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三七等人也替他们两个孩子高兴,说道:“这照金巷的风水看来是真好,青梅竹马成了一对又一对,谢元郎年纪轻轻就中了举,将来前途定然无可限量。”
    蒋世泽面上谦虚,心里其实挺得意。
    他家总算有了个能让他扬眉吐气的。想到这里,他不着痕迹地朝金家人看了一眼,腰杆微直。
    金老太爷倒是也挺高兴的,还把谢暎叫到身前给了个花红,并道:“以后要叫外翁。”
    谢暎恭敬礼道:“谢谢金外翁。”
    金老太爷呵呵地笑,语气骄傲地道:“这下我们家又要出个官户了。”
    谢暎含蓄未应。
    金秀春的丈夫蒲冲似乎也下意识地想摸个利是出来,但他手刚放到身上,又停住,不太好意思地笑道:“待会我让娇娇她阿姨给你。”
    谢暎自不会求这个,只客气地道了谢。
    金如英倒也大方地给了个花红,然后他笑了笑,说了句:“你金外翁以前也是做过官的。”
    谢暎礼道:“是,晚辈一向敬仰金妈妈,金氏家风可见一斑。”
    金如英没再说什么。
    蒋世泽面露欣赏地点了点头。
    恰好此时有下人来报说接亲的队伍回来了,他便顺势让谢暎和苗东阳等人一起去了门首凑热闹。
    谢暎答应过蒋修不会去拦门,所以也就意思意思去站了个桩,正好碰见才刚到不久的姚二郎。
    两人这么久以来还是头回单独处在一起,姚二郎多少心里还是有些别扭,但谢暎还是和以前一样,态度十分自然随和。
    趁着门前闹嚷,姚二郎看着那一团红彤彤的喜气,忍不住说了句:“你要好好对娇娇。”
    他自觉声音压得有些低,本没想着要让谢暎听见,却不料话音方落,就听见对方回了句:“我会的。”
    姚二郎愕然朝谢暎看去,恰撞上他回眸看来的目光。
    谢暎浅然而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蒋修的未雨绸缪下,拦门这关果然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拦门的人只照风俗走流程地念了首烂大街的拦门诗:
    仙娥缥缈下人寰,咫尺荣归洞府间。
    今日门栏多喜色,花箱利市不须悭。
    而接亲那边的乐官也照本宣科地回了首答拦门诗:
    洞府都来咫尺间,门前无事苦遮拦。
    愧无利市堪抛掷,欲退无因进又难。
    接着就是你抛我接地撒了一堆花红钱物,接亲队成功“制服”了拦门队。随后阴阳克择官又手执花?望门抛撒谷豆钱果草节等物,引得凑热闹的孩童们争相拾取。
    如此门前礼俗方全,新娘也被克择官请下了花檐子。
    随后其中一名乐伎捧着铜镜向门内倒行,另有二十名伎女则分列左右,手执莲花烛在新娘前方相引。
    因新娘双脚不可触地,于是苗南风便在身边两名女使的扶持下,踏上了轿前铺设的青毡花席。
    苗南风缓步走着,隐约听见围观的人群里有人感叹道:“不愧是蒋照金家娶媳,进门用青毡花席不稀罕,竟还一路铺到见不着头。”
    她一路行至中门前,又在那里依俗跨过了马鞍,入得门内,然后便被直接迎入了喜房。
    按照习俗,苗南风须得独自在床上坐上一会儿,是谓之“坐床富贵”。她也不知自己到底坐了多久,只觉时间好像过得特别慢,直到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她便知道应该是蒋修来了,于是当即又振作了些精神,心跳也不由快了几分。
    蒋修很快便大步走了进来。
    他乍见到苗南风身穿喜服坐在那里的身影,心中便是猛然一跳。
    “她成了他的妻子”这件事在这一刻才终于让他有了实感。
    蒋修暗暗深吸了口气,唇角含笑地走到了她面前,开口时声音都不由轻了两分:“娘子,我来了。”
    苗南风含羞低下了头。
    接下来便是行拜礼的环节。
    夫妻两人见面后,蒋修便以彩缎做的牵巾,倒行着将苗南风“请”出了房室,二人先至家庙参拜,接着再去拜见舅姑等尊长亲戚。最后又反过来以新娘为先,复至新房,行男女揖拜之礼。
    待交拜完毕,礼官撒完了帐,两人合髻、交卺礼成,蒋修就该出门去陪席了。
    苗南风叮嘱他道:“你先吃些东西垫垫,今天定是一群人盯着灌你,不管怎么说身子最要紧,你也不要与人硬拼,那是不划算的。”
    蒋修笑着点头:“你放心,我不傻,实在不行我就让暎哥儿帮我顶,他可是要做我妹夫的人,今天爹爹还当众把他和娇娇的事定了,他肯定心里也正飘着呢。”
    苗南风好笑地道:“你敢打他主意,可当心娇娇挠你。”
    蒋修哈哈大笑。
    笑罢,他倾身在她脸颊上一亲,说道:“我省得,娘子只管在屋里等我,晚些看我给你示范抓狐狸。”
    苗南风失笑,红着脸拍了他一下。
    蒋修乐呵呵地走了。
    蒋娇娇今天高兴地脸都要笑僵了。
    就连沈云如也破天荒地被她热情招待了几句,蒋娇娇还亲手给她递了盏豆乳。
    “娇娇和谢元郎也要定亲了。”姚之如笑着低声说了一句。
    沈云如恍然。
    蒋娇娇和谢元郎……倒是让她不意外。
    难怪她这么高兴。沈云如想,现在蒋修娶的人也是她很喜欢的朋友。
    蒋修,估计她是没有机会亲口对他说声恭喜了吧?
