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霞洞主神色恹恹,像是没什么胃口,看都不看那桌案一眼。
    宴席之后,诸位宫主、洞主三三两两散离而去,赤霞洞主也自收回手中银钗,淡淡道:我们也回去吧。
    经此一会,众人也知晓赤霞洞主在左护法心目中地位实属无可撼动,自然无人再来敢挑衅于她。二人慢步走出魔宫,赤霞洞主像是在思索些什么,走得很慢。
    谢留尘跟在她身后,也在低头沉思着魔族兴兵南岭之事,念及云山剑宗此时情状,莫名又有些怅然。
    二人无言,走出数十步,谢留尘莫名感应到了修明剑,方想开口问及自己何时能离开之事,身后一道声音突兀响起:赤霞洞主且慢。
    赤霞洞主闻言停步,转身一望,正是方才那跟随左护法身后的一名魔将。
    赤霞洞主道:嗯?左护法有事找我?
    与一十九宫、三十三洞之人不同,魔军中最敬重有战功在身之人,那魔将客客套套道:正是,左护法传召赤霞洞主到后殿一会。
    她点了点头:嗯,好,赤霞这便去了。又转头对谢留尘道:你先回去吧。
    那魔将阻道:慢着,这位先留在这里吧,可能,一会儿有需要他的地方。
    赤霞洞主身躯一僵,很快又若无其事道:好。而后错开了眼,随那魔将去了。
    谢留尘等在魔宫门前,接受着各色魔族之人的目光,心中好不焦急,一会儿想着如何去取回本命剑与兽族项圈,一会儿想着不告而别、回归南岭,端的是归心似箭。
    过了一炷香/功夫,赤霞洞主又与那魔将一道回来了。
    谢留尘忙不迭迎上去,笑盈盈道:你回来了?我们可以走了?
    你不用走了,赤霞洞主没在看他,反倒将目光投往身前巍峨宫门,幽幽道:左护法看上你了,去吧,好好服侍他。
    她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又仿佛远在天际,飘飘渺渺,一言一句,碎在了寒风中。
    你什么意思?谢留尘难以置信般看她,气结道:不是说好的送我离开吗?你怎能出尔反尔?
    赤霞洞主伫立寒风中,不言不语。
    谢留尘见她转头不言,足下一动,便要脱身而去。
    却在转身的那一刹那,突觉全身真气乱窜,一时无力,倒在赤霞洞主身上。
    适才背后突如其来的那阵疼痛,原来正是赤霞洞主伸出一指,正点在他一处伤口上,给他种下了禁制。与昨夜受制于人一般,谢留尘又是全然动弹不得了,他睁睁望她,滴出血:赤你
    赤霞洞主将他轻轻推往一边,与那魔将示意道:将军,请吧。
    那魔将点点头道:洞主是识大体之人,左护法会将今日之事记在心内。
    赤霞洞主摇了摇头,深深看了谢留尘一眼,道:以后,不要太相信陌路人。话毕,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留尘眼睁睁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眼眶一涩,无助地落下泪来。
    第八十二章
    谢留尘极不情愿地被带回魔宫后殿,这里魔气遮天蔽日之盛,几为北陆之最,正是两位护法与魔主处理公务所在。
    那魔将一手拘着谢留尘,走到一处宫殿,敲开了一间门:左护法,人带来了。
    门内嗯了一声,而后房门大开,不紧不慢走出一人,身材魁梧,满脸黝黑,正是左护法,他看到谢留尘,眉头微微舒展,伸出一手,便要抚上谢留尘的脸。
    谢留尘哪里愿意被他碰到,他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死命挣扎。其反应幅度之大,正教他躲开了左护法的触碰。
    左护法又皱了皱眉,道:回,浮梦楼。
    那魔将小心翼翼问道:左护法要将这人带回浮梦楼?可是小公子他
    左护法道:不听话,不管他,不在意。
    那魔将领命道是,又支起谢留尘,跟在左护法身后。
    谢留尘想到他们不知要将自己带至何处,心中愈加难受,眼眶红红,不禁坠下几滴泪珠。
    左护法走在身前,始终留意他的一举一动,见他哭了,微微一怔,道:哭,什么?伸手欲为他拭去脸上泪珠。
    谢留尘撇过了脸,收起眼泪,脸色彻底黑了下去。
    那左护法不仅说话吃力,似乎连为人也有些木讷,见谢留尘一直不理他,也不勉强些什么,讪讪然收回手,再没作出什么亲昵举动。
    三人又走出魔宫后殿,经过一处宫殿时,那殿门半开,从黑不见底的魔气中走出一名男子。
    那男子满头白发,脸上枯点斑斑,见到他们三人,微微一愣,又眯了眯一双浑浊的眼,道:哦是钟冥啊?他缓缓走到三人身边,步履很是蹒跚。
    左护法道:钟冥,见过,魔主。
    那魔将也道:属下见过魔主,魔主气色比上次我们离开时好多了。
    魔主病体孱弱,声音也是有气无力:免礼免礼,你们刚从前线回来,那边战况怎么样了?
