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会看到我有多厉害的!”
    ……
    ……
    奔驰的马匹让整个山林都震动起来,猎犬狂吠,山鸟乱飞,夹杂着人声呼喝。
    坐在山坡上能看到山下激烈的狩猎。
    “阿羽的骑术还不错。”谢燕芳走过来,抬手搭眼帘看,“但箭术还不行。”
    楚昭道:“他还小嘛。”又笑了笑,“也不需要箭术好,他是皇帝,骑马射箭强身健体就可以了,不要作为娱乐痴迷,也不用作防身之术。”
    作为娱乐痴迷,有他的父亲先太子的前车之鉴。
    至于防身,如果真到了需要皇帝用箭术自救的地步,那也只是死路一条了。
    楚昭抬头看谢燕芳,道:“谢大人不去给陛下做个表率吗?”
    谢燕芳遥望在禁卫护卫下追逐一只花鹿的萧羽:“阿羽曾经以我为表率,我姐姐以我为表率,她自然而然要让阿羽也以我为表率——”
    他说到这里,低头看楚昭,微微一笑。
    “这并不是因为舅甥情深,而是因为阿羽会是帝王,如果一个帝王从小就以我为表率,那在他一生中,我都将为表率,而谢氏的地位,也必将无人能比。”
    楚昭笑了笑:“人之常情,太子妃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对。”
    太子妃姓谢,嫁入了皇室,也永远是谢氏的人,要为自己的家族筹谋。
    谢燕芳道:“但太子和姐姐都死了,我就算骑术箭术优异,博学多才,无所不知,在阿羽眼里,一个连他父母都不能保护,连他也不能保护的人,什么都不是。”
    楚昭道:“你不用妄自菲薄,阿羽他知道,能坐稳这个皇位,离不开谢大人。”
    “是。”谢燕芳道,“我知道他知道,他知道我也会这么做,但表率就罢了。”
    说到这里又摇头轻轻一笑。
    “其实我也没想过做谁的表率,我要做的很简单,就是让阿羽成为一个前所未有的帝王,至于我,至于谢氏,是不是表率,是不是地位无人能比,无关紧要。”
    楚昭点点头:“我看得出来,这的确是三公子的心愿。”她看着谢燕芳,“那我呢?我是不是可以做三公子眼里的前所未有的皇后?”
    谢燕芳笑道:“当然。”
    楚昭看着他,眼中有些不解:“那为什么你要杀害我的人?”
    山风似乎在这一刻凝结,在楚昭身后的小曼一动不动,四周垂手而立的禁卫们是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
    谢燕芳没有丝毫凝滞,也没有惊讶,神情认真地问:“你指的是,钟长荣还是邓弈?”
    第八十九章 解惑
    听到谢燕芳的反问,楚昭有些无奈地叹口气。
    邓弈啊——
    她跟邓弈反目,是因为石坡城失守,或者更早一些,是因为邓弈要任命梁蔷。
    梁蔷的一切都是谢燕芳安排的,那邓弈自然也在谢燕芳筹划中。
    所以那把火不是萧珣或者邓弈放的。
    那个时候邓弈被她下令关起来,的确是到了最合适的时候,邓弈的性命可以被谢燕芳收割了。
    原本邓弈就该这样死了,但却被藏在暗处的萧珣救走,也不知道邓弈这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或者说这是命运的驱动?楚昭伸手按了按额头,有些想笑。
    谢燕芳坐下来,将桌案上摆着的茶斟了一杯,推给楚昭。
    “我知道,邓弈看起来是跟娘娘作对的人,但其实你们是相伴一起走到现在的人。”他说,“最后娘娘不得不亲手杀了邓弈,心里也是很难过的。”
    楚昭接过茶杯握在手里,道:“其实也还好,我也不怎么喜欢他。”
    谢燕芳道:“娘娘这样想就对了,你和邓弈不可能共存与朝廷,所以为了娘娘好,邓弈必须消失。”
    楚昭道:“除掉邓弈是为了我,这一点我可以理解,但你对钟长荣下手,总不能说也是为了我吧?”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不好回答,谢燕芳在毡垫上坐正身子,道:“也是。”
    楚昭失笑,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我楚昭拼死拼活在云中郡亲自领兵战西凉,撕开那些为国为民大公无私,我私心为了什么?”她道,“三公子这样聪慧的人不会不知道。”
    她将茶杯放在桌子上,看着谢燕芳一字一顿。
    “我是为了掌握兵权。”
    “钟叔是我最信任的人,你杀他,就是杀我。”
    山风在林间呼啸,带了山坡下狩猎的嘈杂声,但转瞬逝去,山坡上如同被一层罩子隔绝。
    这罩子是由四周看得见的禁卫,以及看不见的禁卫构成的。
    谢燕芳看了眼楚昭身后已经抬起眼看过来的侍女,侍女眼里闪烁着杀意。
    他再次拎起茶壶给楚昭斟茶。
    “虽然很荒谬,但我还是要说,我这样做的确是为了皇后。”他说,垂目看着莹亮的茶水,“通过钟长荣掌握的兵权,只是楚昭能掌握的兵权,不是皇后,皇后要想掌真正的兵权,就不能把权交给亲人。”
    他抬眼看楚昭。
    “尤其是人尽皆知的亲人。”
    “皇后应该知道,所以你将你伯父一家赶到谯山书院,远离京城,不给他们任何官爵。”
