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身浅白染绿的翡翠荷叶宫装,腰束金线绣缎,盈盈一握衬出婀娜身段,裙角坠着一片片细碎水晶珠缀出的粉色荷花,外披一层白色轻纱,眉心一点翠玉坠子。
    显得整个人犹如盛夏湖畔的一朵清荷,亭亭玉立,摇摇曳曳,花瓣鲜嫩欲滴,花根莹白如玉,花尖粉嫩嫣红,层层包裹着雅致的花蕊,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偶有水珠滴落荷叶上,微风徐徐拂过,荷叶轻轻晃动着,玲珑剔透的水珠便滚来滚去,很是趣意盎然,更加衬得那荷叶碧绿通透,绿意清冽,似乎在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长出后,绿得人心尖都要发颤。
    赵月珠恭敬地蹲下行了一礼:“参见丽妃娘娘。”
    丽妃笑得和气:“现在没有旁人,无需多礼,就坐我身边吧,离我近些,也方便说些体己话,你长得乖巧,我看见你就像看见了自家的亲妹子,对着你倒是有说不完的亲近话。”
    赵月珠起身,落了座,却是无人奉茶。
    “今日我们只饮酒不喝茶,我这里有一坛“昆仑绛”,世上难得几瓶,今日就当是助兴了。”
    赵月珠挑了挑眉:“昆仑绛?”
    顾瑶画的传世之作,他字天一,世称“壶中君”。二十岁开始酿酒,无师自通,当世莫及,可惜英年早逝,留存下来的就这么几瓶酒,有价无市,千金难得。
    有宫女捧上来一坛子酒,酒瓶有瓦楞的纹理,显得厚重而质朴,酒盖被打开,瞬间酒香四溢,香气中蕴着稻米的味道,又有一丝清甜,光是闻着就已经自醉三分。
    “多谢娘娘美酒,臣女却之不恭了。”说完,赵月珠小心的捏起酒杯晃了晃,只见酒水清冽,没有丝毫的杂质。
    赵月珠轻轻啜了一口,如此琼浆玉液,入口辛辣,从口腔一直蔓延到肺腑,回味又是醇厚芬芳,有果子的甘甜爽滑。
    第65章 丽妃
    赵月珠刚想道一句好酒,却看见丽妃面上蕴起了两抹红霞,显然是不胜酒力,已是微醺。
    虽然面颊酡红,身形微晃,但丽妃的眼睛中依旧清明一片,没有半分醉意,只是举手投足之间多了几分魅惑和妖娆,眼波横斜,媚眼如丝,丽妃满饮一杯,宽大的袖子滑落手臂,露出一截皓腕,细腻如羊脂白玉。
    放下酒杯,她望着湖蓝色冰绡纱窗外的一方澄澈天空道:“韶华易逝,红颜易老,故人不在啊。”
    赵月珠一时没有回过味儿来,微微偏头,疑惑道:“娘娘说什么?”