    左护法一字一顿道:即将,出兵,迎接,魔尊。
    那就好,那就好,他终于要回来了,魔族就有希望了,魔主絮絮叨叨道,你和右护法二位也是辛苦多年了,将来我们占了南岭,吃好喝好,便不用在这个鬼地方受气了,望向魔将扶着的谢留尘,眨了眨眼,呀了一声:这个是?
    左护法回道:赤霞,送来的,礼物。
    哦,那个丫头送的,太有心了,不过他怎么一直在哭啊?一只满布褐点的手伸出,魔主颤巍巍地拉住了左护法,语重心长道:钟冥啊,这种事情,最讲究个你情我愿,人家不愿意,你也不能强逼人家呀。
    左护法一板一眼道:魔主,说的,有礼。
    魔主犹自一口气唠叨个没完:你的口味真是堪忧啊,魔族多少美人,你都不要,我还以为你自涟儿他娘死后,便清心寡欲,再也不打算找个人了呢,结果赤霞那丫头一出现唉,你也不挑一挑,得不到赤霞也就算了,怎么口味愈加奇特,看上这么个丑东西
    左护法转头看向谢留尘,缓缓道:他,不丑,美。
    瞧你的眼神,连我这个半老头子都比不过啦?他们人族、妖族,哪一个不丑的?就是连涟儿他娘也是魔主唉了一声,摆手道:诶,我说这些做什么?去吧,去吧,多多玩乐,莫耽误正事就行。我老了,比不过你们年轻人爱玩爱闹等魔尊回来,我也该卸任,好好去过我的清闲日子喽。
    左护法道:好,好。也不知究竟是在好些什么,辞别了魔主,又命那魔将带上了谢留尘。
    其时天色昏暗,魔气团团盘踞魔宫之巅,似有了灵识一般,在夜里中亮出狰狞的爪牙。谢留尘哭也哭得累了,死尸一般任由那魔将拖拽着,三道长长的影子,投在地上,被魔气吞噬了大半。
    那魔将压低声音,道:左护法,魔主近日来愈加神神叨叨,恐怕是时日将近了。
    左护法神色凝重,点了点头。
    那魔将道:魔主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回到南岭,可是照今日看来,他的情况很是糟糕,属下怕他熬不到那个时候了。
    左护法道:魔尊,活了!我们要,尽快,出兵!
    那魔将又道:当年吾族初来北陆,北陆寸草无生,吾族难以生存。魔主耗费毕生精元,在北陆开荒造地,功在千秋。属下也常常在想,有生之年,能看到吾族摆脱这永世受困于荒地的宿命,也算于焉足矣,死而无怨了。
    左护法道:一样的,一样的。
    左护法将谢留尘带至浮梦楼,见他爱理不理的,便示意那魔将扛着谢留尘走进楼上一间屋子。
    一名身穿灰衣的老仆迎了上来:主人回来了。
    左护法跟在魔将身后上了楼,边走边问:涟儿呢?
