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晚上没睡好,次日大早就来了店里算账,越算越郁闷,只觉自己真是流年不利,大约的确是需要去庙里拜拜。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她想,自己都已经情场失意了,怎么生意场上还要倒这么大的霉呢?
    这念头一起便打不住了,她想起自己这一路走来的不易,越发觉得不甘和憋屈,算着算着账,忍不住就哭了出来。
    她边哭,还边坚丨挺地继续算着账。
    有人走了进来。
    “你让我自己待会儿,”她头也不抬地说,“我要哀悼一下我失去的宝贝。”
    气氛静了静。
    “你的宝贝是什么?”
    蒋黎闻声,蓦地一愣。
    她下意识倏然抬眸望去,入目处,只见陶宜正静静站在她最爱的那幅帘子下。
    他还穿着昨夜那身衣服,和那时一样,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
    但这一次,他的眼睛里已没有了隐忍之意。
    蒋黎突然一阵紧张。
    她不由站起了身,顿了顿,自觉坚强地说道:“当然是我的钱。”
    陶宜微默,略略一忖,似放弃地道:“那便算了,这个我争不过。”
    蒋黎轻攥掌心,定定地看着他,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缓了缓心中慌乱,又道,“这么一大早的,相公没有别的事可忙么?我这店暂时开不了门,没法招待……”
    “你赢了。”他忽然如此说道,目光无奈,却又微带释然。
    她怔了怔。
    陶宜迈步缓缓向她走近,口中续道:“我好像的确是非你不娶。”他说,“放不下,也不愿放下。”
    他于她身前两步之距停住了脚步。
    “阿黎,我输给你了。”他深深看着她,温声问道,“但不知,你可愿再给我一次机会?”
    蒋黎脸上泪痕未干,却已又再觉得眼前模糊起来。
    她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为难一下他,就算再不济,也不能答应地这么轻易。
    可这个念头才在心里升起,她又觉得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她本就想要他,她也明白自己爱的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他活得那么清醒,清醒到连她都觉得残忍。
    可这样的人,却肯为了她到梦里来。
    她根本毫无抵抗力。
    蒋黎垂下了眸,带着些许不甘地轻轻说道:“我好像,一直在等你来。”
    陶宜一顿。
    他忽然欺身上前,一把拉过她便用力抱入了怀中。
    蒋黎只觉心里的委屈瞬间就如烟花一样炸开了。她忍不住抬手打他,一下又一下,力道不重,却满是埋怨。
    陶宜只将她抱得更紧。
    “对不起。”他轻吻去她眼下的泪水,疼惜地说道,“我再不惹你难过了。”
    蒋黎忍着哽咽,问道:“这回算是‘承诺’么?”
    陶宜弯了弯唇角。
    “嗯。”他点点头,抱着她,于她耳畔低声而坚定地应道,“你想要的那些,我都给你。”
    蒋黎鼻尖一酸,再难说出半个字来。
    她只能无声地,紧紧地,回抱住了他。
    “你说什么?”
    陶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坐在面前的弟弟,陶宜那满脸的平静从容和往日里分明一模一样,可怎么说出来的话就这么不冷静,这么的……令人难以置信呢?
    “我说,我要娶蒋四娘。”陶宜又平声重复了一遍。
    “我没聋!我,我是想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陶宣深呼吸了两口气,才好不容易缓过来,说道,“你说昨晚亚相本意是要你去和陕西路转运使的侄女相亲,可你爽了约,不止爽了约,你还下定了决心要娶蒋四娘。陶三郎,你自己想想,这是你能干得出来的事么?”
    陶宜略感无奈地看着他,说道:“二哥哥,听话听全。我说的是:我昨晚想了一夜。还有,我今天已去过了亚相那里,明确婉拒了和陆家的事。”
    他从来不是个冲动的人,纵然他昨晚在火街上见到蒋黎的那一眼时他就已经想要冲过去将她拥入怀中,可他生生忍住了。
    他怕自己因一时的冲动连累她,更怕做出什么只要多考虑一刻就会令自己后悔的事。
    所以他考虑了整夜。
    这一夜他想了许多,基本上全是不好的东西,可想到最后,却统统敌不过“蒋黎”二字带给他的向往。
    他还能如何呢?
    他认了。
    陶宜觉得自己活了半辈子,大概除了当年考科,就没有过这么想要极致追求什么的时候。
    蒋黎的确不适合三司使,可她适合他。
    那时候他还想起了谢暎曾经说过的话,也突然明白了,什么才叫做真正的“不可或缺”。
    所以从酥心斋出来之后,他就直接去找了鲁墘。
    他昨晚已经差过人去称了病,今日再去,也无非是亲自周全下礼节,同时婉拒了对方的牵线。
    鲁墘当然也问了他原因。
    陶宜这次便回答道:“其实我心里已看中了一人,但又觉得可能大家的条件不太合适。但说来也是多亏了亚相点醒,人生在世,既好不容易遇见个合眼的人,还是不要错过了。至于条件之类的,说到底也并不影响做人做事。”
    “陆运使的侄女正值好年华,而我之心已半老,唯有愿她将来得配春风得意少年郎。”
    一番话既点明了自己并无再有派系联姻之意,也驳了陆氏女为他耽误年华之说。
    鲁墘应是听懂了他的意思,没有再多言。
    陶宜也很清楚,从这一刻开始,他的行事立场在旁人眼中将会变得微妙。
    陶宣才不在乎弟弟是想了多久做出的决定,他只知道这个“结果”令自己十分头疼。于是他不客气地说道:“行,我就算理解你,也愿意支持你娶个自己喜欢的。可你是不是忘了,蒋四娘当初和她的夫家闹掰,是因她成亲多年无所出?”
