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
    盖兴异常踌躇,身躯渐渐佝偻下去,变回寻常的猥琐老头。
    好半天后,他才深深长叹:“老夫想与远坂总管聊聊……”
    “帮你拉拢他人这种事,就仅此一次了。”指挥塔顶层,顶着凛冽寒风,远坂爱警告高德:“可别心存妄念,还想着把……丽拉过来。个中之事,你自己跟她老实交代。”
    盖兴跟远坂爱谈过之后,得了女皇出手帮他保全家小的承诺,终于上了高德的船。当然还没到接受魂火那步,只是交代了血塔会压在他身上的诸多要求,以及那艘飞艇的主人,也就是代表血塔会高层来此监视的人。
    “仇远愁……”远坂爱指节敲着额头嘀咕:“似乎有点印象,若是小晴在这,应该记得这个人,罢了……”
    她问高德:“什么时候出手?”
    刚说完脸色就是一变,高德侧身让出一件东西,正是那具“黄金人炮”。
    “现在。”高德把这玩意推给她。
    “我……”远坂爱顿时秀脸皱作一团:“我能不去吗?”
    此时的高德没戴头盔,他露齿一笑,寻常少女若是见到,定然两眼发花,换作远坂爱……也是两眼发花。
    就听高德说:“不行!”
    门神岛以东数百里,礁盘密布,一艘货船停靠在某座礁盘旁。礁盘比门神岛小得多但面积也颇大,还有起伏山势与浅浅谷地。此时谷地之中挺着架怪异模样的机械,有些像人造乌贼但脑袋扁扁的像放了气的气囊。
    若干人围着这部机械忙碌,远处几个人袖手旁观。
    “仇夫人……”某个汉子身着重甲,脚边摆着支宛如炮筒的粗大铁柱,他问旁边的女子:“我们不必再如此冒险了吧?四根湮灭柱都伤不到那小子,那小子虽远不如女皇,却也不是我们可以对付得了的。”
    “我们来扶桑只是观望风色,收拾那小子不过是顺手而为。”另一个脚边也有同样铁柱的人说:“既收拾不了,就不该强行而为,我们该退到扶桑西边,坐看盖兴跟着那小子对战魔斯达。”
    “我家中族老说过,”又一人道:“此番太一魔教、海塔会与魔斯达齐聚,正是风云际会之时,便是圣山也不可能继续确保大明延续。千年之变将至,我们何必就盯着那小子。如今已试出了他的深浅,就该放手了。按数万年来的前例,他这颗凡人种子必是毁灭大明的孽根,迟早会与女皇决裂,我们只须坐在岸边观火就是。”
    第四个脚边有铁柱的人言简意赅:“此言甚善。”
    这四人身上的重甲绝非凡品,呼吸间如在吞吐云雾,说话也颇有教养,显然是名门出身。
    四人劝谏的对象在远处的草坡上,只见淡淡的灰蓝虚影,依稀看出是个长发长裙的女子。偶尔眼中蓝紫红绿四色流转,妖冶而诡丽。
    “你们懂得什么?”女子低沉的叱道:“大人说过,当今天下,所虑之人不足十个。若是按崛起时日算,只有五人是新近一年之内出现的。一个是女皇,一个是圣山的白豆芽,一个是周旋在北地魔人与太一魔教之间的陈重蒙,第四个是西岭的万兽王,最后一个则是这高德。”
    “大人言,高德此子冒起最速,也最看不透。如今挖出了上古战舰还激活了它,大人已将他列为头号威胁。此人可能牵动的已不是改朝换代,而是改纪更元。如果能除去的话,便能消除最大一桩变数。”
    “之前你们畏死不前,只在天上动手,并未对他造成实际威胁,哪谈得上尽力?”女子语气越发沉冷,身影也越加模糊。“当时他身边还有那个扶桑婢,能解决掉她也是大功一件,你们却被那魂火吓走,真是丢你们王马薛赵四家的脸!”
