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的房门被紧紧关上,陆林希只能敲门,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开口叫了一声,“叔叔!”
    屋里,司机正打算进行第二波捶打。以前他一个人觉得太冷清,掳走陆林希只是临时起意。
    可她实在太聒噪了,在旁边像只苍蝇嗡嗡乱叫,他原本想让她陪自己说话的心思也没了。无用之人,直接赶走就是。
    他以为她重获新生,一定会迫不及待离开。谁知她居然会回来。
    司机将高高举起的棍子随手丢到角落,三两步走过来开门。
    他开了锁,将堂屋的木门打开,用惊疑不定的眼神打量陆林希,“你为什么不走?”
    陆林希之前猜司机可能缺爱。如果知道她是为了救石刚回来,他可能会嫉妒石刚,从而更想杀死石刚。她抿了抿嘴,搓了搓冻得发冷的胳膊,笑得一脸憨傻,“外面天太黑了。天气又这么冷,我怕迷路,回头不小心走进山里再遇到老虎。我想天亮再回家。”
    司机神色复杂看了她一眼,这小姑娘到底是胆大还是憨傻呢?他让开半步放她进来。
    陆林希在看到里面的石刚时,浑身就是一僵。虽然她知道石刚此时的处境不好,但是她没想到他的情况会糟糕成这样。
    他现在已经软成一滩烂泥,就像一只死狗趴在木马上,要不是他的手还在轻微动弹,她都要以为他已经死了。可饶是如此,她也吓得不轻。尤其是架子上的刀已经放下去一截,好似下一秒就要收割石刚的生命,更诡异的是那刀在烛火的照耀下闪闪发光,门口的风卷进来,刀口还晃了几下,让人不寒而栗。
    司机见她呆愣在原地,不由看了她一眼,这小丫头刚刚嘴巴一直叭叭叭个没完,他还以为她又要大惊小怪。没想到她居然只是震惊,并没有发出惊叫,不由对她刮目相看。
    陆林希可不知道他所想,她双手掐着自己的大腿,让自己不要害怕,更不要惊叫出声。这样只会让司机反感,从而对她也产生杀机。
    司机似乎玩累了,也无意在陆林希面前再继续。大马金刀坐到椅子上,又指了指对面冲陆林希道,“你坐!”
    陆林希僵硬地挤出笑,慢慢走过去。待坐下后,腿勾住椅脚,她才用平稳的声音开了口,“叔叔,你饿了吗?”
    司机整个人愣住,显然没想到小姑娘会问这个问题,他震惊过后,很快又恢复平静,“你饿了?”
    陆林希有点不好意思,点了点头,“我看你白天只吃了米棒。那个东西吃多了容易上火,而且不禁饿,抵不上正经饭菜。我做给你吃吧。”
    司机从高几下面的口袋里取出一海碗的大米,又从旁边的塑料盆里取出两个鸡蛋,“只有这些东西。你自己看着做吧。”
    陆林希忙不迭接过,笑得腼腆害羞,“够了够了。我可以做两份鸡蛋炒饭。又能当菜又能当饭。”
    她喜滋滋接过,刚走到门口,又转过身一脸为难,“叔叔,我在家做饭都是爸爸帮我烧的火。我一个人做不了。”
    司机大概想尝尝她的厨艺,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跟在她身后,转身将堂屋门锁上。
    两人到厨房。这厨房跟堂屋一样简陋,一个灶台,一张不知年份的木桌以及一个上了年纪的壁橱。
    微弱的烛光下,司机认真烧火,陆林希慢条斯理切大葱。她将大葱卷起来,而后切成细细地丝,切完后,又给它分成断,又细又短,也就图个颜色。
    米饭煮好后,陆林希将饭盛出来,放到边上放凉,将锅巴铲出来,先给司机一块,又自己吃了一块,眼睛瞪时亮了,“真好吃。”
    司机见她大惊小怪,嗤笑一声,“这有什么好吃的。”
    “当然好了。每次家里煮米饭,我爸都会把锅巴留给我吃。真的特别好吃。这是真正的柴火锅巴。越嚼越香。”
    司机定定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陆林希将锅巴全部铲出来后又重新把锅刷干净。没办法,这家只有一口锅。
    锅烧热,陆林希狠狠倒了好大一勺油,司机没忍住,“你也太糟蹋东西了。炒个米饭而已,你居然放这么多油。”
    陆林希不以为然摆了摆手,“我家是开小卖部的,等我明天回去,我让我爸送你一桶油。这油多了,炒菜才香。”
    司机不满地哼哼,“你倒这么多油能不香嘛。”
    陆林希不以为意,将鸡蛋打入油中,然后搅散,随后倒入放凉的米饭。
    一般来说隔夜饭更好,不过刚蒸完的米饭也不是不行,只要蒸的时候少放一点水就行。
    炒好后,洒上葱花,顿时香气扑鼻。
    陆林希先给司机盛了一碗,嘴角含笑,一副急于他品评的样子,“叔叔,你快尝尝!”
