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会变,陛下?”她亦不解地反问,“一个人的品行是不会变的,谁对臣妇好臣妇也是感觉得出来的。”
    他凝望着她,似乎在确定她话语中的真假,半晌才垂下眼眸:“皇嫂可不要后悔。”
    有何好后悔的,慕容曜含糊朦胧的话语,越发让她不明白了,她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眸,歪着头问他:“难道陛下不是个好人吗?”
    慕容曜复又抬起了眸子,微笑着对她道:“或许朕不是个好人,但是会对你好。”
    “只希望皇嫂永远都要记住这一点。”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接下来如何说,“不要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就被外界不明晰的消息干扰了自己的思考。”
    “朕永远都不想伤害你。”他一字一词地说道,“朕总是不想去伤害你。”
    分明是两句极为相似的话,相雪露却从中听出了微妙的不一样的情感,但她能感受得出来,慕容曜此时是真心的。
    他此时看向她的眼眸,仿佛无边的暗夜里裹挟着一颗星辰,身处黑暗,却偏偏在瞳孔闪烁着亮光。
    相雪露微微咬唇:“我知道了。”
    ***
    今岁的年节,皇帝以积雪难返,来往费时的说法,取消了往年在宫里过年节的惯例。
    而是依旧待在瑶璋行宫,他下旨让宫中之人与朝臣无需前来拜见,各自待在原位守岁便好。而他自己,则是一切从简,在行宫度过了年节。
    相雪露也未想到,有一日会和慕容曜单独过一个年节。
    他们坐在一处楼阁之上的露台边,下面是一望无际的弱水湖,天色已暗,子时未过,气温有些降下来了。
    慕容曜为她戴上一副狐皮手套,将一个小暖炉往她那边放了放。
    “夜深露重,还是多保暖为好。”他声音淡淡,她却微微低下了头。
    虽是一切从简,但那只是为了让闲杂人等不要进入瑶璋行宫,扰了相雪露的清净,年节该有的一切,在这里都有。
    烟火在远处依次绽放,在明暗交错的光芒中,他突然拿出一个红封,递给了她。
    相雪露怔了怔,反应过来以后,面色有些微红,“陛下,臣妇又不是小孩子了,如何还拿红封。”
    第64章 64   没有收回成命的道理
    话语一出, 慕容曜的手顿了顿,他回首,极快地扫了她一眼,然后道:“你从前可不是这般说的。”
    她从前说了什么, 相雪露一下子迷糊了, 但是慕容曜看上去似乎并没有解释的意图, 只是依旧将那红封放在了她的手心:“收下罢, 就当作是给孩子的见面礼。”
    相雪露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收下了。
    慕容曜含笑看着她,微抬下巴示意道:“打开看看。”
    相雪露小心翼翼地撕开了红封的边角,从里面抽出几张纸来,摊开一看,她略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是……”
    看了好半晌, 她终于说完了整句话:“陛下,这未免太贵重了……”
    纸上所载的不是其他,而是封邑的舆图, 包括食邑, 汤沐邑等等, 都是物产丰富,税收甚多的地方。
    她以为他最多赐些金银财帛,或者再多不过一些虚名上的封赏,未想到他竟然费了这般心思。
    相雪露为难地皱起了眉:“陛下, 它就算生下来了也还只是个小孩子, 担不起这么多。”
    “再说。”她咬了咬唇, “若是养在晋王府,作为王府世子,却平白得了这么多赏赐, 不知会遭多少风头,也不知是否有旁人猜忌。”
    “风声太大了,还望您谨慎考虑,收回成命。”
    慕容曜微微将目光往下移了移,放在她被月光笼罩的小巧下巴上,心平气和地说:“朕说担得,便担得。”
    “在朕这里,向来皆是言出必行,没有收回成命的道理。”
    见他声音淡淡,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相雪露不由得苦笑道:“陛下……”
    “你思虑的那些,也不必担心。”他斜睨着她,“就当作是你替他收下的。兄长早逝,关心寡嫂遗孤,有何不可?”