    “族训第一讲的就是谨行惜身。”某人不以为然,“若无万全把握,绝不赌命,阁老……大人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女子噎住,隔了好一会才说:“大人说的不是我们个人,而是我们整个凡人血嗣。我们隐于历朝历代的朝堂官宦之中,在次次现世倾覆之间挣命,自然绝不赌命。可作为个体,总要有人舍命一搏,博得族运长久的同时,也博得了个人前程。”
    扫视四人,见他们交换眼色,并未发表不同意见,女子再道:“待高德回来,必然猜疑盖兴。在那老儿不可用之前,我们应该还有一次机会。我还有四象阵法,可将湮灭之柱的威力提升十倍,已经足以伤到女皇,更不必说高德。”
    顿了顿,见四人都看着她,显是有了兴趣,她接着说:“只要功成,你们每人都能得一座魔塔,还是自开灰境的魔塔。”
    四人又交换了一会眼神,才纷纷点头,都说就再试一次。
    “很好,我这就联络盖兴老儿。”女子说:“以他家小威胁,哪怕撕破脸,也要他再配合……”
    话还没说完,天顶骤然亮起一颗星辰,那星辰急速涨大,拉作光柱,以赛过闪电无数倍的速度,朝着礁盘落下。
    “该死——!”
    女子怒喝,本是迷雾的身影化作清风,抢在白光落下前消散。
    刹那间天地失色,大海、礁盘、机械以及人全都淹没于冷白光辉中,接着猜是天崩地裂的巨大轰鸣,水柱挟着碎石直冲千米高空。
    等白光变淡,水柱化作波涛四散,别说那部热气球吧的飞艇,就连起码有数十万平米面积的礁盘都已经消失不见。
    “可别跟丽说起咱们现在这个样子……”
    一银一白一金三道辉光降至珊瑚沉积出的礁石,远坂爱有气无力的说:“她会生气的。”
    此时她肩扛“黄金人炮”,跨坐在高德的脖子上,因为已经脱力,整个人完全趴在高德身上。
    “咱们行正影直,而且小丽也不是善妒之人,不会说什么的。”高德不以为然。
    “她会妒忌。”远坂爱苦笑,“她会妒忌你,你会吃苦头的。”
    高德无语,有些搞不懂她跟小丽的关系。
    “情况怎么样?”远坂爱转而问道:“都死了吗?”
    高德展开超脱视野,极目四望:“我看看……”
    第348章:使用远坂爱的正确方法
    扑打着礁盘的海浪在瞬间定了定,似乎时间凝固了。
    换作别人会这么以为,但在高德的超脱视野里,如飓风般翻滚的魔光乱流却并没有定住,证明肉眼所见只是错觉或者幻象。
    寒意紧接而来,那是由异常杂乱的不适感糅杂在一起,直指心灵的压迫。这还只是层遮掩,温和而柔软,就像风暴来临前的微微燥热。在这之下,是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言语无法表达,只能靠想象构建某种近似场景。高德想象到的是用最锋利的手术刀切掉脑袋之后,脑袋发现自己还能思考,然后为即将冲击而来的疼痛,以及随后的四望而恐惧。
    正是这种恐惧压制着高德,让他一时难以燃起魂火。不过在实质之力撞击战甲的刹那间,战甲器灵振荡感知发出的警报,以及内层嘤嘤战甲的嘤嘤尖呼,让他冲破束缚,十八盏魂灯同时引燃。
    这时候他才在超脱视野里看到一束湛蓝光丝射到了自己头盔上……
    跟攻击所含的意识压迫相比,实质的物理力量并不破格,高德只是晃了晃头,身体都没动一下。
    含着懊恼与不甘的嘁声自身边急速远离,超脱视野里,荡漾的魔光波纹让高德颇为熟悉。
    这不是毛绒绒那帮灰豆芽的魔光波动么……
    不过毛绒绒她们显然没有那种直刺心灵的恐惧压迫,此人听声音该是个年轻女子,应该就是盖兴交代的血塔会扶桑主事者,血塔会大长老手下最受器重,姓仇名远愁的大管事了。
    “很遗憾,主要目标一个也没干掉……”
    就在这道像雾像云又像风的身影急速后退时,远处相继有四道身影在超脱视野里冒出,高德向远坂爱报告了坏消息。
    “那咋办?”远坂爱无奈的说:“我可没办法再来一次。”
    “总管大人你真是不给力啊。”高德随口道:“还以为有了第一次,后面就会雄起了呢。”
    “雄起是什么意思?”远坂爱不满:“不过大概是什么意思我也猜得出来,你以为我跟丽一样厉害啊,我可比不了她!”