    然而陶宜听了这话却是一笑,反问道:“二哥哥觉得我既做了这个决定,还会在乎这些没必要的事么?”
    陶宣无言以对。
    陶宜挪到了他身边坐下,伸手揽住兄长的肩膀,语气含笑地安慰道:“别这么小气,谁让爹娘给我生就这么个糟糕的性子,你也没处找理说去。做哥哥的,就认了吧。”
    陶宣听得糟心,仰头倒吸了一口气,然而顿了顿,却是说道:“往后不许再喊头疼了。”
    陶宜抿了抿笑,温然颔首:“诶。”
    第133章 哀乐
    两日后的下午,蒋黎早早回到照金巷,换完衣服后就直接去了欢喜堂。
    蒋老太太乍见着她还挺稀罕,问道:“今儿这么早?不是说最近都要忙着店里修缮的事么?”
    蒋黎含蓄地撇了下鬓发,委婉地道:“有人帮忙安排好了,我省了不少心,所以就早点回来陪您吃饭。”
    “哎哟,那可乖了。”蒋老太太笑着说道,“南风也说晚上陪我吃饭,既这么巧,不如就多做一桌也给元郎他们那边送去。”
    蒋黎乖巧地应道:“那也好,只当是大家聚了一餐。”言罢,顿了顿,又试探地问道,“娘,您怎么不好奇是谁帮了我啊?”
    蒋老太太笑呵呵地吩咐完了女使去传话,然后浑不在意地接道:“那还能有谁,你既这么说,又这么问了,那必是你的心上人呗!”
    蒋黎霎时愣住了。
    “您怎么知……”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待对上母亲默笑调侃的目光时,她不由红了脸。
    蒋老太太呵呵笑着,握住了女儿挽在自己臂上的手,说道:“你是我生的,难道我还不知你的性子?这样的事你又不是处理不了,何必特意来我跟前说一声。”
    “再说你前一阵明显心情不太好,这两日店里被烧了,人倒突然开始爱笑了。”蒋老太太说着,目光在对方身上打量了一遍,续道,“还打扮起来。”
    她失笑地摇了摇头:“我只怕你是成了傻子。”
    蒋黎被戏谑地有点不好意思,抱着母亲的胳膊贴上去撒起娇来。
    “那您这么厉害,能猜得着我心上人是谁么?”她扬了扬眉毛。
    蒋老太太轻呵一声,说道:“我何必去猜?万一猜错了还要被你这丫头笑话,既然你已不打算瞒了,那看样子人也差不多该上门了吧?我就坐着等他来拜见就好了,如此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蒋黎好笑地道:“老小孩。”
    蒋老太太也挑了挑眉。
    恰在此时,苗南风忽然快步走了进来。
    “婆婆、小姑,”她一脸郑重地说道,“前门说三司使来了家里,说是要见老太太。要不我让人去隔壁一趟,把妹夫叫过来?”
    苗南风话音落下,就见蒋老太太像是忽然愣住了,而蒋黎却在一旁红了面颊地垂眸浅笑。
    她几乎是瞬间福至心灵,当即笑起来,了然地应道:“我这就差人去。”
    陶宜是亲自来送求婚启的。
    严格来说,这婚启也不是送给蒋家,而是给蒋黎本人的。但他还是借此机会顺道来正式拜见了一下未来的丈母。
    同时也见见住在隔壁的谢暎。
    蒋老太太和他想象中差不多,待人接物的样子和蒋黎挺像的,不卑不亢,亲和却又不过分热情。
    陶宜见到对方的第一眼就自然地生出了几分亲近的敬意。
    蒋黎当着自己母亲的面倒是也不故作含蓄,很直率地就坐到了陶宜身边,虽然一句话没多说,但态度已经明到不能再明了。
    蒋老太太在心里笑了笑,语带调侃地道:“你和娇娇真不愧是姑侄。”
    这回轮到坐在对面的谢暎抿起了唇角。
    陶宜看着略有赧然的蒋黎,莞尔一笑,然后对蒋老太太说道:“蒋妈妈,我与黎娘相识已晚,如今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只想珍惜往后在一起的日子,所以我们商量过了,打算把婚期就定在明年正月十六。至于酒席也不打算大摆,朝堂上人情复杂,我们想简单些,只两家人一起吃顿家宴——不知您可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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