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城县东门外的小河边最近多了一个垂钓的老人,一根钓竿,一个老仆,从清晨到黄昏,从日出到日落,没有忧欢不见悲喜,只是静静钓着那一河清水。
    这日那老人依旧来河边垂钓,却发现邻近的柳荫下多了一个少年钓者。那少年见老人过来起身拱手致意,但见其丰神俊秀、彬彬有礼,顿引的老人的好感,两人相邻而坐,交流渐多,从鱼经到各种学识,老人但有提及,那少年似乎总能讲出一二。倒让那老人暗暗称奇,想不到郓县城也有这等少年才俊。
    时及中午,那少年让僮仆在岸边铺了一张油布,又从食篮里取了几样小菜,接着打开了一个酒瓶,随即酒菜的香味一齐钻进了那老人的鼻腔。
    那老人怔了一下,似乎被那香气打动,转头过来时,刚好迎上那少年温暖的笑容。
    “萍水相逢,老先生可愿赏脸共饮一杯?”那少年躬身相请。
    “美味当前,怎能相拒。”那老人放下鱼竿,便洒脱的过来坐下。
    油布上摆着四碟小菜,分别是白斩鸡、卤牛肉、拍黄瓜、爆河虾,荤素搭配、色香俱全,酒自然是上好的神仙醉。
    那老人也不矜持,端起酒杯呡了一口,品味良久,又下筷尝了几样小菜。
    “酒香菜绝,此等美味,平生未遇。”老人感叹一句,一口将杯中酒干下。
    “小子,将酒过来。”老人瞪着少年人喝了一声,那少年乐呵呵的又给满上。
    一老一少,于那柳荫之下,你来我往直直喝了一个时辰,直到你倒我歪方才罢休。
    “郓城数月,兴尽今朝,小子切记,明日此时,再图一醉。”
    那老人最后在老仆的搀扶下勉强离去,却指着少年预约明日。
    “长者有命,小子不敢推辞。”那少年躬身应下。
    此后两日,那河边之地、柳荫之下,便总会看见一老一少,对饮阔谈,坐而始卧而归,全然一幅忘年之交的样子。
    且说第四日,两人又对饮于柳荫之下,欢饮过半,那老人突然停下筷子,对少年说。
    “四日十六碟,碟碟不同,样样绝佳,老夫却有些欲罢不能了,乘如今还算清醒,且问你,何事求于老夫,说来听听。”
    那老人自然是精明之人,一个素昧平生的少年,突然无故示好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之所以拖到今日方才开口,一则酒菜确实绝色,不忍拒绝,二则想看看这少年品性,数日相聚他自然看出其不是奸滑之徒,倒是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让人不由心生喜爱。
    “长者之前,不敢谎言,小子确实有事相求。”少年起身向老人行了大礼。
    “谓之何事?”
    “小子古浩天,本县古家庄人氏,因少时受回春堂高大夫救命之恩,不敢相忘,这次高大夫受小人陷害蒙冤入狱,小子出于感恩也是义愤,相求于老大人。”
    这少年便是古浩天,那老人自然就是新来知县徐处仁。
    “怎知冤案?”
    “老大人看了自知。”古浩天从怀里掏出一张状纸递了过去。
    那老人看了之后,也不多言,却是起身离去,只说今日只到这儿罢,来日得空再聚,管自去了。
    河边相聚是古浩天精心策划的一次偶遇,那日从朱仝处得知信息后,他便筹谋此事,直到时迁那儿有了准信,才开始实施。至于那十六味小菜,却是他精心所制的诱饵,他自信这个时代没有人能抵得了其美味攻势,果不其然除处仁中招了,当然很大成份是两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数日之后十里香推出了十六道新菜,名唤做相公十六绝,正是古浩天于河边四日所做菜色,后世又把这十六道菜色称作君相十六味。后人更在那河边饮酒之处立碑建亭,纪念这对君臣初识之处。
    却说那除处仁回到县衙,直接就招来朱仝讯问。朱仝本也忠义,且前些日和古浩天有过接触,此时已知事有转机。便把高大夫案子,原原本本真真实实的禀报了一遍。除处仁又招仵作相询,仵作回话说不似药物致死,倒似心痛之疾。至此他便心里有数,又严令两人不得外传今日之事。
    又过数日,郓城县衙开庭审理回春堂药死人的官司,此官司在县城闹的沸沸洋洋,当日堂前围观百姓无数。令人称奇的是久不理事的知县大人本次亲自审案,又令人生出许多好奇之心。