    丽妃仔仔细细的端详了赵月珠一会儿,赵月珠扬了扬眉头,有些不明所以,丽妃说道:“你和你娘亲生得很像,但她婉约娴雅,你却多了几分端庄沉静。若她有你这点手腕,也许不会死得不明不白了吧。可叹造化弄人,她早早的去了,天人永隔,只剩下满腹唏嘘。”
    赵月珠心下一沉,身子一颤,背上沁出微微凉意,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浑身汗津津的,紧紧咬着后槽牙才没有打哆嗦,竭力自持道:“娘娘何出此言,请恕臣女愚钝,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丽妃仰头又喝下一杯酒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饮酒么,有些话怕是只有醉的时候才能说出口,人若是清醒着,顾忌这个又顾忌那个,束手束脚的,说的都是些场面话,几时能听到几句真言。”
    丽妃放下酒杯,斜斜靠在五彩妆蟒大引枕上,又道:“宫女太监说的都是奉承话,小命可在主子手里攥着呢,哪里敢妄言,说话都提溜着脑袋。后宫的嫔妃说的都是夹枪带棒的话,谁都见不得谁好,遇见了总要调理上几句,不刺的人心窝子难受就不算完。
    别看我们这些人表面光鲜,人五人六的,其实日子可苦着呢,盼不到皇上就只能自苦,日日半夜里咬着被子留着眼泪熬过来。真说起来,谁又是不哭的呢,只是你娘亲遇人不淑,才会早早就撒手人寰。”
    “臣女日夜思念娘亲,若其中真是有蹊跷,还请娘娘直言相告,全了我一番恋慕之情。”
    赵月珠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心中烧灼着好奇和惧意,像是一个隐秘的伤口被人豁然撕开,燃烧着最深的渴望与胆怯。而那伤口却是已经鲜血淋漓,碰一下都是痛彻心扉。
    丽妃用帕子揩去嘴角的一点酒渍,脸上的红霞褪去,只余下一点绯红,使她原本丽色无边的容颜更加美艳,就连最娇艳的海棠花都要失色。
    她的眼睛依然澄澈,像是炎炎夏日里深涧中的溪水,凉意沁人,通透明澈。
    丽妃扶了一扶髻边欲堕未堕的一支白玉簪,清脆道:“我与你生母张娇娇有过几面之缘,也是相谈甚欢,在我没入宫前的几年也经常与她相邀。她生性单纯,善良又敏感,她原该是匹配这世间的好儿郎,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娇养着,只可惜..”
    赵月珠听得仔细,心中像是倒翻了五味瓶一般,很不是滋味。
    丽妃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父母亲原也算是琴瑟和谐、举案齐眉。但有人送了你父亲一房美妾,分了你母亲的宠爱,一月不到娇娇就病逝了。
    但此事实在蹊跷,分明几日前她还笑着约我游湖,笑着说你父亲打算发卖了那个美妾,与你母亲好好过日子,却不曾想,从此天上人间,永无相聚之日。”
    赵月珠心中弥漫起钝钝的痛意,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与她讨论生母,勾起了她心中对母亲的思念。
    小时候想念母亲,只能捂在被子里偷偷哭泣,想着母亲的怀抱有多么温暖芳香。
    再大一点想念母亲,只是眼底泛着稀薄的泪花,想着若是母亲在,必然会全力护着她,让她不受欺凌。
    而如今想念母亲,多了一些胆怯,如今这样的她,会不会让母亲失望。
    虽然白氏努力想要成为一个好母亲,她也竭尽全力了。但赵月珠感动之余还是会想,若是亲生母亲还在,也许会有些不一样吧。
    至少受了委屈之后,她可以肆无忌惮的抱着娘亲大哭一场,她也渴望能撒娇卖痴,而不是一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独自一人面对腥风血雨,赵月珠突然觉得疲累非常。
    见赵月珠脸色不好,丽妃还想说些什么,冬梅走进来有些不安地说:“娘娘,皇后娘娘派白萼姑姑来请赵大小姐去凤鸾宫,而且指明了让她一人前去。”
    丽妃柳眉倒竖,睁大了美眸,忿忿道:“皇后又打什么主意,只让你一人前去,定是包藏祸心,不定备了一出鸿门宴。”
    转而看着赵月珠说道:“等我去禀明了皇上,和你一起去,你是我请来的,自然要好须好尾的把你送回去,让白萼进来。”
    赵月珠缓了口气说道:“那就谢过丽妃娘娘了。”
    “娘娘不用去找皇上了,皇上正在御书房与大臣议事,不会见您的。皇后娘娘凡事留一线,说的好听点是让我来请赵家小姐。若是赵小姐不识礼数,那可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白萼走进来说道,脸上早就没有了刚才见到的和气,目光中泛着冷意,举手投足带着几分倨傲。
    丽妃拉下了脸斥道:“你不过是个奴才,好大的口气,是嫌命长了不是。”
    白萼低下了头,看似恭敬,但话语却是狂妄无比:“难道丽妃娘娘可是要替皇后娘娘处罚奴婢,越俎代庖,怕是有些不妥吧。”
    丽妃被噎的无话可说,胸口剧烈起伏着,面皮差点绷不住:“你..好大的胆子。”
    赵月珠对着丽妃劝慰道:“娘娘不必忧心,我去一趟就是了。”
    白萼看着赵月珠,似笑非笑:“赵大小姐,请吧。”
    赵月珠跟着白萼走进凤鸾宫,大殿内气氛压抑,空气仿佛胶凝住了一般,偌大的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悄无声息。
    上首坐着皇后和德妃,皇后手中端着海棠冻石蕉叶杯,轻轻啜着茶水,氤氲而上的蒸汽使她的脸色有些朦胧,并看不出喜怒。
    而一边的德妃嘴角噙着一抹看似淡雅的笑,目光悠远的看着赵月珠,手指时不时拂过平滑的裙裾,似乎是要抹平不存在的褶皱。
    赵月珠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就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出声,饶是皇后如何的威势凌厉,她也只是瞧着鞋尖,只当不觉。一阵沉默过后,皇后陡然诘问道:“你可知罪?”