    话是这么说的,但她仍觉得手里的东西有些烫手,最终还是勉强收下了。
    他暗中注意着她的神情,缓缓道:“听说孕妇临产之前,最应保持心情愉快。”
    “朕也是想让你开心,告诉你,一切有朕,不必有任何后顾之忧。”
    “只是不知怎的,倒像是起到了反效果了。似乎无论朕是否关切皇嫂,皇嫂的心情都会不愉。”
    他偏头过来,很是认真仔细地看着她,幽黑的眸子里此刻全是她的倒影:“如何能令你开颜,还望不吝赐教。”
    夜风从远处飘来,温柔地抚过他们的脸颊,相雪露有些心情复杂:“陛下言重了,是臣妇想得太多,倒辜负了陛下苦心。”
    她微低着头,十分恭敬地说道。慕容曜亦随着她垂首,看她做出一副君臣有别的样子,似乎有些烦躁般地用手指揉了揉眉心:“皇嫂如此便生分了。你我之间,何必谈这些。”
    相雪露不语,虽然他们现在可以共凭栏,同守岁,但来年的此日呢,人不会总是停留在过去。
    待那时,繁华宫宴上,他玄冠旒冕,凛不可犯,她端坐其下,恭敬为他祝酒,三呼万岁。他的身边繁花锦簇,春意满园,早已没了她的容身之所。
    这个宁静而又安谧的除夕夜,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被彻底掩埋在记忆里。
    ***
    时间一晃就到了三月中旬,相雪露估摸着自己五月便要生了。越发在各方面小心起来。
    只是肚子似乎大得有些不太寻常了,甚至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曾私下问过太医,是不是腹中所怀的是双胎,才会看起来这般大。
    太医却肯定地告诉她:“王妃腹中只有一个孩子,这点您无需怀疑。”
    相雪露有些讶然:“那这个孩子岂不是过大了,现在还有至少一个半月才生呢,现在就这般大了,那将来生产的时候,岂不是……”
    “本王妃感觉自己现在有些超重了,是不是吃的太多了。”她捏着下巴,有些愁苦地想到。
    “王妃,您现在身体一切皆好,不用太过担心。”太医替她把完脉,收回医箱,“孩子亦很好。”
    “您若是实在担心,往后便多走动,饮食方面少些荤腻,注意膳补均衡,注意到了上面的问题,就不用过于忧心了。”太医细细叮嘱道。
    “您现在的体形,并不比寻常孕妇夸张,属于正常范畴。”
    太医都这般说了,相雪露也就安心了不少。只是约莫是到了孕晚期,她的小腿和脚踝,有些水肿,原来的绣鞋都穿不进去,要重新换新的。走路也总是有些不适。
    她知道这是孕妇的正常反应,也没有多麻烦太医,心想着熬过去就好。
    但是慕容曜像是注意到了她的难言之隐,不动声色地常到她宫里为她按揉双腿。
    她靠坐在软榻上,看着他专注的神色,若是说心里没有动容,那是假话。
    只是,也仅仅限于动容罢了,她清醒地知道,他们并没有太多可能。
    慕容曜像是为她按腿的次数多了,得了些经验,如今是越发地娴熟起来,力道适中,节奏柔和。
    若她有一丝丝的蹙眉咬唇,或者轻哼,他都会停下来,问她感觉如何,可有不适。
    相雪露也曾对他说过:“这些事情自有宫人来做,何需您亲自动手,反倒是折煞臣妇了。”
    可慕容曜却好似丝毫不觉:“那些宫人如何能与朕比,他们经手,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放心。”
    相雪露一时哑然,半晌才道:“那您就预备着自己事无巨细地都揽过来吗?”
