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也有可能是年纪尚小,还未到慕艾之时。
    胤祉轻轻握了握搭在膝盖上的拳头,皇阿玛这么好说话,就不要怪他得寸进尺了。
    “要不三十岁?二十八也行。”
    康熙不给老三得寸进尺的机会:“再说下去,朕就改到二十岁。”
    胤祉立刻见好就收:“儿臣刚刚只是在开玩笑,皇阿玛别当真,还是二十五岁,您真是我见过天底下最疼儿子的阿玛了。”
    阿玛比他从前认为的要好说话,对他的容忍度也比他想象中更大。
    康熙何时听过这般直白的话,一听就知道是在哄人,可被哄的人竟也不觉得敷衍,反倒还有几分宽慰,不枉他纵着老三一回。
    御驾离京城还有三十里路时,太子携众臣在此接驾,皇上扶起太子,二人执手相看泪眼,引得在场之人也纷纷跟着落泪,感念天家父子情深,感激上天保佑皇上龙体安康。
    如此感人至深的场面,与胤祉的关系就不大了,他哭……不出来,在热河行宫哭成那个鬼样子,他事后想想,一方面确实是情绪到了,另一方面也跟他身体各处的疼痛脱不了关系,一半的真情流露,一半的生理作用吧,如今这两样都没有,他自然哭不出来。
    胤祉倒想躲个懒,继续在马车里头窝着,可接下来皇阿玛自己不回马车,高调上马,还拉太子和他一左一右陪着,一路骑回紫禁城。
    胤祉不曾科举,但今日也体会到了打马游街的风光,不,是比打马游街更大的风光,京城的几条主街道,左右站满了百姓,御驾经过时,是铺天盖地的喊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而伴随着喊声的,是一大片跪着俯首的百姓。
    胤祉不知别人是什么感受,反正他自己别扭极了,既觉荒唐,又觉可笑,既是为了御驾中的人,也是为了下面那群跪着的百姓,更为他自己。
    刚进宫,胤祉就跟皇阿玛告假去给额娘请安,而不是去乾清宫听朝臣向皇阿玛奏报。
    也没什么好听的,给皇阿玛念了那么多的折子,他大概也知道太子能力甚佳,并未让京城和朝堂出乱子,只是有个存在感太强的索额图,实事没办几件,倒是鼓捣出来的动静挺大,人也得罪了几个,在他念过的那些奏章里便有几份是弹劾索额图的。
    胤祉不知,他日夜兼程赶路,三天两夜不吃不喝的壮举,已经在紫禁城传遍了,而他的额娘这段时间在钟粹宫清出了一间房子做佛堂,每日三炷香,且亲自打扫。
    “还差一些经书在佛前供奉,手抄的最为虔诚,额娘不识字,你这段时间便每日抄两页经书让人送来吧。”
    儿子为皇上劳心成那般模样,她不能劝诫,更不能训斥,可此事也不能就这么过去,再不能有第二次了,非得让老三长长记性不可。
    胤祉摸着鼻子应下,他生平最恨抄书,尤其是抄佛经,枯燥乏味,额娘最是了解他,每日抄写两页佛经,简直是摸准了他的脉搏,既不会多到让他无法忍受,也不会少到让他无觉痛痒。
    第28章 一更
    勇勤公府,鹏春的夫人爱新觉罗氏正紧锣密鼓的为爱女准备出嫁事宜。
    太子婚期延后,延后到几时,如今尚未可知,而女儿宝音同三阿哥的婚期,上面到现在也没说要延期的意思,既然上头还没发话,那家里自然要准备着。
    作为宗女,父亲是巽亲王,祖父是礼亲王,她从前听过的皇家不讲究的事情多了,寻常百姓之家弟弟一般不能越过兄长娶妻,但在皇家,什么规矩都不算规矩。
    爱新觉罗氏看着女儿的嫁妆单子,这里头内务府的东西只占了一小部分,更多的是自家准备的,亲戚和族中长辈给的添妆。
    大福晋嫁进紫禁城时,当时的嫁妆是一百二十八抬,除太子妃外,剩下的皇子福晋按理嫁妆的规格是不能超过大福晋的。
    因此宝音明面上的嫁妆也只能有一百二十八抬,多出来的那些,若是放到她给女儿在京郊准备的那几个庄子上,未免远了些,倒不如专门在内城置办一处宅院,专门来置放这些不能放到明面上的嫁妆。
    爱新觉罗氏在嫁妆单子上勾勾画画,哪些是要带到宫里去的,哪些又是要留在宫外置放起来的,一百二十八抬实在少了些,光是亲戚们给的添妆,便不止一百二十八抬。
