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绮口中喊着,脚下飞快,身如狡兔般冲到井边,堪堪抓住了那人纤细的脚踝。
    她力气本就不足,如此紧急时候,冲上了速度却使不上力,顿觉得自己被往井下拖着走,慌忙单手抓住井边的木头架子,用尽了所有力量,一支一跳,才将人从井中拖了出来。
    等拉出人来,顾绮力也尽了,二人双双摔在地上。
    顾绮的斗笠和包袱掉落在地,不过此时她连自己扭到的手臂都顾不上,生怕周庆娘寻死之心坚决,慌忙扑过去抱住她,急切道:
    “庆娘,你还好吧?”
    周庆娘的额头因为碰到井壁而破了皮,荆钗落在井里已经不见,头发散开,发尾都是水,狼狈而憔悴。
    可等她看清抱着自己的顾绮的瞬间,瞳孔猛地放大,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沙哑着声音道:
    “信君……”
    一声称呼之后,人忽而又像是受到极大打击一般,摇晃了两下后,喃喃道:“不……你不是……”
    最后这句话,只有顾绮听见。
    而后,周庆娘便两眼一翻,晕倒在了她怀中。
    这时候那位周四姑已经自屋中跑了出来,忽然见一个男子抱着周庆娘,当下蹦了起来,过来就要拉人:“哎哎哎,你谁呀?干什么……”
    没等她上手,顾绮猛地抬起了头,瞪着她。
    红色血丝遮住了眼白,黑瞳宛如井口,投进去看,愤怒至极,反而无喜无悲,
    周四姑吓得,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哟……你,你……怎么是……你不是死……死……”她爬了两次都没爬起来,只惊恐道。
    “闭嘴,滚。”顾绮冷冰冰地打断了她的话。
    下蔡县的人都知道,周四姑是极不肯吃亏的人,可是到了这时候,面对顾绮那双眼睛,她竟然吓得脸色苍白,从喉咙里挤出了介于“啊”与“嗷”之间的怪声,爬起来就要往外跑。
    不过她没跑两步,就觉得膝盖窝一疼,向前摔了个狗吃屎。
    “我让你,滚出去!”顾绮沉着声音怒道。
    周四姑只觉得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发抖,四肢并用,拼了命才爬出这院子,起身跑了。
    院外围观的县民,万没想到自己打算看的热闹,差点儿变成了死人,有忙不迭给周四姑让路的,有胆小要往外撤,有胆大的就要往里走,还有性格就爱凑热闹的,一边往前挤一边道:
    “听说有人跳井了?”
    “没跳成,让姓林的给救了。”
    “哟?那个探花呀?还真回来了?”
    周围人明目张胆的窃窃私语,尽入顾绮耳中。
    她对五感之灵的控制尚不熟练,如今心思震荡的时候,五感便觉失控,尤其是这些人的议论声充斥着她的耳朵,只让她觉得头疼且心燥。
    不,不仅仅是心燥,还有不甘与委屈。
    不为自己,为晕倒在她怀中的庆娘,为葬在两界村外的林昭。
    “喂,你们。”她缓缓转过头,冷漠的眼睛扫向院子外,沙哑着嗓子道。
    院外离得近的那些人,因她的声音而打了个寒噤,竟然还真的闭了嘴。
    “麻烦你们,从外面关上院门,然后,滚。”
    她最后的滚字,声音压得极低。
    偏这压得极低的滚字,如炸雷般灌入每个人的耳中。
    外面的县民忽觉连这院子里的气氛,都低沉了很多。
    这次,不管胆大胆小、爱不爱凑热闹的人,全都悄声往外散了。
    还真有人抖着手,将院门关上了。
    院子里,只剩下她和周庆娘。
    院外人偶尔的议论之声,什么郡主、爬床、陈世美、不要脸、做妾、借个肚皮生孩子之类的话,顾绮还能听见。
    但她已经不想再去思考那些话的意思了。
    她只是的的确确、真真切切地被卷在了一桩事情里,这事情牵涉两年前的一桩谋逆旧案,余波绵延两年,至今仍可杀人。
    所以林昭不但死了,名声亦被人糟践至此。
    所以平七叶深陷其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以与林昭有牵连的周家姐弟,一个入狱,一个被逼得决然跳井。
    那鸯儿呢?太子谢霁呢?他们在这个事情,究竟又是扮演了怎么样的角色?
    还有……原主呢?
    黑猫将自己送来这里,俯身在一具无名无姓,悬梁自绝的尸体之上,真的只是所谓“报恩”?
    “等你找到来这里的原因,就能回家了。”
    若是只为了原主的冤屈,又为何让她遇见的第一个事情,第一个人,便勾着两年前那桩案子?
    这个事情,究竟是不是她在此处的因?
    那她来到这里,又该结出怎么样的果?
    今天的下蔡县,秋风和缓,凉爽,抚着人面很温柔,仿佛这个院子里差点儿发生的惨案,并不存在。
    而顾绮,已经受够了这种无力感。
    “去td!”她小声地骂了一句,凑在昏迷的周庆娘的耳边,低声道,“你放心,别说是两年前的真相,就是十年前烂在地底下的真相,我也会挖出来的。”
    “庆娘与君,你和他定情的荷包,他始终贴身放着,他死之前,喊着你的名字,他让我来寻你。”
    “庆娘,那些事情,必然都是子虚乌有。所以别死,庆娘,我不想再送走一个人。”
    “好好活着,看着我为他报仇,为你们诉冤。”
    怀中的周庆娘,面色苍白如纸,气若游丝,不知到底听没听见她的话。
    顾绮轻声说完,抱着周庆娘站起身来。
    她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尤其是方才飞身救人,已经耗尽了她大半的力气。
    而一个二十岁的女子对她而言,怎么都沉了些。
    不过她还是稳稳地站了起来,刚要迈步往屋里去,院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顾绮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去,就见一个穿褐色小袄的妇人,五十多岁年纪,偷偷地探头进来。
    乍见她的眼神,妇人吓得一趔趄,扶着门赔笑道:
    “林公子呀,周姑娘受伤了,我请了个大夫来。”
    顾绮顺着门缝,看见了跟在她身后的花白胡子老者。
    她的表情和缓了些,开口道:“多谢这位大娘。”
    妇人舒了一口气,忙推开门引大夫进门,口中还热情道:“不谢不谢,邻居嘛。这几年没见,探花郎力气见涨呀。”
    顾绮不回答,只抱着周庆娘,迈步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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