    谁想,他竟然真的思考了她提出的这个可能性,微微挑眉:“也未尝不可,就是怕时间长了,皇嫂嫌朕烦。”
    “别想那么多了。”慕容曜在她的耳边轻轻道,“就当是朕想亲自体验一下初为人父的感受,权当是圆了朕自己的念想罢了。”
    “皇嫂若是因此有什么心理负担,那就是朕的罪过了。”
    这样一说,相雪露反而不好拦着他了,她想着,慕容曜从小生于宫廷,长于宫廷,一路风霜疾雨,或许没有体会到多少亲眷之爱,因此格外仰慕最平常的民间感情。
    他父母皆不在,现在这个孩子就是他血缘上与他最亲密之人,便是存在了想亲近些的想法,多为它做些事的心思,也并没有什么错。
    人皆草木,孰能无情。她换位思考一下,也就体谅了慕容曜那些过甚的举动。
    ***
    四月里的一个日子里,相雪露靠坐在宫苑里的秋千藤椅上,半闭着眼睛,感受着仲春温暖又充满倦意的阳光。
    她慢慢悠悠地晃荡着,最近孩子动得越发频繁了,不过她并不是很担心。
    因为按照着正常的生产日期,应在下月才是。
    虽然她现在的肚子看起来已经非常大了。
    她从一旁的托盘里,用指尖捏起一串葡萄,放入唇中品尝着,美人如玉般的指尖微带着一点粉红,比那饱满鲜艳的葡萄还要诱人。
    怀孕并没有损耗她的丝毫美貌,反而让她的面上更是添上了一股柔媚之色,蒙着一层淡淡的光辉,增加了一丝母性的气息。
    葡萄含入口中,刚吃了半口,剩下的半边还露着鲜嫩的果肉和汁液。
    相雪露的面色却突然地僵住了,短暂地僵硬以后是瞬间产生的慌张。
    “来人。”她唤道。
    她感觉到了自己身体发生的异常反应,刹那的懵然后,赶忙唤来宫人。
    很快便有守着的宫人和太医赶到,一番检查过后,太医低声道:“快把王妃扶入殿内,此为生产之兆。”
    相雪露直到被安置在殿内的床榻上时,脑子里还是木然的,她感受到了身体上传来的一阵又一阵的收缩,忍不住紧张地问太医道:“不是还有一个月才生么,怎现在就发动了。”
    太医的头上已是汗水密布:“您可能是早产了,但是尔等皆在,必当全力护佑您。”
    早产。相雪露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毕竟孕期的几个月里,她的身体一向都很是正常,她也以为会按照预定的轨迹生产。
    现在想来,莫非是怀孕期间进补太多,将孩子养得太好,以至于提前降生了?
    第一次遇到这种意料之外的情况,说不慌张是不可能的,但是显然慌张也救不了她。
    往常在医书上听到的早产案例,结果大多不太好,不是产妇有恙,就是婴儿早夭,她不由得紧紧地捏住了自己的手,
    “王妃,还请您保留些体力,尽量少说话,留着待会用。”稳婆已经依次就位,开始熟练地在她身旁准备起来。
    相雪露“嗯”了一声。此时,腹部已经传来一阵疼痛,虽然还不是很剧烈,但已足以让她皱眉。
    她听太医讲过,第一阵疼痛只是一个开始。
    她暂且坚持了下来,没有在面上流露出明显的痛苦之色。
    思绪的间隙中,她忍不住想到,慕容曜此时在哪里,他知道她要生产了吗。
    相雪露只知晓,这几日他军务似乎有些忙,时常召见军机重臣,前几日谈到了南大营的安排,说不定现在不在行宫中也未可得知。
    不过就算他来不了,也怪不得他,毕竟按常理来讲,这个孩子该是下月出生的,却不知怎么回事,提前发动了。要怪就只能怪它来的时间太不巧。
    现在已经不是计较这些东西的时候了,当务之急还是顺利地将孩子生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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