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得无声无息,却格外令人心疼。
    哭了半日,心绪稍复,他轻轻推开曲空青,拭去脸上泪痕:抱歉,我忘不了小柔,我不能接受你。
    曲空青皱眉道:死者已矣,难道你要一辈子活在失去妹妹的记忆中吗?学会放下,让我们重新开始。
    纪清低着头道:不可能了,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了,求你以后不要再来秋水门了。
    他最后看了曲空青一眼,咬咬牙,转身小跑下桥,曲空青没有追上去,还在身后高声道:我不会放弃的,我还会再来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纪清离开后,谢留尘又守着商离行一会儿。
    这人也不知到底有多少古古怪怪的想法,幻象之后一直盘膝入定,不见清醒,他到底在幻象看到了什么,又究竟做了些什么,他是真的被幻象迷惑,还是将计就计,做出冷漠之举,瞒过设下幻象的傅长宁,谢留尘不得而知。
    但稍一细想,以商离行处事之机变,未必没有给自己留下后招。
    白萱留下的那句看门主的主意,说明了商离行什么时候摆脱幻象醒来,全看他自己如何把握时间。
    谢留尘伸出一指,戳他脸道:商师兄,你还要吓我多少次啊。
    又伏在他肩上,低声哀求道:你快点醒来啦,商师兄。
    次日,白萱带着众散修前来,看望商离行。
    谢留尘乖乖坐在一旁,没有干扰他们,神色间亦再不见昨日那般惊慌之色。
    白萱见他老神在在的样子,噗嗤一笑,道:你看出来啦?
    谢留尘有些得意地道:哼,我早就想明白了,他那个人坏心思多得很,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就被傅长宁蛊惑。停顿下,又大力点头:当然,我也很聪明的。
    众散修大笑。
    白萱惯例为商离行检查一番,道:门主现在听得到外界的声音,你们就在这里汇报昨日查访结果罢。
    一名散修便道:门主回来后,我们几人受何道长差遣,昨夜去周家村遗址走了一趟,查访那傅长宁的来历。
    谢留尘忍不住插嘴:周家村都消亡五十年了,当年的人都去世了,能找到什么?
    那散修道:没错啦,问题就在这里,我们走访了当年从周家村出来的村民,找到他们的后代,可惜年代太过久远,其后代对当年周家村发生的事情一知半解,关于那个傅长宁到底什么来历,身为一介凡人,竟然能活这么多年的真相,实在无人知晓。
    不过说起来就有这么巧,我们顺路去了一趟离周家村路程最近的城镇,翻阅县志,居然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谢留尘来了兴趣:什么蛛丝马迹?
    那散修对着打坐的商离行禀道:傅长宁是土生土长的周家村人,在六十四年前辞别家乡,上京赴考,不料名落孙山,借宿道观,之后不知所踪。
    谢留尘道:我听傅长宁讲过,他在借宿道观之时迷恋上修仙之法,还去过一趟云山,然而无人为他指引道路,他只能扫兴而回。
    那散修摇头道:这我们就不清楚了,傅长宁离开道观之后去了哪里,我们找不到线索。只知道三年后有一天,傅长宁突然回了家,在距离周家村最近的城镇置办产业,以买卖文字为生,独自过活,半年后,因身体病弱,又搬回了周家村养病。
    谢留尘听着听着,突然问道:你们有去找那道观看一下吗?
    那散修道:有啊,我们几人连夜去的,不过道观已经荒废多年,香火早断了。
    谢留尘听了,心道:他们追寻到的来龙去脉,倒与傅长宁之前跟我说的基本一致,看来傅长宁得到奇遇,最大的可能便是在失踪的那三年中。
    可是那三年中,傅长宁踏遍千山,寻仙访道,其行踪又哪是那么容易找寻的了。
    室内一时默然。白萱坐在床边,始终轻抚自己小腹,没有说话。
    那散修又突然啊了一声,醒悟般道:对了,门主,我们查阅县志的时候,还发现了另一件怪事。
    众人一齐望他。
    他道:因为傅长宁之事干系甚多,线索冗杂又无绪,我们便着重注意他的过往经历,发现他所定居的那处城镇,刚好是被吸食精魄之人最多的地方。
    谢留尘惊讶道:难道他的修为就是从此而来?
    这时,盘膝坐在床上的商离行手指动了一下,众人视线都转到他身上。白萱侧首问道:门主也听到了?
