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淡然一笑,看向适才那名责备她的医者,又伸手指了指正堂中央悬着的两副画像,语气微沉的问道:“我问你,那画像上画的两个医者都是谁?”
    中年医者冷笑一声,笃定地回道:“当然是华佗和扁鹊,您老人家不会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吧。”
    阮安面上未露任何怒态,语气冷了几分,反问他:“可你别忘了,华佗和扁鹊也都是铃医出身,你们药行供奉的两位医者既然都是铃医,又为何要瞧不起我这个铃医?”
    这话一落,在场的多数医者都变了脸色。
    是啊,那华佗和扁鹊也都是铃医,那人这么问阮医姑,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中年医者在阮安的连声咄问下,一时失语。
    “我虽出身乡野,但和你们一样,做的都是救人的行当,只不过你们救的人,多是高门贵族出身,我救的人,是平民百姓、贩夫走卒。同样都是救人,哪儿还偏得分什么贵贱?”
    酒楼的一楼坐的都是些医者。
    二楼的雅间,还能留给其他客人。
    萧闻撂下竹帘,想起那中年医者被阮安怼得哑口无言的场面,便觉好笑。
    “这女医姑还真是有趣。”
    ******
    另厢,魏元进了一旁不远的雅间。
    见霍平枭凭靠在窗前,一袭考究的劲装弁服勾勒着他颀长高大的身形,男人的样貌固然优越英俊,气质却过于硬朗倨傲,冷又野,显得整个人难以靠近。
    他正盯着阮安离开的瘦弱背影看。
    魏元没想打断他,可男人到底是武将出身,对周围的细微变化极为敏锐。
    霍平枭知道有人进来,转身睨向魏元,淡声问道;“打听到萧闻来这儿的缘由了吗?”
    魏元适才进室时,好似瞥见了他的眼角带了些笑意。
    正是在阮安说话时。
    眼下夫人走远了,侯爷眼角的笑意也消失了。
    魏元很快回过神,回道:“敦郡王在这次疫情里给陛下献了不少策,被朝廷派到民间的翰林医官对他也很信服,他一直很关注医政的事,所以来行会听听这些世医在将来的打算,也算合情合理。”
    “不过,夫人经营的药圃刚开不久时,敦郡王也乔装过翰林医官,来过她的药圃,跟夫人打过交道……”
    这话一落,霍平枭凌厉的眉眼立即觑了起来,冷声问道:“萧闻即然一早就同夫人有过接触,你怎么没跟本侯提过?”
    魏元的额头险些渗出冷汗。
    这事还是后来阮安无意间同他提起,他才知道的。
    霍平枭垂睫,掩住漆黑眼眸里的淡淡阴鸷,沉声又问:“丞相的寿宴,萧闻是不是也过来了?”
    魏元如实回道:“是过来了,但是夫人忙着帮主母打理府务,两个人在宴会上不会有什么交集的。”
    话落,霍平枭见着萧闻也离开了酒楼,面色极为阴沉难看。
    魏元随着霍平枭来到安仁坊。
    刚进民巷,他就看见了萧闻乘上马车,准备离开这里的身影。
    平安堂下午闭堂,阮安这时应该已经回侯府了。
    虽然萧闻寻了个空,魏元的心中还是暗觉不妙。
    霍平枭挺拔的身影站在他身前,他看不见他此时的神情,却觉他周身散着的压迫感浓重的可怕。
    魏元解释道:“夫人跟敦郡王,也就药圃那一次的联系,再说敦郡王也不清楚夫人的真实身份,只当她是个老妇。想必是这次施药,让夫人在长安城的名气更大,敦郡王才顺道来了平安堂。”
    虽这么说,魏元却清楚,这些话却不能平息霍平枭的躁郁和怒气。
    现在侯爷只要一得空,就会悄悄地跟着夫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刚成婚时,侯爷误会过夫人跟黎意方的关系。
    可那时,他也没像现在这样。
    霍平枭肯定清楚,阮安和萧闻之间是没有什么的。
    可萧闻对阮安起了好奇心的这事,于他而言,也是难以忍受的。
    此时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只残忍的狼王。
    好似在阮安的周围划了领地,若是谁往里面闯了半步,他就会凶猛地扑过去,及至将那人撕扯成碎片,或是咬死方才会罢休。
    半晌,男人只冷冷地撂下了一句话:“回去后,给本侯随时盯着萧闻的动向。”
    ******
    阮安回到侯府后,只将脸上的妆容洗净,并未换下身上的衣物。
    她将诊刀找了出来,照着册子上孙也写的具体步骤,又练习了一番。
