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码头上喧闹无比。
    一时间每个人都认识老于。
    于商的确很受欢迎,虽然他不是豪商大富,但勤勤恳恳老实本分跟码头上所有人都关系很好。
    此时就连搬货卸货的力士都围着他。
    “于老板这是又要出门了吗?”有人问。
    于商点点头:“歇息时候不短了,该出去挣钱了。”
    有熟悉的商人问:“还是去云中郡?”
    于商笑着点头。
    “哪里的生意不能做,你总是跑那么远。”有人摇头,“又远又偏现在又不安全。”
    于商笑道:“哪里的生意都能做,而且虽然又远又偏又危险,那里是我老于的家啊,又能赚钱又能回家看看,真是天下最好的生意了。”
    他说着话看着码头上的车马,发现自己家的,忙哎哎招呼着过去了。
    有不熟的人好奇问:“老于是云中郡人?”
    “是啊,少年时就出来了,在京城成家立业,有妻有子,但始终没放下云中郡的生意。”熟悉的人感叹。
    “这是何必呢。”年轻人们不解,“挣的钱耗费路途,大生意也做成小生意了。”
    但年长的人却很能理解:“钱是挣不完的,故土难离,年纪越大越惦念故土。”
    且不管大家怎么议论,于商将货物满满装了两船,在诸人和妻子儿子的目送,家园护卫随从的簇拥下,坐船在夜色里远去。
    “等秋天于商就会满载而归了。”码头上握着空酒瓶的男人们掐手指算,“到时候又有好酒喝了。”
    一個小商人带来的喧嚣很快散去,码头上开始新一轮的喧嚣,而小商人也把京城的喧嚣抛下,日升日落,下船骑马坐车,风吹雨打,终于来到了云中郡。
    入关的时候,前方商人的货物被翻了又翻,路引身份查了又查,塞进去的钱又被扔出来,于商有些惊讶,跟身边的人问:“现在查这么严?战事又紧张了吗?”
    身边的商人低笑:“战事不紧张,所以才查这么严。”
    这话什么意思?于商不解。
    “因为战事不紧张,将军们自己闹矛盾呢。”旁边看热闹的路人很乐意解惑,“朝廷来了监军说要严肃什么规矩,严查兵卫贪腐受贿。”
    于商明白了又摇头:“监军多虑了,云中郡的兵卫都很有规矩了。”
    “规矩不规矩咱也不知道,反正现在新规矩让行路麻烦了些。”先前的商人摇头说,又打量于商的车,见其上的货物满满当当都是些针头线脑的小东西,“你更麻烦,行路慢,时间长,这些货物什么时候能卖完。”
    于商笑呵呵说:“慢慢卖,都是小东西,乡村小镇里很受欢迎,我多走些路走远点。”
    说着话人马向前,轮到他们过关,几人也停下说话各自排队。
    于商上前没有塞钱,而是从车上拿出几个水囊袋:“官爷们装水喝,天气热,这是从京城进来的最新的样式,不值钱。”
    水囊袋的确不值钱,兵卫们抬手要打掉,旁边有坐着的将官看到了,眯着眼辨认,笑道:“这不是老于吗?跑货回来了?”
    于商忙笑着应声是。
    将官对兵卫介绍:“这是马邑的行脚商于帛,做小买卖几十年了,他经常给咱们弟兄送些必需品,夏天送伞送水囊,冬天送暖袖——用着好了,引得军中的兄弟们都去跟他买。”说到这里扬声,“我说老于,你是不是让我们替你卖货呢。”
    于商憨厚笑:“多谢军爷们照看生意。”
    将官摆手示意兵卫们:“收下吧,回头替老于宣传一下。”说罢又招手,“老于多给我一个。”
    既然将官发话兵卫们便收下了,于商又笑着多拿一个给将官。
    将官一边端详一边摆手:“行了,快走吧。”
    兵卫们也不再检查,直接让于商过去。
    “京城现在流行这花样?”将官与兵卫们议论,“我把这个送给傅监军身边的随从们,他们应该很高兴吧,从京城来到这里,诸多不习惯,这也算是缓解下思乡。”
    兵卫们都笑起来。
    于商坐在车前,随着马车疾驰将身后的热闹抛下,走过一道又一道关卡,穿城过镇,走的地方越来越偏僻,车上的货物也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深夜只余下一辆车停在荒野山沟,人和马都不见了。
    ……
    ……
    清晨的日光洒在荒野上的时候,于商将头上帽子,脖子上的围巾,一一解下,抛起来,然后迎着日光舒展面容。
    他猛地发出一声嚎叫。
    身旁也瞬时传来十几声嚎叫。
    于商转过头,看着十几个穿着布袍的男人,虽然穿的是他从京城带来的最新样式的衣袍,但怎么看都有些怪异,或许是因为与大夏民众不同的眉眼骨相——
    于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其实仔细看,他也是这样的——
    “契帛,换上咱们的衣袍吧。”为首的男人怪叫着,扔过来一件袍子,“将军特意让给你带的。”
    于商伸手接住哈哈大笑“契帛多谢将军。”,说着他就在疾驰的马背上展开双手,脱掉原来的富贵团花袍,穿上肩头袖口毛皮的衣袍,迎风展开双臂。
    “我回家了——”
    ……
    ……
    “回来了正好。”大帐篷中,正在用小刀割胡子的男人说,“上次的粮食吃光了。”
    于商皱了皱眉头:“这么快?”
