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坐在第一排的正中央,大阿哥坐在第一排的最左侧,桌椅较太子的稍稍靠后,两个人的哈哈珠子分散在后面,他坐倒数第二排的最右侧,他的四个哈哈珠子则是坐在最后一排。
    离讲台远,离大哥和二哥远,如此刚刚好。
    胤祉前些天已经见过皇阿玛和额娘为他选的哈哈珠子了,个头最高的是他表兄,舅舅家的嫡次子——巴图,余下的三个里其中两个都是旗人,只有一个汉人。
    胤祉打了个哈欠,转过头去小声道:“待会儿看见先生来了,你们就从后面敲敲我的背,我先睡一会儿。”
    实在是困死了,小孩子怎么能缺觉呢,睡不够是会影响身体发育的。
    胤祉找了本书翻开立起来,挡在前面,头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睡着之前,还迷迷糊糊的想着,万一被先生发现怎么办。
    托太子的福,在上书房授课的老师无一不是名臣,教四书五经的是张英,教满文是徐元梦。
    这两位便是年纪不大的胤祉都是听说过的,皇阿玛的心腹爱臣,享誉士林的文人,也不知道脾气好不好。
    除了这二位,尹泰、汤斌、熊赐履这些上书房的先生们皆非泛泛之辈,让这些大才们来教授太子,可见皇阿玛为君为父的心意。
    胤祉很快就睡了过去,反正他头一日来上课,便是被先生抓到了偷懒睡觉,应该最多也只是小惩大诫吧。
    再说了,现在养足精神,等先生们来上课时,才能全神贯注好好听讲不是。
    坐在后排的巴图几个人,眼睁睁看着三阿哥倒头就睡,与之相反的是坐在最前面的太子和大阿哥,腰背挺直,摇头晃脑,伴随着朗朗的读书声,那才是正正经经读书的样子。
    几个人无可奈何的对视了一眼,尔后齐刷刷盯着门口,三阿哥年幼,又是刚入学,先生们可能舍不得罚三阿哥本人,但对他们这些哈哈珠子可能就没那么舍不得了。
    几个人瞪大眼睛盯着,终于看到了一抹……明黄的衣角,吓懵了脑袋,甚至冷汗都要被吓出来了。
    坐在三阿哥背后的巴图,两只手根本不敢动,在起身行礼前,伸腿踹了一脚三阿哥的椅子,可能是踹过去的力度不够,也可能是三阿哥睡得太熟了,愣是没有丁点反应。
    在大朝会开始前,抽空跑到上书房来考察儿子们的康熙,没办法不注意到趴在桌上动也不动的老三。
    旁人都起身行礼,就这么一个纹丝不动的,还在桌上立了本书挡着,小聪明倒是不少,可惜没用对地方。
    康熙几步走到三儿子跟前,只见胤祉头枕着胳膊睡得正香,脸都睡红了,本来就挺圆润的一张小脸,现在看起来就更圆了。
    在养得住的几个儿子里,老三的脸是最为圆润的。
    老大一出生就抱到宫外养着去了,养得特别虎实,回了宫里头也照样上蹿下跳,爬树挖土,招猫逗狗,小身子骨是挺壮实,但细柳高挑的,跟胖不沾边,现在也是个小大人了。
    老二是他手把手带大的,生下来就住在乾清宫的东暖阁里,六岁那年才搬到毓庆宫去,这孩子随赫舍里氏,清秀文雅,又带着大清朝储君的尊贵之气。
    老四是几个孩子里头最瘦的,也没见挑食,用膳时用得也挺香,大概是随了德妃的体质吧。
    老五跟着皇太后,还没断奶就开始吃牛肉羹,若看全身,老五可是要比老三胖乎,但若只是看脸的话,就不及老三圆润了。
    老六当年早产,生下来就比一般人瘦小,如今还是如此。
    老七同样是早产,虽然不像老六一样经常生病,可这孩子比老六还让人心疼,生下来就有足疾。
    老八跟只小猫似的,他都怕养不活。
    唯独老三,明明不能算是个小胖砸,但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甚至鼻子嘴巴都是圆的,瞧着喜人的紧,明明已经六岁了,却还像是个没退掉奶膘的三四岁小娃娃。
    胤祉是被憋醒的,在睡梦中被人捏住鼻子、捂住嘴巴,无法呼吸,硬生生憋醒了。
    对一个有起床气的人来说,在睡梦中被人弄醒是大事儿,睡回笼觉时被人弄醒事儿就更大了。
    只是他这一腔的怒火,在看到穿着一身明黄龙袍的皇阿玛时,便硬生生给浇灭了。
    穿越之前,胤祉对封建王朝的皇权没有太大的概念,电视剧里赏人的‘一丈红’,也没意识到有多残忍,那只是一个用来调侃的梗而已。
    穿越之后,胤祉刚生下来那会儿体弱,时常闹病,一岁多的时候,因为夜里着凉发了一场高烧,等醒过来时,才知道皇阿玛已经处置过他身边的人了。
    守夜的四个宫女各被打了二十杖,值班的奶嬷嬷直接被清出去了,他后来才知道这个‘清出去’不是被送回内务府,而是直接把人打没了。
