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赵月珠实在是困得很,坐都坐不住了,侧着身子躺下,不一会就与周公打起了架,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睡梦中,赵月珠又回到了王府的红梅苑,院中梅花花开艳丽,似是杜鹃啼血,声声泣泪。
    她躺在破败的小屋里,手中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婴儿,嘴中不断哼着安眠曲。
    赵月珠轻轻摇晃着婴儿,心中满是为人母的喜悦与自豪,她忍不住将脸轻轻贴了上去。她瞳孔一阵紧缩,原本该是温软热乎的小脸,此刻却是寒凉如冰。
    赵月珠颤抖着手剥开包裹着孩子的棉布,却是看到那婴儿脸色紫涨,没有了生息,任凭赵月珠如何呼唤,婴儿只是紧紧闭着眼睛,毫无反应。
    赵月珠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划破了红梅苑上的苍穹,闻者伤心,听者落泪。这是一个母亲失去稚子的哀嚎,这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一曲挽歌。
    突然,本就摇摇欲坠的破门被大力踹开,终于支撑不住,砰的一声倒在地上,扬起无数细小的飞尘。来人踏在木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赵月珠茫然的抬起头,心中剧痛,分辨了一会才意识到眼前的是谁,是她日日夜夜都恨不得啖其肉,食其血的赵月敏和豫亲王孙萧。
    赵月珠的脸孔一瞬间变得狰狞而可怕,就在她要扑上去撕扯时,身子不住地抖动了起来。
    第5章 噩梦
    再度睁开眼,赵月珠发现是香草在推她,小丫头满脸的惊惶不安,恐惧之色溢于言表,小脸都皱成了一团,眉毛拧在一起,让赵月珠又是心疼又是暖心。
    “小姐,你可醒了,刚才可把我吓死了,又喊又叫的,差点都要从板子上摔下来了。小姐梦见什么啦,睡得这么不安生?”
    赵月珠吁了一口气,竟发现自己已是大汗淋漓,衬衣都湿了一个透,抬手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没什么,噩梦而已。”
    香草嘟着小嘴说道:“那我给小姐倒杯茶。”
    香草见赵月珠不愿意多说,只好歇下了心思,她总觉得最近小姐有些不一样了,从前怕苦又怕累,日日抹眼泪,被王家人欺负的很了,既不敢还手,也不敢还嘴,只是一个人默默伤春悲秋。
    而现在的小姐,总是和和气气地笑着,眼波清凌凌的,对自己好得不得了,翠花欺负人,小姐也毫不让步,竟是敢拿茶汤泼她,这可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但她总觉得小姐眼中有了以前没有的光芒,幽深深的,冰凉凉的,让人看不透。
    像是那千尺寒潭,笼着看不真切的袅袅轻烟,缠缠绵绵的却透着一股子倔强,像是腊月里不畏严寒的红梅,傲立风雪,凌寒独开。
    赵月珠一口饮尽香草端来的茶水,她们二人屋中的茶水比白日里卖的还要次一些,入口酸涩,有一股泔水味儿。
    但赵月珠喝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愣是把碗底的茶渍也一口饮尽。这点酸涩比上心中的痛楚又算得了什么。
    赵月珠在一月前重生了,回到了幼时被赶去庄子上的日子。她因为推赵月敏入水,害赵月敏右耳失聪,二房一干人对大房口诛笔伐,非要给一个交代,不然决计不肯善罢甘休。
    赵老夫人是续弦,只有二房赵毅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其他两房在赵老夫人眼里总是隔了层肚皮。
    她娇养的嫡亲孙女出了事,心中自然是万分怜惜。
    二房夫人钱氏心疼女儿,竟是提出让赵月珠绞了头发当姑子,送去那庵堂里,日日诵经,虔诚悔过。
    最后还是赵月珠继母白氏一万个不肯,据理力争,才让赵月珠去了庄子上悔过。
    至于回府的日子则是一拖再拖,赵月珠在庄子上呆了一月又一月,吃尽了苦楚。
    珍嫂得了赵月珠二婶钱氏的招呼,自是往死里作践赵月珠主仆,缺衣少食不说,还得日日抛头露面叫卖茶水。
    放下茶碗,赵玉珠拢了拢黏腻的发丝,漫不经心的提道:“香草,你可想回赵府?”