    爱新觉罗氏自己是宗女,亲哥哥是奉恩将军,几位还在世的叔父,不是亲王郡王,便是辅国公。
    往上数,国公爷鹏春的祖母还是一位正儿八经的郡主,曾祖母身份更为显赫,乃是固伦端庄公主,□□的嫡长女。
    显贵的亲戚一堆,光是添妆就不少。
    爱新觉罗氏膝下只有一儿一女,自己女儿出嫁,嫁的还是皇阿哥,无论是公中的东西,还是自己嫁妆里的物件,她是能给女儿拿多少便拿多少。
    光是在京城的铺子,她就给女儿准备了十二个,在京郊准备了一个温泉庄子和两个农庄,这三个庄子位置好,但面积都不算大,大的庄子在江南,一个便能顶京郊的这三个,这样的庄子她给女儿备了四个。
    可嫁妆准备的再是丰厚,爱新觉罗氏这颗心也仍旧不安稳。
    正白旗的董鄂氏出了位祸国殃民的妖妃,使得先帝兄夺弟妻,孝献皇后,也就是董鄂妃,名声都臭大街了,不只影响了本族的女子,连她们这一族只因为同样姓董鄂便也跟着遭了连累。
    民间百姓,甚至是一些通过科举考上来的底层小官,根本分不清楚八旗,不管是正白旗的,还是正红旗的,一听‘董鄂’便会直接联想到大名鼎鼎的董鄂妃。
    董鄂妃温柔娴静,好诗文,精书法,为了使本族女子与正白旗所出的董鄂妃有所区别,在教养女儿时,都是反其道而行之,比如她的宝音。
    宝音虽在京城长大,可却是自幼随父兄学习骑射,虽然念了书,可念的却不是诗文,也不是女训女则,那是汉人教导女子的方式,谁不知道董鄂妃喜汉族文化,虽是满族,但人却犹如江南闺阁中养出来的女子一般。
    宝音念的是兵书,没碰过女红,也没特意练过书法,更不会弹琴,写诗作词就更不可能了。
    如此的确有别于孝献皇后,宝音若是不嫁皇家,嫁到其他任何人家,府上都能为女儿撑腰,绝不会让夫婿做出宠妾灭妻之事。
    但宝音不只嫁进了皇家,嫁的还是风头正盛的三阿哥,勇勤公府无论如何也是管不到三阿哥头上的。
    三阿哥允文允武,所写的文章多次被皇上夸赞,可自家女儿却是个上马射箭下马读兵书的。
    赐婚的圣旨下来后,府上请了宫中出来的教养嬷嬷,请了女先生指点研读诗文,还请了专门的琴师教导。
    一年半的时间,宝音会绣花了,也只会绣朵歪歪扭扭的花;会背诗了,可若是作诗就全是大白话;会弹琴了,只会那么一首曲子,还不好听。
    就这情况,她能不多给女儿备些嫁妆吗,有银子至少不受宠也不会亏了吃喝,不会短了人用。
    爱新觉罗氏现在就后悔当初不该那般教养女儿,不该信了自家老爷的鬼话,如今女儿这还没嫁呢,她就已经在为女儿失宠做准备了。
    “嫁进去后,在没有儿子之前,凡事都要顺着三阿哥,他想抬举谁,你都别拦着,甚至还要跟着抬举,只有顺着阿哥的心意,你才有机会怀上孩子。”爱新觉罗是细细嘱咐女儿
    而有了孩子,作为嫡福晋就有保障了,不得宠也无妨,最怕是无宠也无子。
    董鄂·宝音来回揉弄着手中的帕子,这话额娘都说好多遍了,就是让她顺着阿哥、哄着阿哥,趁年轻早点怀孕生个儿子呗。
    可哪有那么容易,额娘生了她五年后才怀上弟弟,大福晋如今都生俩闺女了,不也还没个儿子傍身。
    而且,她怎么就那么没脸没皮,需要求着三阿哥睡她。
    对额娘这些话,宝音是左耳进右耳出,她绝不会做那等自轻自贱之事,等入了紫禁城,她一切都照规矩办,为三阿哥管好后院,三阿哥也当给她应有的尊重,孩子是缘分不用强求,得宠不得宠的就更不必强求了。
    和董鄂家不同,婚期被延后的瓜尔佳府上之前便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可越是如此,便越是尴尬。
    族人亲朋都已经为自家姑娘添过妆了,便是附近的百姓也都知道府上出了一位太子妃,可如今婚期不只是延后,关键是延后到何时,至今也没个信儿传来。
    二姑娘只能待嫁闺中,可关键是他们家的二小子也是被赐了婚的,婚期就定在十月,原本他们家是要六月嫁女、十月娶亲的,可如今女儿婚期延后,那儿子呢?