    商离行依旧没有睁眼,只是几根微屈的手指轻轻抖动几下,而后,复归原态。
    谢留尘在一旁看得呼吸都停止了。
    众散修挠挠头,完全看不懂商离行打出手势是什么用意,问道:白萱姑娘,门主是什么意思?
    白萱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猜他的意思是让我们稍安勿躁吧。复又深深一叹:这件事情牵扯越大,看来还是需要门主亲自定夺。
    众散修汇报一番傅长宁的旧事后,便即告辞,转眼过了三日,商离行仍旧没有醒来。
    谢留尘始终守在他身边,未离开房间一步。不过探得商离行强劲的心脉,他不仅不担心,反倒彻底放下心来,就等着对方什么时候醒过来了。
    午后,谢留尘见商离行状态甚好,便趁着春光正好,溜出院子,懒洋洋地蹲在河边晒太阳。
    合着眼躺了一阵,身后脚步声起,草地上响起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哪家小公子在这儿闲弄春光呢?
    谢留尘听着这道熟悉的声音,嘴角翘起,随手揪去身下草根,头也不回道:不装啦?
    商离行走到河边,低笑道:不装了,整日躺床上,闷也闷死了。
    谢留尘见他清醒,心里快高兴坏了,表面上仍是作出冷冰冰的模样:我守了你这么多天都不醒,我一偷个懒,你就醒了。他嘴角噙笑,你分明就是故意的,想让我担心害怕,对不对?
    哪敢哪?商离行道,你不是早发现我是装的?哪里让你害怕了?
    谢留尘道:我一开始是真的害怕,你在幻象中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当时真以为你会杀我。
    商离行带着歉意道:没有事先跟你说,是我的不是。那日我也是一时受了迷惑,故而将计就计,假装无力摆脱,出了幻象后,他虽没有跟过来,却一直在监控我的识海,我担心前功尽弃,索性一路装到底。
    谢留尘哼了一声,道:这个傅长宁实在讨厌,跟我认识的傅兄完全就是两个人,我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他。
    他皱起眉头,我们要怎么对付他?
    商离行也蹲下来:现在最棘手的问题是根本不知他师承何处,也不知他除了迷幻法阵和操控识海外,还有什么其他本事。
    谢留尘斩钉截铁道:傅长宁一定是在那失踪的三年中有了什么机遇,才得以摆脱凡人身躯。
    商离行却坚决摇头道:不一定。
    谢留尘诧异问道:为什么?
    商离行摇头道:在外学到了那等本事,实在没必要再回老家买房买书,置办家业。此人到底从何处得来的机缘与修为,尚未可知,他到底想做些什么,我现在也不是很清楚。
    谢留尘思忖了下,道:他拉拢你不成,不一定不会去找其他人,他人单力薄,再厉害也干不成什么大事,会不会他惊奇地望着商离行,会不会他已经找了其他合作对象?
    商离行唉声叹气道:是啊,所以只见他自怀中掏出一张信笺模样的纸,谢留尘神色一凛:什么东西?
    商离行无奈道:魔族发来的信函,邀我去边界一趟。
    谢留尘慌张站起:他们找你什么事?又要重新打战了吗?
    商离行摇头道:不清楚,傅长宁身在南岭,却能同时杀害众多凡人,吸其精魄,未必没有魔族在暗中相助。
    谢留尘想了下,也道:有道理,傅长宁养伤五十年,魔族就休兵五十年,傅长宁一朝复原,魔族就立刻发兵,说他们没有暗中勾结,鬼才信呢。
    商离行笑道:刚逃离幻象,又遇魔族来使,清闲的日子总是奢求啊。
    谢留尘接过信函,将它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认真看着上面端正的人族文字,字迹磊落端和,俨然有大家之风,落款处写着钟涟二字。
    谢留尘忆及当年的小钟涟为了躲避学习人族文字而藏身假山的事情。他心中一动,站起身,拍拍身上草屑:我跟你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他们在赶往南岭边界的路上,海边停着几艘黑色巨舰,船上乌泱泱不知站了多少魔族之人,约莫一算,近有上千人。船头遥遥站立一名面容俊俏的魔族,目光深沉如炬,始终凝视内陆方向。
    边界散修在接到魔族来信后,即刻将信函发回给秋水门总部,除几人留在海边名为陪客实为监视外,众人都不敢直面魔族主事者,只躲在营帐内远远探头围观。
    商离行二人赶到这里时,边界众散修齐齐在心中松了口气。
    钟涟将手一挥,众魔军停船靠岸,拥着他下了巨舰。
    商离行站在岸边,遥遥拱手:钟公子,多年未见了。不知此事魔族出动大军来到南岭,是何用意?
