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小周中邪的原因我已经搞清楚了,是他趴着睡觉的坟包里的鬼缠着他,对于这件事,你有没有要告诉我的?”
    周先生的嘴挺硬,他说:“没有,你什么时候能把鬼赶走?”
    “抓鬼不难,难的是了结你家和鬼之间的仇怨……”
    既然他死扛着不说,只好由我来摊牌,我跟他谈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被人当成个傻子蒙在鼓里,同时想劝他放弃不义之财,将那八万块钱捐给真正需要的人。
    比如我就挺需要。
    我将他娘的事说出来,周先生面色颓唐,痛苦道:“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瞒你,当年我家遇到点困难,需要钱救急,我娘就打起张老汉的主意,偷偷问他想不想找个老伴,张老汉说想,我娘就毛遂自荐了,后来张老汉病重,我娘抹眼泪说舍不得张老汉,还劝他把地卖了去北京治病,多陪我娘过几年日子,张老汉一感动就答应了,后来卖地钱到了我娘手里,我娘也没领他治病!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我娘脾气大,我管不了她,而且她是为了我们才这样做的,现在惹出这种事,我也很后悔,如果我把钱还给张老汉的女儿,他会放过我儿子么?”
    我不知道把钱还给张老汉的女儿,算不算张老汉讨债成功,但周先生有心赎罪,总该有个回头是岸的好结果吧?
    我劝他:“只还钱还不够,最好以小周的名义再捐一笔钱,帮你们家攒点功德肯定没有坏处,三世因果经里说得好:今生无子为何因,前世填穴覆巢人。张老汉一个空巢老人已经很可怜了,你娘还祸祸人家那点家产,要是小周出个啥意外,那就是你家的报应,你信不信?”
    “我信,我真信这个世界上有报应,哎!”
    长叹一声,周先生拉我到院里坐下,诚恳道:“小吴师傅,到了这一步我也没啥不能说的了,全告诉你吧!你知道我开饭店的钱从哪来么?不是我卖野菜赚的,是我娘去城里婚介所上班赚来的不义之财,她跟黑婚介合作,专门骗那些想找老伴的孤寡老头,先答应人家处对象,想办法骗一笔钱就消失了!后来我成了家,我媳妇一直生不出孩子,我娘去庙里求子,有个老和尚说我娘满身业债,要遭无子无孙的报应,我娘才金盆洗手了。”
    “然后你媳妇就生出来了?”
    周先生摇头说道:“也没有,是又过了两年,我娘着了急,听说介休有个娘娘庙的拴娃娃法事特别灵验,她就跑去做法事,可拴一个娃娃要五万块钱,当时我家没那么多钱,我娘才打起张老汉的主意,后来做了法事我媳妇才生下娃的。”
    我半信半疑道:“真的假的呀?拴娃娃也得看事主命中的福报,你家遭了无子报,这也能栓来?”
    周先生左右看看,即便在他家里,依然露出一副鬼祟表情,低声告诉我:“不是一般的拴娃娃,是从庙里偷来的鬼娃娃!先由娘娘庙里的法师做一个娃娃的泥像,再摆到城隍庙里,让城隍爷手下的死鬼附上去享用香火,三个月后,趁城隍爷和死鬼不注意,用红绳把娃娃拴回来,供奉一年,有了香火情,只要我媳妇身体没毛病,能怀孕,这个鬼娃娃就会投胎!听我娘说,这招是偷个男鬼,专门帮人生儿子的!”
    我还是头回听说这种法事,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可转念一想,又忍不住感叹冥冥之中的报应果真无法逃脱,小周奶奶骗老头钱,周家遭无子报,为了躲避无子报,小周奶奶拴鬼娃娃,为了拴鬼娃娃,她又骗张老汉的钱,张老汉死后变成鬼被拴到周家,而张老汉又是讨债鬼,只要害周家破了财,讨了债,小周一死,周家还是无子报。
    任你孙猴子如何狡猾,依然逃不过如来佛的手掌心。
    安慰周先生几句,我向他打听苦行僧的情况,周先生也不知那和尚从何而来又去向哪里,我只好去田地找小周。
    上午太阳不毒,地里有不少人在干活,最引人瞩目的便是那蜷缩着身子,蹲在地上慢吞吞挖土豆的小小人,这个张老汉真是气死我了,挖土豆能他吗挖进清华么?