    但凡是有个明确的日期,他们都能去跟亲家商量,可如今皇上就像是忘了这一茬一样,根本不提皇太子大婚改到哪一日,这让他们如何是好。
    如今朝堂上也不太平,不是上折子问这事儿的时候。
    原本极有优势的乌兰布通之战,都以为可以将噶尔丹一举拿下,可结果却是让噶尔丹率兵逃了出去,逃出去还不算,裕亲王还误信了噶尔丹的缓兵之计,以至于下令不予阻击,任由噶尔丹跑回老家。
    此战消耗极大,连万岁爷的舅舅佟国纲都战死沙场,而看当时的战况,原本大清是可以生擒或处死噶尔丹,彻底绝了这个祸患的,结果只是重创噶尔丹的部队,却让他本人带领残部逃走了。
    对于大清而言,此仗是赢了,却也又是败了。
    皇上大发雷霆,主将裕亲王和恭亲王都被罢免了议政之权,并且罚俸一年,裕亲王还被撤去了三佐领。
    朝堂上如今是风声鹤唳,内阁的几位大学士接连被皇上斥责,索额图都未能幸免,一个个生怕惹着皇上,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太子的婚期,内务府和礼部却是依着规矩在筹办三阿哥的婚事。
    前朝不好过,后宫绝大多数人也跟着受影响,高位妃嫔们却并非如此。
    位分高,那基本上都是熬出来的,没有一个是年轻的小姑娘,不争皇上的宠爱了,也就不会受皇上脾气的影响,能影响她们的现在不是丈夫,而是儿子。
    惠妃失落就是因为儿子,大阿哥第一次出征,被皇上提拔为副将,本是去赚军功的,结果反而惹了一身的腥。
    旁人可就没有跟着去打仗的儿子了,自然也就犯不着跟着惠妃伤心。
    荣妃操心儿子的婚事,亲自和内务府的人商量流程和规制,有些地方参考大阿哥的婚礼,有些地方也是有修改余地的。
    皇贵妃帮着张罗,顺便也跟着取取经,毕竟明年轮到她的小四了。
    五阿哥虽然还未被赐婚,可排行在这儿放着呢,宜妃过来观摩学习也是可以理解的,宜妃来了,作为好姐妹,钮钴禄贵妃能不跟着来吗。
    儿子们都搬到阿哥所去了,娘娘们既不用争宠了,也不用照顾孩子,自然会觉得无聊,四个人刚好凑一桌叶子牌。
    儿子大婚前的这一个月,荣妃早上起来便去打扫佛堂,把儿子昨日送来的两页佛经供上,再点上三炷香,才回去用早膳,上午和内务府的人讨论婚礼,下午和姐妹们、女儿一块打打叶子牌、踢踢毽子、跳跳绳,若非场地不够大,踢个蹴鞠也是好的。
    九月初七,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自勇勤公府抬到阿哥所,空了许久的后院,终于迎来了女主人的物件,胤祉也终于有了马上要成婚的真实感。
    可等到正式成婚那天,这真实感反倒没了。
    接亲之前,胤祉分别去了一趟慈宁宫、乾清宫和坤宁宫,给皇玛嬷、皇阿玛和皇阿玛故去的两位皇后行三跪九叩之礼,然后到钟粹宫,给额娘行二跪六叩之礼。
    这些都跪完了,再去岳父府上接新娘,据他了解,新娘子出嫁时也如他出宫这般,要对长辈行几次三跪九叩之礼,好在国公府不会像紫禁城那样大,光是来回奔波就要花上大半个时辰,成婚绝对是个体力活。
    等到了岳父府上,于胤祉而言,需要行的礼节就简单多了,只需要弯腰抱拳一拜即可,对着岳丈大人一拜,岳丈大人回他三拜,对着岳母大人一拜,岳母大人再回他三拜。