    钟涟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而后目光转到他身边的谢留尘身上,相隔五十年,他的气势早非当年的无知稚童可比,那目光犀利深沉,使谢留尘生出一种当年阴鸷的左护法重生的错觉。他往商离行身边凑近一步。
    钟涟道:将赤霞洞主交出来,否则魔族大军,踏平南岭。
    商离行目光一闪,道:什么赤霞洞主,商某并不认识,秋水门中也没有一个叫赤霞洞主的,钟公子怕是找错人了。
    钟涟迎着呼啸海风,身板纹丝不动,眼睛望着谢留尘,却是对着商离行淡淡道:那女人害死我父亲,潜逃北陆多年,我日前得到消息,那女人现在就藏身南岭,若不将人交出,魔族不日将发兵出征南岭。
    他句句不离攻占南岭,商离行听得明白,此次魔族远来南岭,为父报仇是假,借机攻打南岭是真,但他身为秋水门门主,也不能任由崔明若被魔族所虏。他道:商某虽在南岭,却也听闻阁下父亲身亡之事,听说魔族左护法是被族中人所害,钟公子为父报仇,怎么会想到来我南岭找人呢?
    钟涟终于将目光转到他身上,阴沉沉地望着他,商离行坦坦荡荡与他对视。钟涟率先移开目光,眼中闪过厉色,朗声道:动手!
    巨舰上的魔兵重甲加身,在旁待令多时,此时听闻号令,一拥而上,将商离行二人围在海岸边。
    谢留尘上前一步,将商离行护在身后,喝道:你们要做什么?不准动我商师兄!
    只听身后不远处的营帐中接连传来叫嚷声,又被魔兵呼喝之声所掩盖。原来在他几人说话之时,其他巨舰上的魔兵偷自下船,循着边界小道,绕到营寨,将边界众散修擒拿下来。
    边界散修本就不多,根本比不过上千魔兵,魔族又是有备而来,转瞬之间,局势全掌握在魔族手中。
    商离行见自己二人被魔兵团团围住,又听得耳边众散修此起彼伏的喊叫声,脸上未见惊慌之色,面色不改道:钟公子,商某很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和平,您如今主动抓捕我门中散修,是不将和平契约放在眼里了。
    钟涟木着脸道:将人交出,一切好商量,交不出,就休怪我翻脸无情。
    商离行道:此契约是当年魔族左护法与我所立,实属得来不易,破坏和平的后果,你承受不起。
    钟涟听得他父亲名号,脸色一暗,道:契约上写明是有生之年不得妄动干戈,如今我父已亡,这契约便已经不起效了,我身为魔族主事者,是战是和,都是我说了算。
    他这话说得有些任性,不像个一族之主的模样,商离行暗暗一笑,道:抱歉,商某不能将人交出。
    钟涟道:既然商门主拒不交出杀人凶手,他微微摆手,众魔兵会意,在商离行身前让出一条空路,空路尽头是巨舰所在方向。钟涟道:就请商门主上船一谈。
    谢留尘急得不行,一上魔船,便为人质,哪里还有回来的可能,他张开双臂,将商离行护在身后,同时死死盯着巨舰边的钟涟。
    与他焦急心态不同的是,商离行认为事情还未到最严重的的一步,此次他代表南岭人族前来与魔族交涉,不伤一兵一卒而退兵是为上策,因此,他不愿轻易动手。他淡淡道:谢师弟,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回去吧,将此事传回秋水门,何所悟他们会知道怎么做的。绕过谢留尘,径直走向魔族巨舰的方向。
    谢留尘将他拉住,大喊:我不要!
    商离行深深看他,拂袖掸开他的手,谢留尘怔怔站着,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商离行身姿飘逸,款款走在边界海滩上,身后是谢留尘忧郁神色与众散修被制服的哀叫声。他朝着巨舰走去,越来越近,在将要踏上巨舰之时,一道清丽女声撞入海边众人耳中:慢着!
    众人回头一望,只见海面之上,崔明若一身艳红劲装,驾着一艘摇摇摆摆的小舟,在猎猎风声中高声一喝,钟涟,当年杀害你父亲的凶手是我,你要报仇,找我一人便可,引起两族争端,你居心何在?
    谢留尘也看到她,惊喜道:崔姐姐!
    崔明若对着他嫣然一笑,又朝着魔族大军所在方位提声道:放过门主!我跟你走!
    谢留尘急道:不行啊,崔姐姐你别上他的当,他们就是想找借口撕毁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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