    我看他上辈子种地种傻了,得好好教育教育。
    有过前夜的闲聊和同床共枕的经历,我和小周的关系突飞猛进,只要我不提驱邪的事,他也不再叫嚣着要用耗子药药死我。
    见我兴高采烈的跑来,小周笑眯眯的说:“来帮我挖土豆啊?”
    我说:“别跟我提土豆,我现在越来越讨厌这玩意了,走,带我看看常仙挨雷劈的地方。”
    小周摇头,说道:“不在这里!”
    “在哪呢?”
    “不知道。”
    昨天晚上我三令五申向他强调,可以讲故事,但不要说成自己的亲身经历,我会不由自主将他七岁小孩的身份带入进去,十分影响我的阅读体验,可小周死活不松口,非说那些事都发生在他身上,可我要去看雷劈剩的半截树根,他却连位置都不知道,想不通昨天跟我犟个什么劲。
    我道:“那就不看了,你跟我来,咱俩说点事,好事!”
    说一声好嘞,小周将半袋子土豆扛在肩上,硬要把一只脏兮兮的手塞进我手里,让我拉着他才肯走,还美滋滋的问我:“要带我去哪玩?咱们进城吧,这半年来我攒了六百多块钱,你带大爷找个小姐去,大爷请你。”
    我他吗差点一脑袋栽地上,低声训斥道:“能不能注意一下你的身份?你现在是个七岁的小孩,小姐做你生意都他吗属于违法行为……你要不提这茬,我都忘了你对小姑娘动手动脚的事,你也是个七老八十的人了,没点羞耻心?你上辈子也是这德行?”
    小周委屈道:“当然不是,大爷上辈子读过夜校,知书达礼呢!可你得考虑大爷的实际情况,上辈子五十来岁以后就没碰过女人,算到现在有三十来年了,要是个老头子也无所谓,可大爷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年轻人火力旺,又有上辈子的经验,大爷咋忍得住嘛?”
    走到田埂边,也不怕村里人听到,我索性跟他摊牌:“小周奶奶不是和你好了一年多?你没碰过她?”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冤亲债主9
    小周一愣,小脸上露出一副心灰意冷的表情。
    他抽回自己的说,叹息道:“感情你一大早出门,就是去挖大爷老底,你小子真不是个东西,大爷掏心掏肺的对你,你是铁了心要收拾你大爷!你走吧,大爷不跟你好了,还是那句话,再让我看见你,我一定弄死你,反正未成年,警察也不会枪毙我!”
    他那一脸幽怨的样子让我哭笑不得,说道:“没打算收拾你,可你说你是人,又不给我个相信你的理由,我总得自己调查一下吧?我问你,你是不是连自己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可我也不想知道!你们就没点人性么?即便我死过一次,可现在又活过来了,你们就非要再弄死我一次才甘心?”
    我不清楚被开示的人,会经历怎样的过程,只是听小周的意思,他也稀里糊涂的。
    我拉着他坐在一块石头上,递根烟,陪他吞云吐雾两口,这才说道:“你先别激动,听我慢慢说,我不会对付你,因为你确实是个人,还是个很好命的人,讨债鬼是什么意思,你活了七十多年应该知道吧?你就是……”
    听我解释了他的来历。
    小周瞠目结舌,喃喃自语:“这么说我真是个人?我又活了?我的天呐,居然会有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不瞒你说,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鬼来着!”
    “那你咋总说自己是人?”
    “我不能确定嘛,觉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但你们来抓鬼,我肯定死扛一阵,难不成让你们抓呀?那苦行僧给我念经之后,我两个月都没缓过来,头几天就是头疼,后来好像大梦初醒,我是张老汉,做了七年小周的梦,最怪的是我梦醒之后居然变成了小周,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那段时间我就在想,到底是我张老汉梦了七年小周,还是我小周做了一个上辈子是张老汉的梦!你说我是小周吧,我脑子里都是张老汉的事,说我是张老汉,户口本上写着我是小周,又亲眼瞧见张老汉的坟,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想着就这么凑合着过吧,也许哪一天又死了,或者又醒了,至于我是谁,谁是我,管求他那么多呢!”
    小周这一通念叨,把我给念懵了,庄周梦蝶,孰为蝶?孰为我?