    大堂之上,徐知县端坐大案之后,吴县尉侧坐一旁,两班衙役相关书吏各自就位。原告被告均已到堂,古浩天便是以被告亲友的身份到堂听审。
    “宋李氏,你告回春堂用药使你家掌柜致死,可有证据?”徐知县升堂开问。
    “禀老爷,那日俺家掌柜心口疼痛,奴便使人到回春堂抓了药,不想煎服之后便一命归西,此事人人皆知。”那妇人哭哭啼啼说了一番。
    “何人煎服?”徐知县喝问一声。
    “便是——便是——奴亲手煎服。”那妇人低声回了一句。
    “高大夫,那方子可是你所开,是否会致人丧命?”徐县令又问。
    “那日在下并未在堂,是柜上伙计抓的寻常止痛药,方子后来在下也看过,绝无致命可能。”
    “绝无致命可能——高大夫倒是自负的紧,那方子寻常人服用或许无妨,若是有病之人服用,你未曾亲诊怎知用药对诊,怎知不会致命。”
    此时那吴县尉开了口,不得不说其抓住了要害,大夫未见病人随便开方,无论如何也是个责任。
    “这——”高大夫也知此事做的不妥,一时无语。
    “吴大人说的确实不错,大夫看病未诊用药,的确不妥,不过若是那病人根本就未曾服药,却已身亡,又当何说?”这时堂下一个声音适时响起,正是古浩天。
    此言一出,堂下顿时哗然。围观百姓早知有此传闻,此时便知到了堂审的关键,纷纷交头接耳。而吴、宋诸人心里却暗暗得意,又奈我何,莫非到那阎王殿对证不成。
    “你是何人,在此乱语。”吴县尉转头对着古浩天厉声责问了一句。
    “在下古浩天,受那高家娘子所托,今日代为申辩。”
    “这便是古小官人,难得恁地热心肠。”
    “小官人仁义之名古然不虚。”
    堂下百姓很多并未见过古浩天本人,今日见传闻中的玉面孟尝出现在眼前,便是后世人看那偶像一般,议论纷纷。
    “肃静!”徐知县敲了惊堂木,威严喝道。
    “古浩天,你说那宋掌柜未曾服药已经身亡,可有证据,须知堂上胡言藐视公堂,也犯律法。”徐知县问古浩天。
    “小子断不会不妄言,请大人准许我下堂带证人上来。”
    “准。”
    且说那吴县尉和宋李氏听说古浩天要下堂带证人,心里冷笑不已,只待到时致命一击,而围观百姓都知道迷底将现骚动不已。
    只一会,便见古浩天和两个下人夹持着一个年青女子进来,那宋李氏侧头只看一眼,登时就亡魂大冒,脱口就是一声“鬼!”
    “宋李氏,公堂之上何来鬼怪?”徐知县在上头看得清楚,心里已是了然。
    那宋李氏此时已经瘫倒在地,她实不知翠儿怎会死而复生,六神无主之际只把眼睛直直的盯在那吴县尉身上,盼他开口相助一二。而吴县尉一油滑老吏自然清楚至此已无转机,只思如何自保,那还理她。
    随着翠儿在公堂上把宋掌柜未服药已经死亡,及宋李氏开始如何示好于她,后来又如何把她灌醉抛于河中,自己若非凑巧为好心人所救,早于沉尸河底的过程一一诉来。堂下众人终于看到了迷底,齐齐长吁了一口气,纷纷骂那宋李氏恶毒阴险。
    “宋李氏,还有何话可讲?”徐知县拍了惊堂木喝问。
    “大人饶命啊,都是宋押司和吴县尉的主张,妇人一个后宅女子那有恁大的胆子。”宋李氏此时已经混乱,只想拉住几个大人物,求得脱身。
    “大胆刁妇,公堂之上胡言乱语,不怕罪加一等吗。”
    那吴县尉见宋李氏把脏水泼到他身上,当时便急了。
    而堂下百姓均已明了,原来传言不虚,吴县尉品性本差也就罢了,那宋押司怎么也是此等人,登时及时雨的形象又黯淡几分。
    此后,徐知县命朱仝去那宋家把宋李氏的内侄,也就是把翠儿抛河之人抓拿归案,整个案子便真相大白,一干人犯压入牢狱,高大夫当堂释放,至于吴县尉和宋押司,只能等取得证据之后另行处置。
    历时旬日,回春堂命案终究落下帷幕。宋李氏自然是罪有应得,高大夫重获清白,那吴县尉后来查实收了贿赂被去职,宋押司虽帮宋李氏引见了吴县尉却并无其他参与证据反而无事,倒是古浩天的名气又涨了几分,郓城县再也没有人拿宋押司于与他并列。
    又过数日,回春堂贴了一张布告,说是高大夫年事已高,又遭此次波折,已无心行医,即日封堂回乡养老。
    众人看了唏嘘不已,皆言郓城自此少了一个救命之人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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