    香草愣了愣,她有多久没想过回赵府了,刚来的日子,小姐整日哭哭啼啼,她也陪着掉眼泪,日日盼的就是老夫人和老爷什么时候想起她们主仆。
    但日子久了,回府也成了奢望,也只有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才能记起在赵府中的轻松时日。
    但不管再不愿,日子总要过下去,香草一个人做完两份活计,时时要讨好珍嫂换取一点吃食。
    香草避着王家人存下几个铜子儿,好让小姐寄封信回赵府。虽然石沉大海,但人活着不就图个念想吗。这是小姐的盼头,也是她的希冀。
    但大概人和柴米油盐打交道多了,人也变得有烟火气了。现在香草盼的只是日日有口饭吃,不至于挨饿,回赵府已是一种遥不可及的想头。
    香草突然想起,这个月的信小姐还没写呢。于是安慰道:“小姐是想家了吧,不如写封家书,货郎刘老黑还要在村里歇几日呢。”
    赵月珠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若是她没有记错,这月赵府的人就会来接她回去,她要带着这个傻丫头一起回赵府,拿回她们应得的东西。但在走之前,她还要送珍嫂一家一份大礼。
    第二日摆茶摊回来,赵月珠依着习惯和香草去后山捡点柴火,挖点野菜,其实后山偶有野兽出没,又躺着好几个坟包,很是可怖。
    但对于赵月珠主仆来说,没有什么大的过填饱肚子,因此时常会来此处陶腾些野物。
    赵月珠不是心善的人,但看见孤零零的几个坟包,心中也会想起自己的亡母,隔几日就会清理打扫一遍坟包。
    香草有些不解的问道:“小姐,我们自己都顾忌不好,又何必去在意这些坟包。”
    赵月珠弯腰拔去前面墓碑前的几根杂草,掸了掸碑面上的些许灰尘,有些怅然道:“你看,活着清醒的时候多短暂,终了终了还是一抔黄土盖在身上,长眠于地下,身前身后事都是虚妄。
    听说这里的尸骨生前都出身豪门贵族,因犯了错才被草草掩埋于此,没有办法入宗祠,享后人烟火,着实可怜。”
    主仆二人忙活了大半天,直到日头西下两人才回村。
    京城赵府,门楣上烫金的大字熠熠生辉,朱漆刻金的门边是威武厚重的石狮。
    菜贩子周二推着一车子蔬菜直奔赵府后门,自有收菜的粗使嬷嬷来取。
    周二见赵府今日有些不同寻常,似是在压抑着什么,来往人的脸上惶惶不安。
    周二堆着笑脸冲着那粗使嬷嬷说道:“小的问嬷嬷一句,赵府里是怎么了,一个个的连个笑脸也没有,犯了啥忌讳了。”
    “你可别问了,大夫人出事了,一个个的都提着胆子做事呢。其他的不说,你这菜可是越来越不新鲜了,下回再这样,我可要回禀了罗嬷嬷,再不收你的菜了,你自己掂量掂量着。”
    周二赔着笑,连声称是,推着一车被挑剩下的破菜烂叶出了赵府,在没人的地方用力啐了一口:“老虔婆,不就是没孝敬你么,在爷爷面前充数,也不看看自己的脸有多大。”
    长房正屋里,金丝楠木拔步大床上挂着紫红的米珠帐帘,床上铺着金丝鸳鸯锦被。
    白氏蜷在锦被中,缩成一团,她的小腹隐隐作痛,像是钝刀子割肉一般难受。
    她小产了,但任凭身子如何难过,也及不上她心中丧子之痛的万分之一。
    门轻轻地开了,南安伯赵升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看见自己发妻面色苍白,双眼紧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撩起妻子鬓边的碎发拨到耳后,轻轻唤了一声:“媛媛。”
    白氏皱了皱眉头,睁开了眼睛,眼神有些迷茫,聚焦了一会才看清身边人,还未说话,眼角却是滑落了一滴清泪。
    “老爷,我们的孩儿..没了..”刚说了几个字,白氏就已泣不成声,咬着被子,哀哀抽泣了起来。
    赵升眼中弥漫起痛楚之色,伸手轻拍着白氏蜷曲的身体,动作轻柔中带着小心翼翼,仿佛白氏是琉璃人儿一般:“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你莫要太伤心了。”
    赵升手指蜷曲,紧握成拳垂在身侧:“是我亏欠了你。”
    白氏倏而睁眼,眼中有厉芒闪过,原本苍白的脸上涌上了红潮,有种奇异的瑰丽。
    “既然老爷要补偿我,那妾身便斗胆想求老爷一件事。”白氏紧紧攥着赵升的衣袖。
    赵升有些狐疑,夫妻十数年,这还是白氏头一遭央求自己。
    “妾身求老爷接大小姐回府。”
    第6章 不轨
    德芳院里,赵老夫人穿着一身绿色缂丝百吉纹对襟长褙子,墨绿色撒花裙,头戴镶着明珠的抹额,平添了几分贵气。
    其实,赵老夫人这个岁数还这么穿,是有些扮嫩的意思了。其实赵老夫人年轻时也是容貌不俗,二八芳华的时候,求娶的人都踏破了门槛,临了临了年纪大了,有时顾念着青春年少时的峥嵘岁月,心中终究是有些意难平,多多少少有些不服老。
    当着一众儿子儿媳的面,赵老夫人背脊挺得笔直,头颅微微扬起,面目端正肃容。
    削尖了脑袋想要做出一副当家人指点儿孙的气派。但她通身的小家子气,偏又没有大气端庄的气质,如此神态动作反而有些不伦不类。