    这老农民居然跟我玩哲学!
    “还有一些很特殊的感觉,有时候我是我,有时候我又不是我……”
    眼看他还要感叹,我赶忙打断:“停停停,你别说了,你再说下去,我也分不清我是不是你梦中的我了,改天给你介绍个神经病,你俩一定聊得来,说说你的以后吧,不管怎么说,你能再活一辈子,我觉得咱应该好好计划一下,比起其他小孩,你已经赢在起跑线上了,你是想去上学还是做生意?打出七岁神童的旗号,咱赚翻了,或者你直接写本书,《我的上辈子》……哎对了,死后的事你还记得不?你去过阴间没?见过阎王爷没?你写完上辈子,再写一本《阴间那些事儿》!”
    说起阴间。
    小周挠挠后脑勺,眼神直愣愣的,回忆道:“我刚刚就是要跟你说这个,除了张老汉和小周,我还是其他人,我好像是好多鬼投的杂种胎,要说我死后的事,其实也没啥,死了就跟睡着一样,没人去我坟头折腾,我也醒不来,我死了三年,只有闺女和姑爷上坟时醒来一阵,我抽口烟喝口酒就又睡下了,还有一回是闻见一股尿骚味,出来一看,有个小孩朝我坟包尿尿,我想掐死他,可一靠近就感觉他身上着火似的,烫的我受不了!
    除此以外,我啥都不记得,没去过阴间,没见过阎王爷,没上过奈何桥,没喝过孟婆汤,反正我死后的最后一档子事,就是有天夜里感觉被什么玩意揪出棺材,到了一片灰蒙蒙的地方,眼前有个金灿灿的小娃娃泥像,我身边还有好些个人影,然后听见有个声音喊:白令讨报,十年为期。好像有人推了我一把,我就冲进泥娃娃身体里,后面啥都不记得,感觉睡了一觉醒来,我就成了小周。”
    我嘀咕两声:“白令讨报是啥意思?你身边那些人也进泥娃娃身体里了么?”
    “不知道,我排在第一个,没来得及看身后就进去了,但有一件事很古怪,我有许多不完整的记忆,感觉就是我亲身经历的,但张老汉绝对没有经历过,比如昨天夜里给你讲的故事,只有那个夜里看到坟地冒鬼火是我上辈子的事,其他都不知道在哪,我记得我看到常仙挨雷劈的那块西瓜地,不远处有个天主教堂呢,但我们村根本没这玩意,我觉得这些记忆是和我一起冲的那些人的。”
    我越来越迷惑,想不通他到底遭遇了什么,只好在他面前给冯栏打电话。
    一听我说出白令讨报这四个字,冯栏嚷起来:“我靠,这是冤亲债主呀!你去问问那个姓周的,他老娘到底欠了多少人的债!”
    “好多人呢,他老娘原先是婚介所骗婚的……”
    我将小周奶奶骗婚和拴鬼娃娃的事情告之冯栏,他说:“那你再问问小周,跟他一起冲泥娃娃的人影也是老头不?”
    我问小周,他说没看见,我又让他回忆一下不属于张老汉的记忆中,主人公是否都是老头。
    这一次他说是。
    冯栏便说:“感情小周不是一个讨债鬼变得,而是老头讨债大队集体投胎!”
    我问:“白令讨报到底是啥意思?”
    “佛家有个词叫冤亲债主,说的是阳间有债务未了结的死鬼,不肯安息,或者死鬼本身没有太重的怨气,但他们的债务又牵扯到其他乱七八糟的因果,必须了结,所以下面给它给讨债令牌,派它回来了结债务,张老汉就是这样,他死后不惦记这笔钱,但小周奶奶非要拴娃娃躲避无子报,下面就把张老汉送来讨债了,而冤亲债主根据债务的大小,持的令牌也不同,有黑红黄白青这五种颜色,持黑红黄令的冤亲,是以鬼的身份来讨报的。
    黑令冤亲只能给人打打灾,降低一下时运,被讨债的人找个普通法师就能化解,但黑令没有讨报期,红令就比较猛了,讨报期三到四个月,但怨气很重,能把人活活吓死的那种,比如肖老太,这种冤亲只有宫观庙宇中神职在身的法师才能化解,黄令最牛逼,讨报期只有一个月,但被黄令冤亲缠上就是不死不休的结果,没有人能化解黄令。”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冤亲债主10
    我问:“你也不行?”