    刚说完就觉出不对,手脚无力只有脑袋能动,于是给了高德天灵盖一个头槌,呵斥道:“什么第一次!你这话我要告诉丽,你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高德努力忍住了“污者见污”的回击,远处四个身影已经聚作一处,超脱视野对方似乎正在编组什么阵型,俨然是准备又发大招。
    看看周边如混沌涡流的景象,除了与浪涛共舞的礁石碎块之外,高德甚至见到了一截货船的船体。远坂爱这一炮还是解决了很多问题,至少把对方的飞艇、货船以及藏匿据点干掉了。
    “那么……”高德正想对远坂爱说你留下来我过去解决那些家伙,又觉得不妥。那个仇远愁的实力绝对不弱于远坂爱,而此时远坂爱又脱力了,把她丢在很危险。
    说是奇袭,结果还是变成了强攻,而且力量还并不占绝对优势,这哪是什么计划,根本就是直接过来莽的。
    高德小小的反省了一把,还在思忖是不是又像上次一样背着远坂爱这坨无效载荷动手,远处大约两三里外,那四个身影在超脱视野里骤然喷发出四色魔光,正是之前自天顶轰击高德那种魔光。
    摘下大锤,展开力场盾,高德对这四道魔光并不太在意。以上次的经验,他不开盾举锤只靠战甲都能硬扛下来,现在这般应对不过是怕伤到了远坂爱。
    四道魔光激射而来,并没像高德预料的那样先后或者同时抵达,而是在半途交织在一起,汇聚成更粗壮的光束。此时的光束只是在外层还能见到四色光晕,主干已经变得灰黑,让高德想到了灰境之上的天穹。那里也是四色魔光汇为一体,与中心白光对峙。就在白光与四色魔光之间,也有层灰黑夹层。那时以为那是透明的,现在才知是本色。
    高德顿时凛然,这道四合一的魔光绝对不一般。力场盾与大锤上金焰喷薄,伸展出龟壳般的屏障,将他跟远坂爱整个罩住。
    魔光轰击在屏障上,灰黑魔光侵彻而入,在金焰的烧灼中沸腾流转,膨胀出道道虚影。那竟是无数狰狞可怖的恶魔,呼号着搏击着,像是有道混沌缝隙开启,无数魔王魔将降世。
    只是幻象的话,高德可不会有半分畏惧,他可见得多了。问题是这些恶魔虚影挟带着真切的力量,此时的感受有如当初置身灰境舰桥,魂魄被碾压摩擦,由此点燃魂火那般。痛苦之余,还生出了明显绝望。
    上古战甲、嘤嘤战甲、郭瑞德战锤、表情符金瓜锤,包括力场盾甚至备用的离子剑里,所有器灵都发出了强烈而杂乱的信息,在高德的视野里滚动刷屏。都是不堪重负纷纷报警。而高德除了将十八盏魂灯烧到最亮,将恶魔手办所带的恶魔之力最大限度转化为魂火之力,将之输送给这些器灵之外,再也做不了什么。他感觉自己的魂魄承受着宛如火箭发动机的高温射流,即便所谓的魂魄已经凝实到极致,意识也在飘曳晃动。
    另一股魂火忽然烧了起来,替他分担了少许压力。那是远坂爱,她终究还是又榨出了一点……力量。
    不过这样被动承受终究不是办法,最后还是得油尽灯枯。高德心念急转,思考着出路,第一个念头就是愤怒,为什么郭瑞德留下的那玩意偏偏自己不能用?
    等等……自己不能用,不等于不能间接用啊!想想在铜鼓山矿场里见到的那些“湿件”,不就是把无法破解的灰器直接用魔人激活,再通过魔人“湿件”的操纵来使用灰器?