    在这紫禁城中,奴才的命真的如草芥一般,轻飘飘的,而皇权……他大概能理解为什么康熙朝会有那么漫长又凶险的夺嫡了。
    “儿臣恭请皇阿玛圣安。”胤祉照着规矩行了礼之后,才解释道:“皇阿玛,儿臣实在是太困了,没控制住自个儿就睡着了。”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皇阿玛的亲儿子,又是一个只有六岁大的小豆丁,皇阿玛能怎么罚他。
    罚他抄书?可他刚开蒙还不会写字,打他板子?虎毒还不食子呢。
    他上辈子是个孤儿,没体会过骨肉亲情是什么滋味儿,这辈子父母双全,额娘待他如何自是不必多说,皇阿玛也并非是个无情的父亲。
    太子是皇阿玛的心尖尖,这阖宫都知道,但皇阿玛待他也并不是不用心,一个月总要去钟粹宫几次,他去年出宫去庄子上种痘,发烧时皇阿玛陪了他一整晚。
    总之,他这辈子的父亲并非冷酷无情之人,只是有点偏心眼儿,不光偏着小太子,还是个重男轻女的。
    他二姐姐虽然序齿为二公主,但大公主早就没了,也能算是皇阿玛的长女,二姐姐和大哥还是同年出生,但在皇阿玛那里的待遇,却远不及大哥,不只是大哥,也不只是二姐姐,这宫里头所有的皇子好似都比公主要高一头。
    胤祉低估了一个父亲望子成龙的决心和狠心,一个能让儿子每天学习十四五个小时的父亲,绝不是个软心肠的。
    “朕幼时念书,也曾遇到过困倦难耐的情况,不过没关系,这是可以克服的,朕教你。”康熙语气温和地对着三儿子说道,转头吩咐梁九功,“拿块凉帕子来给三阿哥敷上。”
    如今才是二月末,还未进三月,康熙亲自接过浸了冷水的帕子,将其贴在三儿子的脑门上,胤祉只觉得整个人都‘通透’了,像过电一般,从头颅下来直通脚趾骨。
    梁九功让人呈上来的不止一方帕子,是五方,胤祉的小脸再是圆润,也只能用一方,余下的四方是给四个哈哈珠子的。
    “三阿哥觉得困倦,那日后寅时便站着复习功课,若是等到先生讲课时还觉得困倦,那就一边敷着冷水帕子,一边站着听讲,你的哈哈珠子们也要陪同。”康熙的语气还像刚刚那样温和。
    老三是娇惯了些,以前养在荣妃膝下,荣妃是最心疼孩子的了,但既来了上书房,就不能再娇惯下去了,而且从一开始就要立好规矩。
    胤祉头顶着冷水帕子,看着皇阿玛欲言又止。
    他不过是开学第一日在老师来之前小憩了一会儿,照皇阿玛这说法,那岂不是将来每日寅时的这两个小时都要站着度过了,而且哈哈珠子们不是伴读吗,满族大姓的子嗣,朝廷官员的孩子,就这么没有排面吗?什么错都没犯就要跟着他受罚?
    康熙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家老三,这孩子的胆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却是个极为心软的,简直不像是皇室贵胄,早几年为了个偷懒耍滑的奶嬷嬷,居然敢当面跟他呛声。
    连个奴才都舍不得罚,若是看着同龄的哈哈珠子无辜被连累,肯定更没法忍受吧。
    胤祉确实没想到会连累表兄几个人,他以为伴读不会那么轻易挨罚的,这几个哈哈珠子都没比现在的他年长几岁,还是小孩呢。
    他虽然顶着一个六岁小豆丁的壳子,但上辈子他可是活到二十七岁,两两相加,他也算是三十岁的人了,比皇阿玛还要年长,连累几个小娃娃挨罚,委实说不过去。
    “儿臣受教,只是皇阿玛,这是儿臣第一次来上书房,之前不知道上书房的规矩,儿臣以前听人说‘不知者无罪’,不如皇阿玛先帮儿臣记上,倘若儿臣再犯,您就加倍惩罚。”胤祉试着商量道。
    康熙把老三头上快要掉下来的帕子重新整了整,这孩子小聪明确实挺多,他的儿子自然不会有笨的,不过老三确实要好好管管,小聪明也该用对地方才是。
    第3章
    康熙应下了胤祉的请求,只罚他们五个今日一直站到先生来上课,剩下的暂且记下,若是再犯,那就加倍惩处。
    胤祉头顶着冷水帕子,老老实实站在皇阿玛给他选定的位置上,他要好好冷静冷静。
    是的,他精心挑选的远离讲台和大哥二哥的好位置没了,皇阿玛让他坐到太子右侧的位置上,和大哥一起像左右护法一样把太子围在中间,当然他们的桌椅都要比太子的靠后一些,并不齐平。
    越是靠近修罗场,胤祉就越是能够感受到里面风谲云诡的气场。
    皇阿玛检查功课时,大哥和太子两个人卯足了劲儿表现,皇阿玛为太子讲解儒学教材时,大哥不甘示弱,不光凑过去旁听,还不断的发问,甚至趁着皇阿玛不注意的时候,得意洋洋地瞥了太子一眼。
