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人如此有名气,咱们又同朝为官,想不见也难呀。”鸯儿说着,自饮一杯后,笑道。
    语气带着七分玩笑,两分委屈,却还有一分埋怨。
    顾绮心思微动,走进屋子盘膝坐在她的对面。
    “我本也是这么以为的,可这次我发现就算同朝为官,想见一面,也挺难的。”
    她的语气里,可真的只剩幽怨了。
    鸯儿本是个清丽带俏、小家碧玉般的女子,如今酒醉之态不是那种发疯打闹的,而是看人时带了些小女孩之态,瞧着当更觉可爱。
    她听她说完,喜滋滋地笑了笑,将衣领微微向下拉,露出了肩膀。
    顾绮的脸色顿时微沉。
    藏在衣下的,是手指粗的鞭痕。
    “怎么回事儿?”
    “办砸了差事,自然要受军法之责,”鸯儿重新整好领子,淡然道,“我还好,文正替我扛下了,头两天没能下床。”
    “?!谢兄为什么不告诉我?!”顾绮带了愠怒。
    鸯儿一耸肩:“三公子不是黑鸦军的人,我们内部行事除了陛下,向来不会告诉别人。”
    “那……”顾绮本想问鸳儿呢?南疆回来的那些人呢?可是话到嘴边,却陡然收住了。
    鸯儿却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平静道:“姐姐他们不是黑鸦军了呀,陆总将又管不了他们,所以,只是罚俸而已。”
    顾绮难受起来。
    如果当时,他们将实话告诉了鸯儿呢?她是否能多留心?是否就不会有这一罚?
    可事发突然,他们人手不够用、时间不够用,甚至连证据,都是顾绮的那一梦。
    因为怕打草惊蛇,所以明知上官绮在险境之中,却依旧不敢妄动。
    回到那时候,他们又有谁敢笃定鸳鸯姐妹是不是一条心?让鸯儿和文正同去已经是行险了,又怎么敢告诉她,她的亲姐姐早就是蓬莱乡的人了?那岂不是让上官绮更危险一分?
    说到底,只因为鸯儿的身份,他们,就已经先不信任她了。
    这种不信任没有错。
    但是当对面而坐,她如常对自己笑着,平淡地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顾绮很难不难过。
    “那你还喝什么酒?”她立刻伸手过去,将酒杯按下。
    “十下而已,我们的金创药好用,都好了的。”
    “……就不该让你们两个人去的……还不如……”
    还不如她去呢,顶着这张脸,吓死他们。
    而且横竖都是惹那些权贵生气,直接抗旨还少了之后的诸多烦扰。
    鸯儿听见这话,歪着脑袋瞧她。
    “顾大人总是这样。”
    “什么?”
    “把别人的事情揽上身,倒忘了自己的委屈。”她叹了口气,“大人这样子……早晚会为了救别人,害死自己的。”
    “……你这话说的,怎么和吕箬说的一样?”
    “信阳郡王?”
    “是,我去裕王府闹事的那天,他就是这么和谢茵说我的。”顾绮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虽然和裕王斗嘴,但我耳力可好用了。”
    鸯儿被她逗笑了,抢过酒壶道:“是呀,我要是也有这耳力便好了,就能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顾绮听见这话,没直接答话,而是问道:“我对向晚楼不熟悉,你似乎常来?有什么可吃的点两个吧。”
    说罢,还喊了店中婢女来,要她再拿个酒杯来。
    婢女立刻送了很精致的琥珀杯并菜牌进来,而后退了出去。
    酒壶里只剩些福根儿了,顾绮都倒给了自己,笑问:“闻着像是杜康坊的酒?”
    “嗯,梨花酒。”鸯儿端着空酒杯看她,“你不也有伤吗?而且我记得,你不太爱喝酒。”
    “我也用的你们的金创药,”顾绮笑道,“陪你饮酒是正事,少喝些无妨。”
    鸯儿笑了,忽得撑起上半身越过窗台,向着斜对面已经准备关门的安儿高声道:
    “喂!杜康坊的东家。”
    女子清脆爽朗的声音未免太大了,引得街上的人纷纷抬头。
    “做什么呢?”顾绮忙去拦她,皱眉道,“真喝醉了?”
    “疼。”鸯儿叫了一声,顾绮以为自己碰了她的伤,立刻松手。
    鸯儿却狡黠地冲她做了个鬼脸,依旧对窗外喊道:“杜康坊的东家,顾大人要吃酒,你送一坛子来吧,只不要梨花酒。”
    安儿站在门口仰头看过来,点头:
    “好。”
    没买到酒的群众,立刻发出了不满的声音,但见顾大人在那窗边,忽然又觉得也没什么了。
    顾大人做什么都是对的,况且她又与杜康坊店家熟悉嘛。
    顾绮着实无奈了,拉着她的胳膊按坐她:“你消停些,再掉下去。”
    “掉下去有你接着嘛。”
    “接不住!”
    “能接住,你身手很厉害的,”鸯儿耷拉着脑袋,酒酣之后的大喊导致了呼吸不畅,但不过一瞬,便又抓住了她的手腕,看着她的眼睛,杏目之下的审视与锐利迸发,“我一直想问,你的功夫是和谁学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顾绮顿了下,轻轻晃动手腕想要挣脱,不过鸯儿攥得很紧,总不肯放手,眼中的锐利渐渐变为了哀求。
    “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她的声音很小,口齿因为酒而有些含混,顾绮却听得很清楚,“可是上官姑娘,事情都到了这一步,真当我猜不出来吗?”
    一个称呼,让顾绮只觉五雷轰顶之感。
    “你……”
    鸯儿却先松开了她,颓唐地向后坐好,喊来了婢女:“我要乐厨子做的狮子头,四样蜜饯,一份虾炙,一份过门香。”
    婢女答应着出去了,鸯儿却已经恢复如常,对顾绮道:
    “那位乐厨子擅长鲁菜,根本不会做狮子头。只有我每次来才会点,他都怕我了,觉得我要坏他的招牌。”
    “……”顾绮忍不住白了她一眼。
    “可我真的很喜欢吃他做的这道菜,因为做得很像姐姐做的,”她带着回忆道,“那是姐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下厨,做的就是狮子头,做得很丑,味道也糟糕,我和养父……我和总将捏着鼻子吃了,差点儿哭出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姐姐到南疆这几年的功夫,我反而很怀念那个难吃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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