    沈云如牵了牵唇角,低下头喝了口乳浆。
    女眷这边差不多吃到一半的时候,王妈妈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在金大娘子旁边俯身附耳说了两句什么。
    金大娘子一顿,然后克制地深吸了口气,起身往外走去。
    蒋娇娇和其他人一样,也注意到了母亲那边的异常,她几乎是直觉地想到了金家人。
    因为除了那年在金家,她还没有见到过母亲露出这样的神色。
    她下意识转头朝她小姑蒋黎看去,却见后者已主动代替了金大娘子的位置,帮着招待起了席上的客人。
    蒋娇娇也说服自己冷静下来。
    外席上有爹爹和大哥哥他们,谢暎也在,她娘是不会受欺负的。
    她只要帮他们做好待客的事,在这里好好等着就是。
    如此想着,她便也佯作无事地复又弯起笑容,开始扯出话题来吸引众人的注意力。
    金大娘子出了宴厅,便直奔外院而去。
    她赶到的时候,正好听见金如英大咧咧地在嚷道:“你算什么东西?本就是个暴发户,怎配得上我们金家?不要以为你有两个钱就了不起了,我就是最看不惯你这副自以为是的样子,隔老远还让人对我们家的事指手画脚,你是金家的女夫,不是儿子,自己没点儿数!”
    金大娘子皱着眉快走了两步出去。
    只见外席上此时所有人的视线就集中到了蒋世泽和金如英他们那一桌。
    金如英站在那里,手指着蒋世泽,神色间极尽挑衅之意。
    而蒋世泽坐在原位,仍冷静地看着他,说道:“你喝醉了,我让人扶你先进去休息。”
    蒋修也走到了他爹身边,对金如英道:“外舅,我来扶你吧。”
    金如英道:“扶什么扶?我又还没醉!”又对蒋修道,“不信你问问你爹,他当初是不是死皮赖脸来金家求娶的你娘?”
    蒋修懒得再同他说,直接上手来“扶”,他的弟弟们见状,跟着纷纷上来帮忙。
    谢暎也来了。
    金如英却用力将他们挥开,满嘴酒气地道:“我没醉!”
    金老太爷就坐在蒋世泽身旁,一言不发地酌着酒。
    蒲冲倒是劝了金如英两句,附和地说让他进去歇着。
    金如英却径自指着蒋修道:“你还能对你外舅动手不成?”然后又指向谢暎,“你还没娶到我外甥女呢,我跟你说,这事儿我也得点头才行!”
    蒋修几个和谢暎都是晚辈,后者又非蒋、金两家的人,本就不好下重力,且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也的确不好处置这个情况。
    而且这次的客人里有些还是蒋修的同袍,甚至他的上司也来了。
    蒋世泽能忍金如英指着自己鼻子骂,但却受不了对方得寸进尺地欺负他儿子和未来女婿,于是也忍不住站起了身,说道:“你要是嫌我把你的日子顾得太好了,那我以后不顾就是了,随你要怎么便怎么。但今天是你外甥的婚礼,你父亲也还在这里坐着,我希望你能克制一些。”
    金如英一听,立刻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全家都瞧不起我,你儿子女儿,根本就不敬我这个长辈,我……”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眼前一个人影突然插到了两人中间,接着那人抓起他面前的酒杯,扬起手便狠狠摔在了地上。
    一时鸦雀无声。
    金大娘子抬手指着大门的方向,对着自己的弟弟狠狠说道:“金如英,你立刻带着你的人和东西给我滚出去,以后蒋家不欢迎你来,你也不配我的儿女再称你一声外舅。滚!”
    金如英还没回过神,蒋世泽已忙一把抓住了妻子的手,急喊着让人拿药来。
    “你别乱动,手都流血了。”他心疼地说着,此时也再难忍气愤,当即说道,“修哥儿,快把你们外舅扶进房间里休息。”
    要不是为了我妻儿。他心想,老子现在就让人把你踢出汴京城!
    父母当众受辱又受伤,蒋修委实再按捺不住火气,他爹话音还没落,他就直接绕到金如英身后,迅速给了对方一个手刀,把人给打晕架走了。
    蒋世泽陪着妻子回了内院。
    金老太爷仍坐在席上,一口一口地喝着闷酒。
    在旁边席上看了全程的沈庆宗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语气复杂地淡笑道:“到底少教养。”
    也不知是在说蒋家还是金家,又或者二者兼有。
    沈约没有接话。
    沈耀宗看着蒋世泽和金大娘子相携着离开的背影,眸光微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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