    远坂爱能用那玩意,自己不能用。
    自己有力量,远坂爱没力量。
    那么问题的关键就在于……
    远坂爱正在苦苦压榨自己,她的意识已经模糊了。除了震惊于对方竟然能释放出接近小姐的强大力量之外,也为自己的无能而懊恼。思绪迷离之际,最后掠过的念头是……哪怕自己死了,也不能让高德完蛋。对于小姐而言,于公于私,显然都是高德比自己有用。
    于是她努力振作,想对高德喊出“快走”。
    下一刻,另一股魂火骤然包裹住她的魂魄,让她正在溃散的魂魄重新凝结。那股魂火如熔岩激流,侵彻身心,与自己的魂火融为一体,同时将缕缕意念传了过来。
    “继续开炮!”高德对她说:“感觉有力气了就开炮,我帮你瞄准。”
    迷迷糊糊中,远坂爱感觉自己被高德从背后“摘”了下来,一手环住腰抱在他胸前,另一手抬住“黄金人炮”的前端,就如第一次开炮那般,她又成了人形握把。
    “我哪还有……”她下意识的想拒绝,这玩意就像是个可怕的力量吸食兽,每次开炮都会把所有的力量抽走,引发的疲累和无力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开炮之后她都有了明显的厌恶感,厌恶自己还活着。
    可话没出口,包裹住自己的熔岩激流却缕缕渗入魂魄之中。原本像是即将渴死在沙漠中的她,被这涓涓细流滋润,力量急速恢复,连带思维也骤然清晰。
    “这样不行……”远坂爱吐词清晰的说:“我不能用魂火,得用没烧起来的神灵之力……”
    不等高德说话,她又改了说辞:“好吧,看来是可以的,只是……怎么会这样?”
    高德的魂火渗入她魂魄,并不是给她带来了更多魂火,而是让她恢复了神灵之力。
    “我怎么知道?”高德没多想,只是随口说:“我只知道,我们的魂火是同源的,只是对彼此的魂魄起作用,并不能给你输送额外的力量。”
    远坂爱楞了楞,顿时恍悟,继而狂喜。
    此时她获得的力量并不是高德给她的,高德只是用魂火帮她凝练了魂魄,或者帮她分担了魂魄所受的压力,让她能够驱动更强大的神灵之力。
    再转念一想,远坂爱更加笃定。她虽然在灰境舰桥里没呆多久,跟吕九眉那些提灯人接触也不多,但知道他们之所以自称提灯人,就是用可以承载魂火的矿灯引动更多恶魔之力,从而让魂火更加旺盛。
    现在高德扮演的角色,不就是一盏异常特殊的魂灯吗?
    身体被摆弄到某个角度,就听高德说:“你觉得可以射了就射!”
    这家伙是故意的!远坂爱恨恨的想着,顾不得计较,自魂魄内外乱成一团的力量涡流中抽出冷白冰寒的那股,送入“黄金人炮”之中。
    罩住高德与远坂爱的灰黑光束中间骤然亮起一道白光,如枯木裂皮绽放新枝,瞬间跨越数里距离,命中了什么东西,发出沙堆崩解的细密碎响。
    灰黑魔光消散,嗡嗡的空气烧灼声萦绕不绝,冷白光束也没停下,朝着前方奔驰。海面被这股恐怖射流压出长长深坑,又始终填补不了。蒸发出的白雾倒是遮掩了这道违背常识,似乎海水倒流的长沟,一直延伸到天海交际处。
    许久后,海面恢复平静,一群像是海鸥的飞鸟落在礁石上,抢食着什么东西,又被飘曳的金焰赶走。
    “就这些东西了。”高德踏水浮上海面,将最后一根有他腰身粗的铁柱子丢到礁石上。远坂爱正跟“黄金人炮”并排躺着,还在呼哧呼哧喘气。
    “四根柱子……”高德清点礁石上的东西,除了柱子之外,还有在超脱视野里带着不同魔光残痕的零碎血肉,“五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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