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因带着仇人相见的恼恨之意,所以略有些高亢。
    更有刚离又逢的熟悉
    顾绮眉尖轻挑,忍不住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回头看去。
    果然就见穿了一身织锦衣服,外面罩着大氅的薛辰生,满面怒容看着她。
    大概因着到了嘉兴府,又是到醉华楼来,今儿薛少爷出门没了马车与地毯,跟着的人也只是两个小厮,四个蓝衣护卫。
    但依旧挡不住他时刻散发的,“芝兰玉树佳公子”的气质。
    可惜,当着“林大人”的面,薛少爷虽恼,却气短一截,气质也就打了折扣。
    后面的茶铺中,李青玉站了起来。
    顾绮冲他轻轻摇头,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这方对薛辰生道:
    “薛公子,山水有相逢,咱们果然又见面了。”
    呸!谁想和你相逢?
    薛辰生想起八十里栈里的窘态,气得脸都像河豚似的,鼓了起来。
    逛楼子都能遇见她,晦气!
    嗯?
    逛楼子?
    薛辰生这才记起此处是哪儿,顿又高兴了,仿佛拿住了天大的把柄,嘲讽道:
    “林大人不去海盐县赴任,却先摸到了这儿,啧啧,看来大人,也不过是我辈中人呢。”
    说着,他仰起头,得意地对胖妇人道:
    “詹婶子可别藏私,得将好姑娘都叫出来服侍,最好让林大人留下些墨宝,虽然你这儿状元文豪的墨宝许多,但林大人好歹也算个探花,诗文勉强能垫个桌子。”
    “……”顾绮看着他的表情,一时无语。
    嘲讽她,却连自己都骂上了。
    幼稚,搭理都多余。
    想着,顾绮淡然道:“薛少爷省些力气吧,毕竟这夜,可长着呢。”
    说罢,她不再理他,而是将目光转回到胖妇人脸上:
    “大娘这样敷衍,别是平姑娘出事了吧?”
    她这话是问胖妇人的,却不想身后的薛辰生和被踩了尾巴的哈巴儿狗似的,竟然一个箭步冲上来,搭着顾绮的肩膀道:
    “你,你说谁?哪个平姑娘?”
    顾绮五感极灵,而薛辰生血气上涌的瞬间,未免就带了凶意。
    还是从后面碰她。
    当下,顾绮惊得后背都不自然地挺直了,猛地抓住了他的手,向后一扭,人也转到了他身后。
    “你放肆!”她怒道。
    薛辰生哪里受过这待遇,当下疼得叫了出来。
    可是偏他带来的人,站在那儿面面相觑,缩手缩脚的。
    “你们还不动手?!”薛辰生急得直叫。
    “少,少爷,”蓝衣人小声说了句,“主家吩咐了……不能得罪这人。”
    薛辰生气结。
    顾绮懒得理他们话中的意思,并不松手,只对吓得脸都青了的胖妇人气道:
    “这点子事情,你打算拖拉多久?她人呢?”
    胖妇人见她对薛少爷都敢动手,腿都打颤了,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整话。
    只有薛辰生表情复杂。
    一半是疼的,另一半,则是愤懑。
    平姑娘。
    玉雪。
    他隐约记得第一次见玉雪的时候,脸上带着的那道伤疤,吓得他没站稳。
    詹娘子一边安抚他,一边骂玉雪说:“蠢货!谁许你这般出来的!”
    其他姑娘笑她,磋磨她,她只受着,从不反抗,脸上连苦意都不带。
    心如止水?
    心如死灰。
    难得琢磨个事儿的薛辰生,第一次,对一个女子产生了“她从何来”的兴趣。
    可是打探了半天,除了在她一直留着的碗上,看见个“平”字,知道了她本家之姓外,再无收获。
    而如今,这个惹人厌的林昭,却要带走玉雪。
    手臂已经麻了的薛辰生,早就放弃了挣扎,却在沉默片刻之后,忽然大喊了一声:
    “姓林的你不要脸!你都有老婆了,还敢妄想玉雪,告诉你!那是小爷我的人!”
    ……
    薛辰生突如其来的喊声,嚷得顾绮耳朵疼,更让周围看戏的人都吓了一跳,旋即眼中八卦之光,更亮了。
    当朝官吏与富甲一方的盐商之子,争个青楼姑娘,简直是书场里能编出一百八十回书的故事呀!
    只有顾绮,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一层意思,不免多看了他一眼。
    而后,放开了他。
    薛辰生立刻跳开,抱着发麻的手臂瞪她,用眼神表达无所畏惧之意。
    顾绮也在打量着他。
    “薛少爷,也要为她赎身?”
    “当然!”薛辰生傲气地仰着下巴,对胖妇人道,“詹娘子咱们可说好了,你且再等等,我就快讨到她的除籍文书了,钱我有许多的!”
    顾绮看得出来,此人当是真的急了。
    “娶她吗?正妻吗?你家里呢?父母可会同意?”她忽然问道。
    薛辰生哪里想过这些?被问得一愣,旋即狠狠地瞪过来:
    “与你何干?你还有老婆呢,照样不是正妻。”
    “……”
    顾绮沉默,旋即自嘲地笑了。
    原来,是她想多了而已。
    喜欢是因为好奇;着急是因为有人来抢;救风尘,也不过因为有钱。
    她无心再纠缠了,而是将除籍文书与五百两银票取出来,一并递在了胖妇人的鼻子之下,冷笑道:
    “瞧清楚了,刑部、内廷司的大印,名字也写得明明白白,我今儿,要带她走。”
    胖妇人咽了下口水,偷偷看眼薛辰生,衡量半天,索性心一横道:
    “不瞒大人说,除籍文书是没问题,可是这银钱……可不够的。”
    顾绮心下烦躁,身子微微前倾,凑近胖妇人的耳朵问道:“那是多少钱?”
    胖妇人张张口,刚要说话。
    却不想顾绮这不是问句,而是继续道:
    “千两?万两?十万两?还是十万金?我当日在两界村的话,你还记得吗?是想试试,我能不能将你的骨头,一根根拆下来吗?”
    “哎哟大人,你这是怎么说话的?”胖妇人吓得连连后退,“小妇人做的就是皮肉生意,银货两讫,纵然你是官儿,也不能强抢呀。”
    顾绮刚要说话,偏身后的薛辰生再次开口了:
    “喂,你有……除籍文书?”
    顾绮没好气地乜斜他一眼,冷道:“与你这纨绔何干?”
    薛辰生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咬着唇挣扎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对着胖妇人伸出了五根手指,豪迈道:
    “五千金,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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