    赵月珠垂首敛目道:“臣女不知何处有罪。”
    皇后声音清冷:“你偷盗了我的凤钗,还要狡辩么?”
    赵月珠瞥了一眼地上搁着的托盘,锦布散乱的盖着。但里面空无一物,赵月珠嘴角微勾,看来皇后是有备而来,步下陷阱请君入瓮了。
    皇后见赵月珠不说话,便觉得已经唬住他了,娓娓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左不过一根簪子罢了,我便是赏赐与你也是可以的,只是..”皇后在赵月珠的脸上逡巡了一会,想看出些情绪。
    但赵月珠的脸上只有清浅冷笑,而且不达眼底,看的人心中就是一寒,仿佛自己的心思在她面前浅薄无比。
    看着那笑,皇后心中没来由的不舒服,顿了顿说道:“豫亲王向本宫求娶你,一会儿皇上来了,我会提及赐婚给你和豫亲王,你只需要应承就行了。”
    皇后的姿态高傲极了,心中笃定赵月珠欢喜都来不及,嫁给皇子是何等的尊荣,有哪个女子不愿意。
    凤凰钗不过是投石问路,只要赵月珠答应赐婚,此事便一笔带过。若是有什么差池,那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赵月珠有些无奈的耸了耸鼻子:“可是臣女不愿意。”
    皇后有些惊讶,按理说豫亲王年少风流,无数女子倾慕于他,说是掷果潘安也不为过。
    但没想到赵月珠会如此不留情面的拒绝,皇后有些恼怒,觉得赵月珠不识好歹。
    “你可知道这桩亲事对你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嫁给皇子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赵月珠的笑意深了一些:“敢问皇后,我嫁给豫亲王是当正妃吗?”
    第66章 诬陷
    皇后被噎了一下,没想到赵月珠会如此发问,孙萧人才出众,怎么看都是一桩美好佳缘,正妃与否又有何要紧?
    于是含糊道:“就算是侧妃,对于你们赵府的门楣来说,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亲事,赵小姐又何必耿耿于怀,你若是答应了,自然有享不尽的泼天富贵,别说赵升现在只是个南安伯,以后加官进爵的机会海了去了,你们赵府也脸上有光。”
    德妃接话道:“赵姑娘,你仔细想想,莫说是王妃,就算是侧妃,也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亲事,你又何必一意孤行,非要与自己过不去。”
    赵月珠淡淡地道:“侧妃再风光也只是个妾,自古有老话,妾不如妻,我只当妻不当妾,还请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体谅。”
    皇后心念一动,没有说话,德妃却是勃然怒道:“大言不惭!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赵月珠微微垂着头,一字一句地说道:“臣女有没有资格还不知道,但皇后娘娘想必是有的。六宫都以皇后娘娘为尊,皇后娘娘是皇上的妻,是与皇上并肩携手的人,是能够与皇上生同衾,死同穴的人。臣女想和皇后娘娘一样,做人的妻,与夫君比肩而立。”
    德妃气得胸口发疼,缓了好一会才说道:“无知竖子!”