    刚好,那一眼不光太子瞧见了,坐在太子右侧的胤祉也见着了。
    太子倒是比更为年长的大阿哥端得住,发问不多,但在康熙讲解过程中对两个儿子提出的问题,太子的回答显然比大阿哥更有条理,且更全面。
    俗话说得好,老大和老二打架,把老三打没了。
    胤祉就是这个‘老三’,他已经预感到,将来他就是上书房里一条被太子和大阿哥遮住光芒的咸鱼。
    一条不敢在课堂上打瞌睡的咸鱼,平白失去了一半的咸味,另一半居然也岌岌可危。
    胤祉万万没想到,上书房的教育制度如此不人性,哈哈珠子的地位比他想象中要低的多。
    皇子走神,皇子答错题,皇子没完成作业,先生们不罚本人,罚的是皇子的哈哈珠子,且是体罚,先生们手中的戒尺完全是给哈哈珠子们准备的。
    胤祉就算是要做一条咸鱼,也没想过让几个小孩替他受罚顶罪。
    入学不过一天,胤祉就深深体会到了,康熙朝的皇阿哥不好做。
    不过,上课时间虽然安排的紧张,但上书房的先生们和同窗们却是极好的。
    在入学之前,他就听说了皇阿玛给上书房定的规矩——书必背足一百二十遍。
    他还以为上书房的教学都是如此的‘粗糙’,是枯燥乏味的填鸭式教学。
    但恰恰相反,几位先生授课深入浅出,且旁征博引,历史故事,朝堂时事,民间传说,全都信手拈来,好像每个人都自带了一个度娘。
    单是这份渊博的学识,就足够让人钦佩了,几位先生还能将其串在一起,上下五千年,如数家珍一般的说起。
    胤祉虽然是理科生,但也并不排斥这些,听几位先生讲课,就像是上辈子坐在电视机前看百家讲坛一样,只是百家讲坛是讲给无数观众的,但几位先生的授课对象却只有他们这么几个学生。
    这让胤祉倍感荣幸和珍贵,上课的辛劳仿佛也跟着减掉了一半。
    小太子和大阿哥不合,由来已久,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胤祉的到来自然也不可能让这二位冰释前嫌,他只是变成了一个工具人,一个被拉拢的工具人。
    太子热心指点功课,大阿哥手把手教他拉弓,回阿哥所时,大哥把他送进门,才回自己院里。
    胤祉挑的这处院子,是阿哥所里离上书房最近的一处了,大哥上下学自然也要经过这里。
    刚坐下,晚膳就已经摆桌上了,是胤祉提前吩咐人安排的锅子,这春寒料峭的时候,还是吃锅子最舒坦了。
    奶白色的汤底,是用猪骨和鸭子配上中药材熬制而成,涮火锅之前,先喝上一小碗头汤,往上面撒一点葱花和香菜,又香又鲜。
    没等他喝完这碗汤,太子的人便带着药油上门了。
    “禀三阿哥,这是太子爷让奴才拿来的药油,太子爷当年开始练习弓箭时,也是用的同种药油,抹在胳膊上,慢慢揉开了,可缓解酸痛。”
    胤祉今日在武学课上,一石的弓箭拉了五十下,对初学者来说,也算是个不错的成绩了,正是因为如此,双臂必然酸痛,若是不及时揉开了,怕是会痛上好几日。
    太子着人来送药油,又有这番叮嘱,也是自身的经验之谈,不过,他不清楚,胤祉虽然是初学弓箭,但臂力不错,比普通的六岁小孩要强的多。
    他在钟粹宫时,可是每天早晚都要做二十个俯卧撑的。
    所以练习拉弓的强度对他来说还好,药油是用不上了。
    胤祉收下药油,谢过太子,让来人带了他今日写的功课回去,请太子帮忙检查。
    晚膳用到一半,大哥也来了,也是来送药油的。
    “大哥若是还没有用晚膳,不如坐下来陪弟弟吃点。”胤祉主动邀请道。
    大阿哥看了看桌上的饭菜,三弟这饭吃得倒挺素,吃锅子不涮牛羊肉,倒是有两盘鱼肉,剩下的就全是素菜和丸子了。
    “爷已经用过晚膳了,不过倒是可以陪着你再用些。”大阿哥径直坐下,吩咐人,“让膳房多上几盘肉,再来一些麻酱,这吃锅子还得涮肉。”
    只有十一岁的大阿哥,颇有些勇武豪迈之气,倒是很对胤祉的胃口,尤其是吃饭的时候。
    这宫里头,主子吃饭是要由宫女太监布膳的,且每道菜不能多食,最典型的就是皇阿玛了,每每的钟粹宫用膳,没有哪道菜会夹第三次。
    胤祉实在不耐烦也不习惯这样吃饭,从一岁多起,他就非要拿筷子自己吃,不肯让人喂,大一点之后,更是不用太监宫女布膳。
    这吃锅子就更要自由自在了,自己涮菜,自己调蘸料,还有滋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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