    司机接过蛋炒饭,鸡蛋和米饭颜色艳丽,颗颗分明,再搭上翠绿的葱叶,颜色搭配美艳绝伦。尝一口,香气扑鼻,的确好吃。
    陆林希盛出自己那份,迫不及待尝了一口,不等司机夸自己,她先给自己翘了个大拇指,“哇,太香了。我厨艺真的太好了。”
    司机还在记恨她倒了自己那么多的油,见不得她如此得意,哼了哼,“马马虎虎而已。”
    陆林希装作没听到,她很快就扒完一碗饭,随后又叹了口气,“我厨艺确实一般。要是石刚炒,味道肯定更好。”
    司机有些震惊,“他会做饭?真的假的?”
    陆林希见他不相信自己,气鼓鼓道,“我没骗你。他之前在夜市摆摊卖烧烤。他养父母是开饭店的,他打小耳濡目染会做很多菜。如果我的厨艺有三分,那他的厨艺起码有八分。”
    司机也没说什么。
    陆林希见他没什么反应,就猜到他不注重口腹之欲。之所以会答应让她做菜,大概是被她那句“你饿了吗”惊住。
    刚刚石刚不断求饶,他都没反应。就足以说明他是铁石心肠之人,不会因为别人悲惨而同情。事情可能恰恰相反。其实道理也很好理解,对设计师来说,衣服就是作品。对于杀人犯而言,死者就是艺术品。石刚越向他求饶,他只会越兴奋。
    而唯一可以打动他的点,就是让他得到爱,这个爱不分类别,甚至可以很小,比如一句极为寻常的关心,他都会有所触动,说明他这个人很缺爱。
    回到堂屋,陆林希看了眼石刚。她活了两辈子还没看到有人活生生被打死在自己面前。刚刚石刚挨了那几下,她有预感,要是他再来一次,他肯定会被打死。
    陆林希转了转眼珠子,“叔叔,只要你愿意放过他,我和他将来可以一块给你养老。”
    司机听到这话愣住。陆林希很肯定点头,“他有两对爸妈,都非常疼他。他攒了不少钱。你可以翻他的兜,他真的有钱。我家是开小卖部的,我们俩肯定养得起你。”
    司机看了眼石刚,重新将石刚拽到椅子上坐下。
    此时的石刚虚弱无比,额头全是汗珠,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嘴角依旧流着血丝,污了他半张脸。
    陆林希却顾不上安慰他,她绞尽脑汁想办法。
    对于这种变态杀人犯,劝他不要杀人,这样是不对的。他只会觉得厌烦。
    刚刚她提到给他养老,他停止施暴,这说明他真的被人抛弃过。
    这是他内心自卑的地方,也是事件的起因。杀人只能算是结果,而杀人动机却是为了向那些抛弃他的人证明自己。
    从他只杀男人就可以看出来,他想通过杀人证明自己是个英雄。并且他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想剥夺谁的生命就去剥夺,这是他赋予自己的权利。
    陆林希不是专业犯罪心理分析师,她不太确定自己猜的对不对。但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杀掉石刚。
    所以她在冷静过后,像普通朋友一样跟他闲聊,“叔叔,你有没有上过报纸?”
    司机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他轻嗤一声,“上过。不止一次。”
    连环杀人案至今没有告破,上次帽子厂的尸体被两个孩子无意中翻出来,媒体报导案件,并猜测凶手。但时至今日,依旧毫无头绪,只要想到那些无能的警察焦头烂额,他就忍不住得意。
    陆林希嘴角勾了勾,就像一个纯洁无垢的孩子,“有名有姓的那种吗?”
    司机含笑的脸僵住。怎么可能有名有姓。是啊,他杀了这么多人,可没有人知道他的光辉事迹。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司机低垂着头,似乎陷入沉思。
    陆林希等了他一会儿,复又看向司机,笑眯眯向他炫耀,“叔叔,两个月前我还得过见义勇为奖。上面奖励了我一百块钱。”
    她像个天真的小女孩得了奖励就忍不住向大人炫耀。
    这要是换成旁人可能会不耐烦,但司机刚刚被她戳中心思,挑剔地打量她豆芽菜的小身板,哂笑一声,“就你,还见义勇为?”
    “当然啦。”陆林希见他不相信,于是把自己在市中心看到个姑娘被路匪拦路抢劫,她情急之下伸脚拌了对方一下,对方摔了一跤,被路人扭送到警局一事说了。
    “原本上头想宣传我,在报纸上表演我的光辉事迹。可报社的人说我这件事太小了。有一个小女孩在公交车上遇到路匪,杀了一个路匪,她比我厉害。所以就没宣传我。”
    路匪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头一次听到有人反抗,再加了政府大力宣传,这件事登了好几家报纸,整个t市至少有一半人看过或听过这件事。
    司机自然也不例外。他当时也觉得惊奇,甚至还煞有介事跟着点评起来,“你只抓了一个路匪,人家抓了三个,还杀了一个,肯定报导她。这没什么好惊讶的。”
    陆林希点点头,“是啊。不过我们家属区的人都知道我见义勇为,许多人都夸我是英雄,就连以前看不上我的人都夸我有出息,将来肯定错不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有那么多人夸奖我。叔叔是司机,肯定遇到许多拾金不昧的事件。你应该也得了不少夸奖吧?”