    赵月珠的话无疑是踩到了德妃的痛处,赵月珠话糙理不糙,说来说去不就是这个理儿。
    虽然自己贵为妃子,但说破大天了也就只是个皇上的妾室。虽然一朝得宠,娘家也水涨船高,但终究不及皇后富贵。
    皇后得皇帝敬重不说,初一十五是必然歇在坤宁宫的,不像自己,有时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皇帝一面,而且皇上有令,养心殿除了皇后,其余妃嫔一概不得擅进。
    皇帝对皇后不见得有多少宠爱,但面子却是给的足足的,六宫嫔妃只有羡慕的份儿。
    同样深思的还有皇后,她不由多看了赵月珠几眼,这个丫头口气是狂妄了一些,但心思倒是通透。那几句话都打在了皇后的心坎里,说得她熨帖极了。
    这时,有宫女来说,丽妃和端妃在殿外求见,皇后和德妃对视一眼,具是有些惊讶,端妃向来行容有度,端庄大气,不问俗事,今日怎么搅和进来了,丽妃好大的面子。
    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德妃正了正神色,收起了对着赵月珠的情绪,脸上挂起了起先的恬柔笑意,并看不出片刻前的心绪波动。
    皇后淡淡道:“请她们进来吧。”
    丽妃一衣带风地走了进来,看见赵月珠无事才松了一口气,她后面是一个穿着暗绿色苏绣月华裙,长相恬淡的女子,她的眉眼生相极为柔和,一如远山含黛,隐隐有光滑流转,只是眼波流转间满是生人勿近的疏离。
    她的唇色也很淡,是近乎于苍白的淡粉色,不施口脂,显得气色有些寡淡。只是她周身萦绕着淡淡的书卷气,令她多了一份出尘的气质。
    皇后眼底藏着深意,口气有些冷淡:“什么风把两位妹妹吹来了,今儿我这坤宁宫可是热闹了。”
    丽妃皮笑肉不笑道:“姐姐只请了赵府大小姐说话,我们姐妹来了就不欢迎吗?可不是要下了我们的脸子。”
    德妃快人快语道:“皇后娘娘的发簪遗失了,碰巧赵大小姐见过,这才请来问她几句,哪里知道妹妹如此心急,偏偏拉了端妃过来。”
    丽妃扬了扬细长的眼眸:“赵家小姐家世清白,怎好随意诬赖,可有证据?”
    德妃用帕子掩了掩嘴角,轻笑道:“证据么,搜一搜身不就知道了,赵小姐也好自证清白,姐姐看如此可好?”
    赵月珠心中冷意弥漫,在这种场合下被搜身,传出去了,自己也会声名尽毁,变成闲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即使没有被搜出什么,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只会惹人口舌。莫不说会抹黑赵府,自己以后也会矮人一等。
    赵月珠说道:“接触过凤钗的人不止我一个,女官和宫女是不是应该先搜一遍身呢,不然未免有失公允,难以令人信服。”
    皇后眼光在赵月珠身上一转,神色有些莫测,说道:“那就让白萼和端妃的女官负责搜身。”
    赵月珠出声道:“不可,白萼姑姑也接触过凤钗,应该一视同仁,一道接受检查。”
    皇后脸上浮起了薄怒,脸色冷了下来,丽妃轻笑道:“正是这个理儿,白萼也要一并搜查。”
    说完,丽妃看了一眼皇后,指了冬梅姑姑道:“你也进去瞅瞅,看看这凤钗到底被什么人吞没了,可要仔细些,不要被人瞒天过海了,贼喊捉贼的事情我们可不惯着。”
    皇后脸色有些难看,冷冷瞟了丽妃一眼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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