    那是因为他们会给自己带来灾祸,会被人利用,会被人蛊惑,那一世她亲眼见过,所以当然要避免,但——
    “钟长荣就不会给你带来灾祸吗?不会被人利用?不会被人蛊惑?”谢燕芳的声音淡淡传来,“钟长荣跟楚岚一家不同,但是,他就算无心伤害你,但抵不住千万人的窥探算计。”
    楚昭默然,其实那一世她也见到了。
    萧珣为了吞噬父亲留下的边军军权,私下纵容让钟长荣遭到了诋毁,钟长荣声名狼藉,被孤立被排挤,一步步被吞噬,而这些诋毁也都加注在她身上,恶后,霸权,用兵权挟持天子。
    尽管她什么都没有做。
    “我知道,皇后并不在意这些,我想你当初说服先帝就是用这一点,你和你的亲人,不惜自污,不惜霸权,甚至宁愿要污名恶名,哪怕用兵权挟持天子这样的声名来让阿羽这个幼童坐稳皇位。”
    听到这里时,楚昭眼前浮现当初那一晚,她站在皇帝跟前提出的建议和许诺。
    “是。”她笑了笑,“我当初就是这样跟先帝说的。”
    “那时候阿昭小姐不是为了当皇后,只是为了活下去。”谢燕芳轻声说,“让很多人活下去。”
    楚昭端起他推来的茶杯,轻轻喝了口。
    “现在不需要这样了。”谢燕芳说,“现在皇后握住兵权,傀儡,才是最好的选择,傀儡的好处,不用我说,阿昭小姐也知道吧。”
    梁蔷这样的傀儡,尤其是还曾与皇后有嫌隙,不仅能彰显皇后宽宏,还能抵挡分化朝中官员们的诋毁,能收拢一批对皇后有异心的官将,还能随时毫无芥蒂的弃用——楚昭点点头,神情几分怅然:“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她轻叹一口气,带着几分自嘲。
    “我知道三公子你有多厉害,我从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如果没有你,我不可能坐稳这个皇后之位,我不可能在朝堂上论证一言九鼎,我也不可能握着龙威军横行无忌,我更不可能战功赫赫所向披靡——”
    她平叛萧珣,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不到两年啊,这不是她厉害,萧珣也不是败在她的手里。
    这一世,萧珣迎战的表面上是她,但其实依旧是谢燕芳。
    那天她让梁蔷喝酒,梁蔷明明神色有异,但在最后还是没有吐露那人是谁。
    他面前站着的自己是皇后,皇帝还小,她可以说是天下最权势的人,但梁蔷面对她,却选择不开口,为什么?
    能为什么啊,因为那个人才是最厉害的。
    她这个皇后跟那个人相比,什么都不是。
    邯郡的魏氏也是如此,就算被告之查出真相了,也不屑地让她想一想。
    魏氏为什么不把她放在眼里,因为在他们眼里的人才是最厉害的。
    楚昭重重的叹口气,手盖住脸。
    “但就算我知道又如何,我离不开你,因为没有你,我根本走不到这个时候。”
    “所以我让自己不去想你在做什么,我只需要看到结果就好了。”
    “其实我也不是好人,更不是什么公正无私。”
    看着女孩儿靠在凭几上,一副痛苦的样子,谢燕芳有些无奈,道:“你想多了,我先前很早且一再说过,这些都是你自己让你自己应得的,简单点说,就是先有你,再有我,是阿昭小姐站到我面前,让我看到了——”
    他看着楚昭。
    “我心甘情愿相助。”
    楚昭手掌张开,从手掌缝里看他。
    “我能看到三公子你眼底的纯澈,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她说,“所以我才困惑。”
    ……
    ……
    困惑,这不是楚昭第一次跟他这样说,谢燕芳想到先前在御花园钓鱼时,她看着他就说过这句话。
    所以她并不是困惑邯郡魏氏的事。
    “这些年我一直在看,我看到你对萧羽是真的奉为帝王,真诚又坦然,不卑微不倨傲,甚至没有丝毫的高高在上。”
    “但你又与西凉来往,甚至操纵西凉兵马,攻大夏的城掠大夏的地,让大夏的兵民丧命。”
    “我也看到了你对我的相助,不管我怎么看,都能看到你的真心实意,我挑不出来半点虚假。”
    “但你又挑拨我与身边的人相斗,安插人手夺我信任的人兵权,甚至性命。”
    楚昭看着眼前的公子,摇了摇头。
    “我很困惑,三公子,你到底是在做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燕芳看着她,道:“我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心愿,只要做一件事,就是让阿羽做一个声名赫赫的帝王,但是,阿昭小姐,帝王并不是等于大夏。”
    帝王不等于是大夏?楚昭愣了愣。
    “帝王是天下,或者就是那句话说的,孤家寡人。”谢燕芳说,“帝王要的是,天下,所有,世间,万物,都要为他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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