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开的大门外,映入他眼帘的,是萧瑟的庭院。
    身后,踏着一双高跟鞋的许万玲走到他身边。许万玲沉默良久,对着胡子拉碴的他平淡开口:“我要走了。”
    顾钟逸没有应声,在他的印象里,他们之间是无须道别的关系。
    许万玲停留须臾,问:“你在为他伤心吗?”
    顾钟逸脸上的表情麻木,他在心中自问,他看上去像伤心吗?倒不如说,他是迷茫了。他一直是顾庄的机械,是听话的人偶。
    顾庄入狱了,他得不到指令,便只能进入待机状态。
    这样子,看上去居然是伤心吗?
    不。
    他在心中否认了,面上依旧淡漠。
    在他看来,许万玲的误解又有什么关系,他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
    而得不到否认的许万玲垂下了眼帘,说不清是在可怜他,还是一个惯性的动作。
    她是一个举手投足都极其优雅的人,便连嘲讽的话语都说得温柔缓慢:“我以前,想过要一个孩子,想过听顾庄的话去调理身体……是你让我改变了想法,让我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孩子。”她伸手将头发别到耳后,眼底怅然,“有顾庄这种人当父亲,简直糟糕透顶。”
    许万玲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她从未有一天,是像今日这般话多。
    她说:“顾庄……他是罪有应得。”
    她看着庭院中杂草丛生,对于顾钟逸的寡言,没有一点不悦。
    他们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
    许万玲望着目光空洞的顾钟逸,不忍心地说:“别再为他伤心了,他不值得。他的罪远不只此,他杀死了你最珍贵的……事物。”
    事已至此,她唯有点到为止。最后,她只道:“保重。”
    他们之间并无太多温情,也无丝毫刻薄。
    而现下想来,许万玲从不是一个会多发牢骚的人。她话中藏着的话,是不能明说,又不忍藏着的真相。
    顾钟逸记得许万玲是个非常得体的人,怎么会轻易说出“杀死”二字。
    这一刻,顾钟逸醍醐灌顶。他双目赤红,猛地抹了一把脸。
    顾庄不想让他知道的真相,顾庄想要隐瞒的东西,其实全部都不言而喻了。顾钟逸没有过多的时间犹豫,他经历过顾庄的一切荒唐的行为,于是在此刻,决定先一步做好反击的准备。
    要知道,愤怒、伤心、绝望,这些都无法击倒顾庄。
    唯有在所有证据都被摧毁之前,先发制人。
    顾钟逸跌倒过一次,他不愿重蹈覆辙。
    于是,他当机立断,第一次主动拨通了许万玲的号码。
    对方接到电话后,很是诧异,再三确认:“钟逸?”
    顾钟逸礼貌地询问,问她近期是否可以见一面。他道:“玲姨,您要是愿意和我见面,我会安排时间和地点,以及见面的方式。不瞒您说,我现在可能已经被爸监视了,我也不在c市,没办法明目张胆地去找您。”
    他只能委屈许万玲配合自己。
    许万玲先是愣了一下。
    她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中,指尖轻点了一下桌面,姣好的面容上嘴角微勾:“抱歉,钟逸。我不想,也不能将自己卷入你们父子之间的任何矛盾中。”
    这是顾庄给她的约束。
    顾钟逸却问她:“您知道为什么您的品牌始终做不大吗?”
    许万玲被他没头没脑的这一句,问得蹙起了眉。
    “爸不赞同omega在事业上过于出彩,他支持您,是为了维系和您的关系,得到许家的支持。但私下里,爸一直在妨碍你,还颇有技巧地推到了不同的对手公司身上。”
    顾钟逸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他张口就道出几个不为人知的例子。
    听得许万玲顿时握紧了手,忙不迭追问:“你怎么知道的?”