    赵老夫人娘家一族,如今顶破了天,也就出了一个六品的朝议郎,在京城也算是小门小户的出身,教养女儿上面也不甚得力,最多也就是识个字,看得懂账本,能认全《女戒》《女训》罢了,吟诗弄词之类的,着实是要为难赵老夫人了。因此能攀上赵老太爷这根高枝儿也算是前辈儿烧高香了。
    至于赵老太爷当初为什么会看上赵老夫人,府中众说纷纭。最广为流传的是,赵老夫人肖似故去的先夫人,赵老太爷追念亡妻。
    所以才会娶了家世门楣颇低的赵老夫人。但自古娶妻娶高,嫁婿嫁低,看好这门亲事的人不多。
    但好在赵老夫人很是有些打点内宅的能耐,与赵老太爷算不上琴瑟和鸣,你侬我侬,但也是相敬如宾,相安无事。
    只是肖似先夫人的这个说法犯了赵老夫人忌讳,打杀了一批人,流言才渐渐平息,不再有人敢贸然提起。
    “你想要接大丫头回府?”赵老夫人不咸不淡问着面前站着的赵升。
    赵升垂着头,面上尽是尊敬之色,垂眉敛目,斟酌着说道:“月珠犯下了大错,送去了庄子上思过,本来儿子不该在此时提起,扰了老太太心情,平白多添了担忧。
    但儿子实在也是没办法,媛媛刚刚小产,失子憔悴,病中唯一的希冀就是让月珠侍奉身侧,儿子实在不忍驳了她的意思。”
    说到此处,赵升不自主的捏紧了拳头,不知是因着流落在外的大女儿揪心,还是为痛失幼子的悲戚。
    赵升是赵老太爷原配的嫡子,虽然不是托生在赵老夫人的肚子里,但赵升对这个继母可谓毕恭毕敬,孝字大过天,赵老夫人说一,他断不敢说二。
    赵老夫人挪了挪身子,坐得舒服了点,看着赵升的眼光中流露出几许精明的神色。对于赵月珠这个孙女,她是凉薄的,府里的阴私她见过不少。
    赵月珠这丫头出事的时候,是赵老夫人拍板送了她去庄子上的,难免这丫头不会记恨。
    赵老夫人心中是不愿意让赵月珠回来的,赵月珠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以前没少顶撞自己,送去那庄子上磨磨性子也是好的。
    思及此,赵老夫人脸色便板了起来,想了想刚要张口拒绝,却看见了二房夫人钱氏递来的眼色,在赵老夫人心中,二房才是心窝子贴心窝子的亲人,甭管赵升看起来有多孝顺,那都是隔了层肚皮的,算不得数,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二房就不一样了,亲生的儿子,后半辈子还指望着他孝敬养老呢,连着二房夫人钱氏也是自己人。
    钱氏素来是个心有九窍的人物,一分银子都能掰成两半花,她这般厉害人物定是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心中思忖了一下,立时转了脸色,脸上挂起了几丝笑意,对着赵升说:“若是没记错,那丫头去庄子上也有些时日了。按理说,赵家的子孙也不好流落在外,只是..罢了,那就择一个日子接回来吧”赵老夫人不说话,沉吟了一会,默默叹了口气:“把我新得的灵芝给敏丫头送过去。”
    二房老爷赵毅急道:“如此可使不得,那灵芝总共也没有得多少,是儿子寻来孝敬母亲的,月敏怎么担得起。”
    赵老夫人疲惫的摇摇头:“是我们对不起敏丫头,你这点心都不让我尽吗,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熬几个冬天,能疼那个丫头几时。”
    “母亲!”赵毅失声高呼。
    听着赵老夫人和赵毅唱双簧,赵升汗如雨下,心中满是愧疚,好像他提出的要求有多么罪不可恕。
    “母亲,千说万说都是我们大房的不是,是我对月珠疏忽了管教,她才会犯下弥天大祸。但请母亲一定要爱惜自己。儿子那里还有几两血燕,就当是给月敏侄女赔罪了。”赵升汗颜地道。
    赵老夫人依旧绷着脸,语气却是缓和了下来:“你有这份心就是好的,珠丫头的管教不能松懈,不能以为回来了就万事大吉。规矩什么的都要从头学起,同是赵府的姑娘家,总要拿得出手,不能坏了条理。庄子上是粗鄙之地,坏习气也得琢磨琢磨。”
    众人都退去了,赵老夫人独独留下钱氏说话。
    钱氏坐在赵老夫人脚边的小圆凳上,拿过滚轮,有一下没一下地为赵老夫人按摩腿脚。
    赵老夫人适意地眯上了眼睛,嘴里却道:“你又是打得什么好算盘,月珠丫头安生待在庄子上有什么不好的,你非巴巴的要我应了赵升。”
    “母亲!”钱氏有些委屈:“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打算,可不敢存什么私心。”
    赵老夫人坐直了身子:“那你倒是与我说道说道,也让我这老婆子活得明白些,话我可是应下了,这后头的事儿又是怎么个说法。”
    钱氏给赵老夫人斟了一杯热茶:“原是我那一母同胞的哥哥有个儿子钱瑜,性子温顺又和气,长的也是白白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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