    “不行!”
    “苦行僧呢?”
    “我都告你没有人能化解了,你还问个屁!而且这种给冤亲债主分颜色的说法,是我在包公戏文里看来的,我也说不太清楚。”
    我一阵脸黑:“你给我唱大戏呢?”
    “原先我也以为是假的,可张老汉都听到白令讨报这四个字了,看来包公戏文的说法确有其事呗,反正冤亲债主和普通的鬼有区别,它们纠缠活人带着点执行公务的意思,不好化解,黑红黄是鬼令,白颜色是人令,通过投胎来讨报,讨报期为一百五十年,能纠缠五六代之久,总之很麻烦!”
    “还有个青颜色是啥?”
    “青令是神令,也叫祖先灵,比如你家长辈活着的时候积了大德,立了大功,死后在下面做官,他要回来收拾你就拿青令,再详细的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处理这么多闹鬼闹妖的事,还是第一次遇见持令冤亲,你小子真好命,都跟上来公干的鬼打上交道了!行了,我还有点事,你让小周好好活就行,等我回去再带他来见我。”
    给冯栏打电话时,小周贴着我的脸偷听,挂机后,他美滋滋的说:“原来我是下面派上来的,这么厉害呀!”
    我不无羡慕的说:“吗的,我咋就没这好命呢!但不管怎么说,既然你又活了,一定要把握这个机会,活出个模样来。”
    小周狠狠点头:“我懂我懂,以前不知道,只想着凑合过,听你一说,大爷也有想法了,上辈子没什么出息,这辈子大爷要从神童开始做起,让所有人对大爷刮目相看,活他个潇潇洒洒……”
    说着话,小周不知想到什么,无比诡异的瞥我一眼。
    被他那眼神一扫,我居然有种被毒蛇盯住的感觉,浑身不自在,问他:“你咋这样看我?”
    小周笑道:“没有呀,就是看你一眼,突然想到小周奶奶……呸,想到我奶奶了,有点恶心!”
    “对了,有个事没好意思问你爸,你上辈子卖地不久就挂了,是不是被你奶奶谋财害命?”
    “没有,我老伴走得早,没人给我做饭,我年轻时又不按点吃饭,胃里落下毛病了,我自己也清楚,舍不得钱就一直没治,后来舍不得小周奶奶,想卖了地治病,可钱到手她就不理我了,我威胁去村里告状,她才又开始给我送饭,我看见她就来气,最后气大伤身,一命呜呼。”
    说着话,我领小周回家,路上又跟他嘱咐几句骗周先生两口子的事。
    到家时,周先生正在院里忙碌,小周用那稚嫩的嗓子,甜甜叫一声:“爸妈,我们回来了!”
    周先生两口子愣住,连我也被小周突然间的转变惊呆了。
    小周“中邪”这半年来,周先生两口子为他操碎了心,突然间儿子痊愈,他俩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周妻一把将小周抱在怀里,嚎啕大哭。
    周先生的双眼也变得通红,将妻儿搂住,不停安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小周却没有沉浸在这感动时刻中,他的脑袋搭在周妻肩头,只有我能看到他的脸,他朝我得意一笑,那张青涩小脸上,一副奸计得逞的阴险表情,让我没来由感到一阵惶恐。
    小周全心全意的扮演起小孩的角色,看上去十分乖巧,他们一家三口感动完了,周先生向我道谢。
    我请周先生跟我去外面聊,小周也跟出来。
    我说:“你先回去,我跟你爸说点事。”
    “不嘛,我也要听,你们要说什么呀?”
    “说点你奶奶的事,你先回去吧。”
    小周沉思片刻,走到我身边伸手要抱抱。
    我蹲下身子将他搂住,小周趴在我耳边,低声道:“小吴,你要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千万别坏了我的好事,记住,大爷未成年!”
    朝我挤出一个威胁的诡笑,他转过身,蹦蹦跳跳的回了家,周先生望着他的身影,满眼慈祥。
    我却突然感到一丝后怕,不知张老汉挣脱心里的束缚后,钻在这七岁小孩的身子里,会做出什么事情。
    周先生以为我要问费用的事,抢先说道:“小吴师傅,真是太谢谢你了,我现在就给你取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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