    在她眼里,顾钟逸还是一个处于和家长吵架的叛逆期的大学生。
    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顾钟逸当然知道。
    在往前的世界里,顾庄对许万玲的干预持续了很多年。直到他入狱前一年,许万玲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切。
    她在得知的那一天,脸上褪去了所有温柔的颜色。她直冲进顾庄的书房,发生了他们婚后第一次尤为激烈的争吵。
    顾庄冰冷地羞辱了她,字字苛刻到骨子里。
    只是,许万玲对顾庄的话语毫不在意,她早知道顾庄是怎么看自己的。
    她在意的,是她的心血被顾庄无情践踏。她在意的,是许家和顾庄落在她两肩的枷锁。无人理解她,无人赞同她。
    大家都让她做一朵温室里的花,许万玲却悄然在绿叶隐蔽之下长出了玫瑰的尖刺。
    可以说,顾庄入狱,有她一份功劳。
    虽微不足道,但她尽力了。
    因此,除了顾钟逸,看似与顾庄夫妻和睦的许万玲,大概是最盼望顾庄倒台的人。所以此刻,顾钟逸递过去的橄榄枝,她一定不会拒绝。
    保持着确信的决心,顾钟逸说道:“比起顾夫人这个身份,我想,您更希望别人称您为许总。”
    被猜透了心思的许万玲没有立刻接话。
    她盯着办公室角落的一盆绿植,在脑中来回思虑了多遍。利益权衡之下,她恢复了温和的表情:“好,我最近都有时间。”
    与此同时,忙碌的午后。
    期末的c大学生们,为了应付期末考试,争分夺秒地抢占图书馆位置。
    苏霂和林郁星争不过,索性留在寝室复习,偶尔的,顾暖还会来串门。
    不过确切来说,三个人里,只有苏霂一个人在复习。
    林郁星属于平时勤奋型,顾暖属于天资聪慧型。只有苏霂,连c大都是顾暖手把手给他复习功课,他才勉强考上。
    这下好了,三个omega齐聚一堂。两个吃喝玩乐,一个苦命学习。
    苏霂悲伤地坐在书桌前,黑眼圈一个顶两个大。他背着背着,一头栽进已经吃空的半个西瓜里。
    好在林郁星眼疾手快,把他捞了出来。
    半个西瓜摔在地上,惹得顾暖“啧啧”两声。林郁星忙着帮苏霂擦脸,担心地说:“你熬了两个大夜了,睡一会儿吧?”
    苏霂是一沾到枕头就呼呼大睡过去,连鼾声都出来了。
    林郁星无语地摇摇头,正准备收拾,转身就看到顾暖已经在捡西瓜皮了。
    “我来吧!”林郁星抢过了顾暖手里的活儿,还贴心地给顾暖再拿了一点他自费买的零食。
    这些零食乍一眼看上去没什么,仔细一瞧,全是顾暖喜欢的。
    情报来自于苏霂。
    林郁星将零食一堆一堆摆到顾暖面前,笨拙地拍马屁:“顾暖,你这件衣服是新买的吗?真好看,很适合你,你的眼光还是那么好。”
    这种情景已经不止一次了。
    顾暖来几次,林郁星就拍几次马屁,每一次都特别生硬。
    顾暖僵了僵手,喝着草莓奶:“那什么……要不你直说吧?”
    林郁星:“那、那我直说了。”
    顾暖:“只要不干坏事儿,我能帮的忙,一定帮你。”
    他实在不想吃零食了,再吃下去,他都快成顾胖了。
    林郁星闻言,以为是自己的诚心打动了顾暖。他捏了捏自己的手,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透明的小袋子,里面装了一小撮头发。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有办法拿到校内学生的体检资料吗?”
    顾暖蒙了:“啊?”
    林郁星闭了闭眼,他厚着脸皮,一口气将自己的请求说出了口。
    “我想要大二艺术系徐向池的信息素资料,也想请你帮我去研究所,用这份头发和徐向池的做一个契合度检测。其中产生的一切费用,我会全部负责。”
    顾暖和林郁星不同专业,必然不知道在头发中提取信息素是极其困难的,因此普通的医院里压根没有这项技术。
    这种能力,在c市,只有季幕所在的研究所具备。
    而季幕最近去外省参加研讨会,没有具体回来的时间。林郁星听苏霂说,顾家在研究所不止一个亲戚,就想求助于顾暖。
    林郁星解释清楚后,忐忑说道:“这件事我想暂且对学长保密……我的意思是,等之后,我会和学长说清楚,只是现在不方便。”
    他唯恐顾暖生疑,继续说:“学长最近一直很忙,我不想给他添麻烦。”
    顾暖忽然对此很感兴趣:“钟逸哥在忙什么?”
    “工作方面的。”
    “工作?”
    “学长为了我,不打算回顾氏集团了。”林郁星没有说谎,他歉声说,“顾叔叔好像没办法接受我,我也不打算和学长分开。”
    顾暖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啊……那你之后还要去我们公司吗?”
    长期在公司发展的话,林郁星与顾庄的碰面是在所难免的。
    林郁星考虑过这点:“顾氏集团是人人梦寐以求的大公司,今年暑假,我能进去实习是一件能够积累经验的好事,我不打算放弃。可毕业后……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去拖学长的后腿。到时候,我会另找工作。”
    顾暖哑然,他真希望顾庄早点退休。
    半晌,林郁星再次问:“顾暖……我刚才说的,你能帮我吗?”
    林郁星做好了顾暖会拒绝他的准备,紧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像他这种麻烦的请求,即使顾暖不愿意,他也觉得不奇怪。
    稀奇的是,顾暖居然爽快地答应了。
    顾暖就是好奇透明袋子里头发的主人,但见林郁星有难言之隐的样子,他主动铺了个台阶说:“这头发是你朋友的对吧?”
    “……是、是的!”
    顾暖好脾气地说:“郁星,私下测别人契合度这个行为其实不太好。我可以帮你,所以你要对我保证,这件事不会对他人产生任何影响。”
    “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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