    那瞎了一只眼的老仆道:小公子在后院玩耍呢。
    左护法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些什么,及至将人带至房间,挥挥手,打发那魔将出去了。
    那魔将投来一个暧昧的眼神,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室内只剩谢留尘与左护法二人,谢留尘坐在床边,死死盯着正在宽衣解袍的左护法,暗地里不断策动真气,以图快速摆脱赤霞洞主种下的禁制。
    左护法脱得只剩一件内衫,朝着谢留尘走来。那一瞬,一股浓烈得使人几乎晕厥的腥臭味袭来。谢留尘咬牙切齿道:你敢动我分毫,我就死给你看!
    左护法为他那凶狠气势所唬,伸出的手竟一时僵在半空,良久,方叹了一声,道:睡吧,睡吧。错开半尺,径自上了床,倒头就睡。他似乎很是疲倦,不一会儿便鼾声大作,睡得熟了。
    谢留尘的恨意排山倒海而来,几乎要将整间房间吞没,他浑身发抖,将下唇咬出一条血丝。未几,那股熟悉的力量回到识海,识海震荡,蓦地身上一松,终于再次摆脱了禁制。
    他砰地一下子跳了起来,远远避开充斥腥臊味的床榻。
    这番动作实是大了些,按照惯常情况,床上的人不可能不被惊醒,但那左护法却犹睡得鼾声如雷,一动不动。
    他警惕地望着床上的左护法,见左护法睡得深沉、全然毫不设防的样子,他再度小心翼翼地靠近,同时右手呈虎爪状,运化真气,心中暗道:看他好像真的睡着了?我能不能杀了他?杀了他就能逃走了!
    而在此时,伴随着力量的回归,他终于再度感应到了修明剑的所在,出乎意外的,修明剑的所在角落,竟然离他很近。似乎便在浮梦楼中。
    机会难得,此时不去,更待何时?他在电光石火间思定想法,收回手,飞身出了房门。
    顺着浮梯,一路走到一楼大厅,四下一片昏暗,空无一人,他施展身法,按照修明剑感应方向,绕过几间空荡荡的屋子,悄悄潜到后院。
    这里名叫浮梦楼,似乎为左护法私人住所,楼上楼下并无魔兵戒备,相较于魔气沉沉的魔宫,倒多了几分闲适气息,适宜闲庭信步,更适宜孩童居住嬉戏。
    后院流水淙淙,假山环绕,四下里静悄悄的,谢留尘屏气凝神,警惕留意四周环境。
    夜风袭过,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出来作甚?
    谢留尘吓了一惊,回头定睛一望,见是那名瞎眼老仆,正倚在一处假山前瞪着他看。谢留尘抿了抿嘴,道:我出来透透气。
    那老仆睁着一只眼球发黄的老眼,大剌剌盯视着他,等谢留尘全身竖起汗毛,他才慢吞吞收回目光,粗嗓道:主人睡下了?
    谢留尘道:睡下了。
    那老仆闻言也不说些什么,老态龙钟地走过来,与谢留尘错身走开,再往其中一处假山走去。
    谢留尘暗叫糟糕,原来那老仆走去的地方正与修明剑所在方向重合。他硬着头皮,脚步跟了上去。
    那老仆果然停下脚步:不回去,跟着我作甚?
    谢留尘不由自主跟在那老仆身后,小声道:房里有点闷,我去后面逛逛。
    那老仆可有可无地点点头。他佝偻着腰,低嗽几声,不紧不慢地走着。
    谢留尘心中着急,却不敢贸贸然出手。适才他如此全神于探路,都未能发觉这名老者的踪迹,可见其人有一定修为。他自问并无一击得手的把握,遑论在这里杀人夺命,到时无法脱身倒罢,却难以担保不会惊动浮梦楼里其他人,尤其是那修为深不可测的左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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