片,不过也有人只是单纯地被丢去喂猪或喂狗。反正因为国籍和文化的不同,可以取乐的法子多得是。」
    「国籍、文化不同……」蒂蒂愣愣地重复。
    「买家可不限于日本人。总之这个国家多的是想玩日本女人的家伙。」
    此时有个像是塑胶袋的东西被丢到地上,发出湿润的声音。
    蒂蒂随即屏息。
    我们看到了连着完整头皮的假发。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牛仔疯了似地狂笑出声,接着笑声被电动工具的马达声盖过,随后成了绝响。
    那些男子其中一人脸色发青地将视线从刺青男所在的位置移开,往地上轻微呕吐。之后电动工具的声音虽然仍持续着,却已听不见任何惨叫。我知道牛仔死了,而我羡慕他的死亡。我不害怕死亡,甚至以前我也想过寻死,但我绝对不要被别人拿来当成消遣娱乐、琢磨着该以何种手法凌虐至死。
    旁边响起了水声。蒂蒂失禁了。看着她肿起的嘴唇和变得浮肿的脸,我想我自己现在的样子应该和她差不多,只不过她的眼睛却是直盯着前方。
    刺青男往我们走近,手上拿着光滑如苹果般大小的东西……
    找没办法再叙述下去了。
    总之我们在那之后并未得到买家的青睐。从他们的叫骂声中,才知道原因出在我们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长相,再加上又有些年纪,于是再度被殴打出气。
    蒂蒂在车上频频喊着手指好痛,因为刺青男拔掉了她的指甲。当刺青男拿出t字型、看似手工制器具的小螺丝剪钳站在她前方时,周围的男子会问他打算做什么。「特别服务」,刺青男说完便抓起浑身僵硬的蒂蒂的手臂。
    「不要、不要……」蒂蒂小声地哀求着。
    刺青男的上半身和围裙看起来鲜血淋漓,看起来仿佛受了重伤。不过,那些全都是牛仔的血。
    「求求你……我什么都答应……救我。请放过我。」
    「我也是!对不起!」我想也没想地跟着大喊出声。
    刺青男看着蒂蒂原本绿色,但被眼泪弄糊睫毛膏而变成黑色的眼睛,好几次不耐烦地发出嘘嘘声,就像在哄小孩静下来那样。
    「荷包蛋单煎一面的作法。因为热度会传到表面,所以如何让蛋黄维持半熟很重要。要在平底锅内放入适量的水……
    「你、你在说什么?」蒂蒂浑身颤抖着,指甲被放入螺丝剪钳的钳口。
    刺青男虽然开口说了话,却没人懂那是什么意思。
    「用小火慢煎,逼出油脂,直到变得像炸过那样酥脆。吃起来会又香又脆口。」
    突然,蒂蒂的表情扭曲,发出如胃痛般的惨叭。伴随着仿佛贝壳被撬开的声音,她的指甲连着肌肉纤维剥离了指尖,而且这个动作扎扎实实地重复了五次。
    全部结束的时候,刺青男捡起散落一地的鳞片般的指甲,放进口袋收好,转身回去里面。
    蒂蒂因为哭声太大而被塞了团破布在嘴里,然后我们便被套上袋子,带到车上。我已有觉悟会被刺青男当作猪只一样肢解而死,因此在听到他们说「开车」时,不禁感到松了一口气。
    之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我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在这黑漆抹乌的山里挖着洞了。
    Ψ
    「快一点!天要亮了!」
    虽然他们一再地喝叱,我的手脚还是不听使唤。
    不久前男人们得到上头的命令也开始帮忙,在我们的身体像具人偶僵硬笨拙地动作着、完全无法派上用场时,两个坑洞已经挖好了。
    在男人们手中的手电筒微弱光线下,坑底更显得深不可测。
    「该怎么做好呢?」一个吊儿啷当的声音才刚响起,我就被踢下了坑。就算想往上爬,但就像刚才说的,我的身体完全无法动作,就像个电池耗尽的玩具,而泥土也一堆一堆地往身上落。
    「住手!」泥土在我大声尖叫时落入了口中,即使如此,我还是忍着土味继续大叫,因为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想到会被活埋,一股寒意便从身体里窜了出来。
    「救救我!」我这么一喊,头部顿时传来被石头砸到似的剧痛,意识也随之模糊。我知道自己被铁锹打了一记。正当自己为头发问涌出的湿濡感而惊愕的时候,我听见了蒂蒂的惨叫。
    「住手!」、「放过我!」
    在泥土不断落下、盖过肩膀与腹部而成为松软可踩踏的地面时,两个人却喊着同样的话,让我不禁感到荒谬得有些好笑。但下一个瞬间,我却忽然想起刺青男会说过的鸡蛋与培根的料理方法。这些人打算将我们卖掉——因为我们被拿去拍卖——这是不是表示我们不是非死不可?如果对他们还有利用价值,或许今天可以不用死在这里。
    我不顾一切地拼命大叫。
    「我行的!我行的!」
    「闭嘴!」铁锹往肩头敲下,力道直入骨髓,发出声响。
    即使如此我还是继续大喊。
    「我行的!我很有用的!不要杀我!」
    又是一记铁锹打下来。我的意识已经开始昏沉,这次是结结实实地打中太阳穴附近。
    泥土已经填至胸口下方。一开始还不觉得,现在才发觉身体像是被牢固的绳子绑住般动弹不得。这些泥土还真是不容小觑。
    「求求你们!拜托!你们绝对不会有损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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