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谢霁在南疆遇见的刺,会不会也是先镇南侯的手笔?
    可是为什么呢?十年前是为了太子妃偷天换日,十年之后却又要刺杀谢霁?
    难不成想让亲生女儿,做皇家的望门寡妇?
    当时在南疆的阿年知道了这些之后,尚且深思震荡,更何况是身涉期间的谢霁?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听到了最后,已经惨白如纸,藏在袖下的手,是压制不住的颤抖,抖得他只能死命抓住扶手,仿佛要将指甲抠进木头里,控制住自己的颤抖。
    这世上,有什么比萦绕在自己心头日久,却被自己硬生生压下去的念头,居然被人证实了,还要可怕呢?
    他曾以为,顾绮是平七叶所说的第一次被交换的女婴,而今天才知道,她是第二次被交换的人。
    长得好看到被满京城男男女女追捧的顾大人,就是他小时候的玩伴,那个丑丑的小丫头?
    他盯着桌上的笔山,很久,才缓缓道:
    “呵,难怪,她总觉得冷呢。”
    她早在“死在水里”之前,就被抛尸扔在了乱葬岗上,所以她才说她忘了,她说她不是。
    好兄弟,忽得变成好兄妹,而后又有人跑来告诉你,你的好妹妹,就是你的未婚妻呀!
    世事无常,还真是常有出乎意料的惊喜,突如其来的惊吓。
    “公子且冷静些,毕竟只是孤证,我与二位大人也议论过,还是要低调些查,”阿年眼见谢霁的模样,害怕他经受不住打击,忙劝说道,“如今上官大小姐也要进京了,总会水落石出的。”
    谢霁没有应他这话,依旧瞧着那个笔山。
    紫檀木的,上面雕着的远山垂钓,细致得很,是昭明帝赐给他的,太子府时候的旧物,他很喜欢。
    上官家前后两任镇南侯,在南疆根深蒂固,兄弟二人都是朝廷肱骨,忠心可昭日月——好吧,至少看起来,上官仲是这样的。
    而且,他自幼与先兄相依为命,情感很好,谁会想到这些呢?谁又会相信他竟然会做这种事情呢?
    谢霁知道,期间昭明帝不是没想过招上官绮回京,在宫中教养,可这十年的山高水远,上官仲每每回京述职,都会提及大小姐如何好。
    而鸳儿那事无巨细的密折也是如此。
    那些写在纸上,诉说她每念及父母,便要垂泪;又说她平日里性格如何欢脱不羁的话,就是昭明帝能放心留她在南疆的原因。
    京城是她的伤心地,后宫中还有个太后在在那儿,谢霁总以为,昭明帝想着的是要长长久久嫁入皇家的人,便让故人之女享受几年无忧无虑的时光。
    却没想到,中间竟然有这么大的偷天换日之行。
    他心中想着,终于放开了扶手,指尖痛得厉害,也不知道是坏了几个指甲。
    “鸳鸯姐妹是襁褓之间就被陆将军收留,”他终于开口了,“你瞧鸯儿那般本事,实则她姐姐比她厉害百倍,也比她坚毅百倍,鸳儿十二岁便是京畿卫五所的令长,统领一群最小都比她大十岁的男子,却杀伐决断,果敢而行。连父皇都对她寄予厚望。”
    “鸯儿虽与她同龄,但只要有姐姐在前,她就是爱哭鼻子的小丫头。而鸳儿就抱着她,哼着小调哄。”
    “父皇对陆总将信任,对她自然也很信任,所以七年前让她去南疆,是因为先侯爷薨了三年,南疆诸国蠢蠢欲动,父皇希望她在南疆,除了护住上官府和她之外,还能立有军功。夏朝至今八十余年,有军功的女子可只有开国时的高公主与三位武夫人。”
    “偏偏,这样的人,也不可信了。”
    阿年打了个哆嗦,知道这句话有多重。
    “公子,这……会吗?说不定是侯爷瞒住了?”
    谢霁摇摇头,顿了好久,才缓缓道:“是不是如此,要看他到底……知不知道。”
    阿年心中明白,这个“他”,就是昭明帝。
    他吞了下口水,犹疑道:“这……陛下与先镇南侯情谊甚笃,不会吧……”
    “若上官仲是个无能之辈,自然不会,可是上官仲虽然不比先侯爷,却也是能镇守边疆的能将,如此父皇会不会,我就不知道了。”谢霁缓缓说道,语气无喜无悲。
    帝王之家,就算是心思最纯良的谢霁,如今也与心思最百转千回的老昌敬王,殊途同归了。
    早就经历过的谢霁,根本不会轻易相信父皇的情谊。
    上官绮十年未回京城,到底是昭明帝信了折子上的话,还是已经察觉,但为边疆稳固,就放任而行吗?
    谢霁觉得这已经入伏的天气,忽得有些冷。
    昭明帝长情吗?是的,他长情,他重情。
    当年先镇南侯死后,三年不愿听丝乐之音,民间都说竟有帝王为臣守孝之感;后宫中如今活着的六个娘娘,除了丽嫔和佳昭仪之外,四个是未称帝时潜邸旧人,而这六些人,各方面都越不过张皇后去。
    但是他深知,昭明帝的长情,仅会止于对朝政的不妨碍。
    为一方安宁,一个孤女不算什么,反正都姓上官,谁是太子妃都不要紧,而悄无声息地有了这么个把柄,将来上官仲稍微有不臣之心,便是欺君、不义、不慈的结果。
    当然,既然是猜测,那么……如果昭明帝不知道呢?
    毕竟这事里,有蓬莱乡。
    谢霁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扶手,另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
    人有百种,便是亲生姐妹,亲生兄弟性格也多有不同。昭明帝给了黑鸦军这些人进身之阶,但若有人许给他们更多,更好的呢?
    若鸳儿是叛徒,那陆程呢?他日事发,就算昭明帝不问,也定有人反复地问,反复地说,说多了,就由不得人不想。
    而不管想不想,君臣之间的裂痕,便存在了。
    “他们……好奇怪。”谢霁想了许久,喃喃道。
    阿年小心问道:“公子说谁?”
    “蓬莱乡的主家,”他皱眉道,“想要太子妃之位,却又要杀我;早就与上官仲勾连,他却忠心守疆十年,没有半点儿反意;岛上的那处蓬莱乡经营日久,与当地官场牵扯那么深,反叛之时,却半点儿不与那些人通气。他们,到底要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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