    阮安的针法比孙也好,刀法却差了些。
    毕竟她的胆子到底还是小了些,一旦碰见些血腥污秽的事,就很难下得去手。
    这几日的天气过于炎热,霍羲年岁尚幼,她怕苏管事将他送来的路上,孩子会中暑热,今日就没让他回来。
    誊抄了会儿刀法后,姑娘的身上也出了层薄汗,和粗布一起黏在肌肤上,不太舒服。
    阮安准备去湢室沐个浴。
    虽然她成为侯夫人已经一年多了,却还是不太习惯使唤下人,以前在杏花村时,她就自己烧水做饭,眼下又没有身孕,阮安没觉得自己照顾自己是件麻烦的事。
    适才她让小厮从地窖了取了些冰,给女使们住的耳房里也放了一些,还让白薇泽兰她们都回去避暑了。
    阮安将发髻上的黛布拆解后,就只身去了湢室。
    没成想,刚一进了里面,就跟刚沐浴完的霍平枭打了个罩面。
    男人将刚拿起的中衣挂回梨木衣架,不发一言地看向她。
    湢室内,热雾氤氲缭绕。
    霍平枭的身形高大挺拔,肤色呈着恰到好处的淡淡麦色,浑身上下的肌理精壮紧实,仅劲健的窄腰处裹了条长长的帨巾,垂在膝处。
    略带褶皱的帨巾上方,也有道狰狞的刀疤,沿着腰腹向下绵延横亘。
    阮安的小脸儿霎时一红,软小的耳尖也跟快滴出血似的。
    她记得他身上每处疤痕的大小和长短。
    这处的疤痕,自然也记得。
    天呐,她怎么能忘了霍平枭今天休沐在府呢!
    现在她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这时,霍平枭微微偏头,鸦睫扫过眼睑。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转瞬间,目光就由适才的懒倦,带上了深重的侵略感。
    男人虽然没说什么。
    阮安却能透过他的一个眼神,就猜出他想对她做什么,这人光用眼神就能吃了她。
    姑娘趿着木屐的两只白皙小脚下意识地往后退着步子,赧然无措地说道;“我不知道侯爷在这儿…我等会再进来。”
    话音刚落,霍平枭突然攥住她手腕,掌心的触感很粗粝。
    男人高大且带欲感的身影倏然将她笼罩,含混着带着热气的水雾,拂过她发顶。
    霍平枭的嗓音不怎么沉厚,听上去却很是沙哑:“我身上还有些水,你帮我擦擦。”
    第67章 心疼
    突然降临的一场大雨, 将溽暑的燥热冲散。
    槛窗外,如断线珠一样的雨遽然砸在青石板地,滴答滴答地在上面砸出缭绕迷朦的雨雾。
    茯苓将熬好的药端到檀木高几上后, 便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雨声潇潇不绝。
    阮安身后的衾被凌乱且带着许多褶皱, 堆叠着的形态无声地彰显着适才的激/烈。
    霍平枭单手支颐,硬朗的轮廓显了几分餍足,身上浸着的锋锐和野性却未褪半分。
    到最后时,阮安还是可怜兮兮地哭了一遭, 被他抱在怀里哄了好久, 因着疲惫, 姑娘的神情有些懵懵的。
    霍平枭缄默地观察着她纤瘦的小身子,眼角眉梢不易察觉地多了浅而淡的温和。
    越看, 越觉得小妻子像只呆呆的兔子。
    这姑娘不怎么娇, 身上也没有世家女会有的小脾性,从不讲究吃穿, 性子却特别软,软得就跟随时都要化掉似的。
    阮安刚才还在生他的气, 现在的神态却恢复了平日的温软,异常乖巧地端起了药碗。
    姑娘喝药前, 将白皙的双颊鼓了鼓。
    阮安到底是要经常尝药的医姑, 比寻常人要不畏苦, 她颦了颦眉目,很快就将那一碗药咽了进去,连蜜饯都没吃半颗。
    温热的药香、和靡靡的麝香味儿, 裹挟着落雨的湿潮, 在内室萦绕。
    阮安觉出有道凌厉的目光落在背脊。
    她款款回身, 看向身后的男人。
    霍平枭的上半身赤着, 匀健的肌理和其上遍及的疤痕都在随着呼吸呈着微微的贲张态势,纵是在云雨之后,男人身上的欲感依旧浓郁。
    颇像只危险的大狼,随时都摆出了要扑食猎物的姿态。
    窗外的雨势未见颓势。
    霍平枭懒懒地朝阮安招了招手,低声说:“过来再睡会儿。”
    “你太累了。”
    他淡声又道,语气不是命令的,却或多或少带了些控制的意味。
    此时此刻的他,貌似心情不错,比这几日的阴沉好了太多。
    看着他硬朗深邃的面庞,阮安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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