    胤祉这个便宜女婿做的,实在轻松。
    另一头,宝音半夜就被折腾起来了,盘发加上脸上的妆容就花了一个多时辰,为了避免尴尬,从子时起,一滴水都不能喝,饭菜就更不是不能用了,在坐上花轿前,只吃了两个鸡蛋果腹。
    大红盖头遮在眼前,宝音只能想象握着红绸子另一端的三阿哥脸上是什么表情。
    三阿哥不曾见过她,但她却是见过三阿哥的,就在一个月前,她站在自家银楼的三楼,而三阿哥骑马跟在皇上右边,皇上与太子都脸上带笑,温和可亲,唯独三阿哥板着一张脸,瞧着像是个端方重规矩的。
    也不知道娶亲之日,三阿哥是不是还会板着一张脸,待会儿把灌酒的人全都吓退。
    拜天地时,新娘子的思绪都已经飘到接下来的宴席上了,新郎官心也不在这儿,这样的打扮,这样的礼节,这样的风俗,总给他一种在过家家的感觉,又或者用个现代时髦点的话来说就是cosplay,反倒没有成婚的真实感。
    这种不真实感在掀开新娘子盖头时达到了顶峰。
    一个脸白的像鬼一样的……小姑娘,虽然嘴上擦着厚厚的胭脂,头上戴着厚重的冠子,可脸上的婴儿肥都尚未退去,一双圆圆的眼睛更显年纪小,比他想象中还要小。
    他以为自己娶的是个‘高中生’,掀开盖头一看,发现也就是‘初中生’的样子。
    小屁孩儿还是少喝酒,尽管酒水度数不高,胤祉还是只给自己的杯子倒了一半的酒,给小福晋那杯倒了个杯子底,如小孩子过家家一般饮下这杯合卺酒。
    “我去外面招待客人,你先行洗漱,把妆容和冠子都卸了,青玉姑姑待会儿让人送膳食来,我自幼便蒙她照顾,她就如同我的姨母一般,你有什么需要只管同姑姑讲。”胤祉温声交代道。
    小姑娘刚来这儿,除了一个陪嫁嬷嬷和两个丫鬟外,全是生人生地,他不多嘱咐这么一句,小姑娘可别因为太老实就这么顶着一头的冠子钗环在这儿等他。
    宝音点了点头,冠子上的金色流苏来回相撞发出一阵脆响声,忙道:“好,知道了……妾身知道了。”
    胤祉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用手挡住上扬的唇角,小孩子家家的,见鬼的妾身。
    正房有个还未褪去婴儿肥的福晋,外面则是有一群自告奋勇要给他挡酒的弟弟们,老四、老五也就算了,剩下这群小鬼跟着起什么哄。
    第29章 二更
    “在我这儿,未满十周岁的都不能喝酒,我让人备了几种果汁和蜜水,想喝什么尽管点,七弟你帮我盯着几个弟弟,尤其是十一,他年纪最小,可不能让他喝酒。”
    从八阿哥开始往后,全都是十周岁以下的小孩了,七阿哥虽然已经满十周岁,却被留下来照顾弟弟们,能给胤祉挡酒的便只剩下四阿哥和五阿哥。
    五阿哥拍了拍老七的肩膀:“七弟,三哥向来不赞同小孩喝酒,今儿是三哥大喜的日子,你也甭喝了,陪这些小的喝果汁算了,等日后我大婚时,你也长大了,到时候咱们哥几个再敞开了喝。”
    给三哥挡酒的差事,当然还是他来,四哥去了也没用,在这事上四哥绝对抢不过他。
    七阿哥瞥了瞥五哥,就比他大几个月而已,充什么年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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