    司机表情怔住。他从小到大得到的只有叱责,别说父母亲人,就连微小的善意都不曾有过。
    陆林希见他表情怔住,笑眯眯夸奖起来,“叔叔特别有男子汉气概。我们家属区有个男人一喝酒就会打老婆。叔叔却不打我,叔叔是个好人。”
    司机闻言笑了,他想要的可不是这种程度夸奖。他想被所有人膜拜,被他们称为英雄。
    想到那些被他杀的人,这世上有几个男人敢干这样的事。他就敢。可没人知道他这个英雄。也没得到掌声,他算什么英雄?!
    司机眉头紧蹙,陷入深深的苦恼当中。他要怎样才能让别人知道他是英雄呢?
    陆林希苦着脸,“虽然我这次得到奖励了,但是时运不济,不过那个小姑娘也没宣传多久。如果我是她,我当时肯定不会把四个路匪都抓了,我肯定要放跑一个。可惜了。”
    司机猛地抬头,有点好奇,“为什么放跑一个?”
    陆林希眼里闪过一丝狡黠,“那个小女孩把所有路匪都逮住了,警察直接结案,这件事只报导了一次就尘埃落定,报纸后续不会再报导了。如果是我,我会放跑一个路匪,警察肯定会大力抓捕那个,等人抓住,报纸肯定又会报导一次。这样我就能两次出现在报纸上。肯定会有更多人知道我的光辉事迹。甚至十几、二十几年后提起这事,依旧能记得我的名字。可惜了。那小姑娘太蠢,连这么好的主意都想不到。”
    司机定定看了她一眼,见她想说话,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说话。他需要好好想想。
    第63章
    司机站在原地神神道道一会儿,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陆林希静静坐着,不敢有任何动作。
    她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手上没什么力气,而石刚虽然有点力气,但跟司机这个常年干农活的青壮年相比,无异于与卵击石。
    两次的对战经验,让她不敢轻举妄动,她要尽可能用嘴说服对方。
    她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听他小声嘟哝。
    他似乎在天人交战,一会问“杀不杀?杀了你就能快活”,一会儿问“不杀,放走他,你就能成英雄”……
    他大概是厌倦了像现在这样默默无闻的杀人。陆林希刚才的话给他当头一棒。他杀了这么多人,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想让别人知道。
    陆林希忍着饥饿,一天没有喝水,她的喉咙又干又渴,但为了不打扰他思考,她愣是一声不吭,默默忍受。
    她侧头看了一眼石刚,他的处境并不好,头仰躺在椅子上,以极其狼狈的姿态窝在椅子里,他的嘴角一直在流血,手脚一直被绑着,她悄悄靠近,想拍拍他的脸让他醒来,他的呼吸喷到她手背上,热呼呼的。这情况有些不对劲。
    陆林希心急如焚,却不敢开口,司机嫌她话多,太啰嗦,会打扰他的思路。
    她就这么等啊等,天人交战很久。她上辈子做过模特,当过老板,当过投资人,就是没有当过警察,她喜欢看探案系列的电视剧,曾经也畅想自己有一天跨界当演员,最好是演个恶名昭彰的大反派。可也只是想想,她对犯罪只停留在影视剧阶段。没有亲眼目睹过,一直盲目等待敌人的怜悯终究不是上策。
    她不动声色打量四周,这土坯房真的很简陋,没有女人的痕迹,他应该没有老婆。但他却不杀女人。说明导致他走上杀人之路的原因与女人无关。多半与男人有关。而男人嘲讽男人,多数会嫌他没用。
    陆林希鼻头微酸,眼泪无声无息落下,她用手背抹去。
    司机听到哭声,从恍惚中回过神,微微皱眉,“你哭什么?我又没打你。”
    陆林希眼睛都哭红了,双眼含泪看着司机,“我爸瘸了一条腿,我妈抛下他改嫁了,我跟我爸一块生活,他没了一条腿,我们家属区许多男人都骂他是废物,没本事,连个女人都留不住。我突然不见了,我爸肯定急疯了。我好想我爸。呜呜呜”
    司机的脸色骤然大变,红得就像一头愤怒的狮子,满脸怒容,一脚揣翻椅子,“我迟早要那些人知道我不是废物!”
    椅子倒地的巨烈声响把一直垂死挣扎的石刚吵醒,他撑起半边身子,咳了两声,手背抹了下自己的嘴角,深吸两口气,苦笑得叹气,“我爸何尝不是如此。他一连娶了四个老婆,却没一个给他生儿子。那些人背后都骂他不行。我要是出事,那些人肯定会骂他是绝户头子。”
    在农村骂人绝户就是最恶毒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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