    割胡子的男人将小刀猛地砸在地上,吼道:“又不是我赤那部吃的,我现在养着两路,不对,三路人马,这些粮食,我都没吃几口。”
    于商对插在脚边的小刀视而不见,对男人的吼叫也没有丝毫惧意,略有些惊讶问:“三路,除了大王,难道大王子也跟将军你要粮了?”
    将军是西凉王的女婿,赤那部的头人,此次西凉王率领三子亲征,由大王子坐镇西凉城,同时召赤那部为左翼。
    “这也太过分了吧。”于商摇头,“大王子在后方安享太平,竟然还要你提供粮草,将军你太难了。”
    说着又一笑。
    “这般功劳,一个公主可不够,待到论功行赏的时候,将军记得跟大王再要两个。”
    赤那头人脸色阴沉:“要那么多女人有什么用,我的兵马损耗太大了。”说到这里,他看向于商,“既然他说过天下皆是生意可做,那除了粮,能买人吗?”
    于商无奈摇头:“将军说笑了,人不是死物,可运送不过来。”
    赤那头人显然也知道,他也就是随口一说,抬脚踹桌案,恨道:“有什么功劳,这仗打到现在,得来的都是大王的唾骂,大王反而只夸大王子,说他守后稳固。”说到这里,看了眼左右,左右的亲卫立刻退出去。
    赤那头人上前一步,对于商低声说。
    “三王子说,用大夏人的话说,我们大家这是给大王子做嫁衣呢。”
    意思就是三王子也不满了?甚至对大王子的地位动了心思?那人真是料事如神啊,于商心里感叹,神情不显,还点头道:“用大夏人的话来说,大王子这也没错,他是长子,你们都要为他做配。”
    赤那头人骂了句脏话“你当大夏人当久了,都不知道咱们的规矩了?谁力气大,谁就是大王!”
    于商伸手摸了摸脸:“其实我都不知道我算哪里人,一半大夏,一半西凉,然后就不是人。”感念一句,又笑道,“将军勿恼,我这次来就是做这个规矩生意的。”
    赤那头人愣了愣没听懂,问:“什么生意?”
    于商从怀里拿出一枚令符,伸手递过来,说:“胜败生意。”
    第四十五章 巡弋
    主帅军阵出现在大地上时,首先闯入视线的是乌压压的旗帜,最显眼的是帅旗。
    谢燕来在马上遥望,看着那个楚字。
    帅营中其实已经没有姓楚的主将在。
    楚岺已经不在了,楚昭也远在京城,不过军中还是习惯存在楚字大旗,楚岺将军是在阵前击退西凉王过世的,楚昭作为皇后与大家并肩而战,所以兵士们相信楚将军和皇后依旧与他们同在。
    钟长荣一开始还想只用楚字大旗,是楚昭不同意。
    “人不在了,再厉害也能被取代。”她说,“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守住一切。”
    守住。
    这女孩儿似乎一直有执念,守住的执念,就好像她随时都要失去。
    谢燕来捏了捏腰间垂挂的香囊,里面的杏仁早已经吃完了,现在放着楚昭前几天送来的信,信上毫无皇后风姿,骂东骂西——
    想到这里他不由失笑。
    旁边侍立的小山看到了,立刻高兴问:“小爷见到钟将军这么高兴啊。”说着点头,“是好久没见了,我也怪想他的。”
    谢燕来哦了声,挑眉斜了他一眼:“想他啊,那这次你跟他走吧。”
    小山吓得打个哆嗦,脸上的笑立刻变成哭:“小爷,我的心都在你这里。”
    谢燕来不理会他的诉衷心,看向前方。
    皇后和朝官们这段日子的对抗,通过邸报也能看出来,还有钟长荣也跟他唠叨,朝官们欺负阿昭——钟长荣也是,跟他有什么好送信的,军令中夹杂着私信,就不怕被人揪住,定一个与谢氏结党的名声。
    虽然邸报上,信上看起来是皇后要霸权,但他知道,那女孩儿要的并不是权利,她只是在恐惧。
    可怜啊,拥有的越多反而越惊恐,不像他,什么都没有,也无所谓失去。
    看到钟长荣出现在视线里,谢燕来收起遥思,催马上前,高声道:“末将谢燕来,携游击营恭迎大将军。”
    在他身后密林而立的兵卫齐声高呼“恭迎大将军!”
    检阅过兵卫,钟长荣带着副将们走入营帐,先打量一眼帐内,看到落满了灰尘,还飘着杂草的地面,皱眉喝道:“谢燕来,你不守在界子关又到处乱跑!”
    谢燕来道:“将军你放心,不管我跑哪里,界子关我都守得牢。”
    此时屋子里都是自己人,钟长荣也不客套,直接问:“你是不是又去探西凉境了?”
    谢燕来笑道:“西凉兵常来咱们这里探,我自然也要过去看看。”
    钟长荣伸手指着他,道:“你就是喜欢自作主张,你死在西凉我不管,丢了界子关我要你的命。”
    谢燕来嗤声:“界子关要是能丢,这仗也不用打了。”
    钟长荣瞪了他一眼,不理会他的狂言,扫了扫椅子上的灰尘坐下来,副将们喊在站在谢燕来身后的小山:“快给将军奉茶。”“小山你是不是想将军了?这么久没见。”
    小山听到第一句话扭过头似乎没听到,听到第二句话干脆掉头出去了。
    副将们都愣了下:“这是出去准备茶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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