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留尘深吸口气,冷着声道:现在可以告知我真相了?
    黑袍人莫名发出夜枭般桀桀怪异笑声:哈哈哈哈!因为你必须死,且只能死在人族手里!
    一股不可思议的想法猛然袭上谢留尘心头,他将目光刺在黑袍人身上,双唇颤颤道:你什么意思?
    那黑袍人冷笑道:只要人族杀了你,整个人族都将受到天谴。
    谢留尘顿觉全身冰冷,旋绕多年的疑团一时间俱全有了答案,原来如此!原来他竟是这样的身份!原来当年黑袍人要他潜入云山剑宗,就是打的这个主意!他颤着声道:原来你从多年前起就是想让我死在人族修士手上
    那黑袍人大笑几声:没错,让你死在云山剑宗就是我的本意。不过,能除去一个秋水门门主,也不算太糟,哈哈哈哈。留下这句话后,他轻摆衣袖,想要就此脱身而去。
    谢留尘反应过来,铮然剑出,将他拦下:将话说清楚一些!
    那黑袍人不躲不避,在他剑刃将要接触到自己肘弯衣袍时,运起二指,指尖弹出一股弥天魔气。
    谢留尘遭那黑沉沉的魔气袭击,五感顿失,瞬间陷入可怕魔障中,手中修明剑哐当一声落地。那黑袍人轻松将他击倒,蔑笑道:自不量力!随后踏上满地尸骸,长笑而去。
    谢留尘犹如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厮杀,颓然坐倒在地。良久,他抱膝而坐,头深深沉在双膝间,已是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了,喃喃自语道:难道我真是兽王?那我为何会流落到凡间?为何会被南星师父养大?
    恰逢迷茫间,这时,识海中那股缠绕已久的苍老声音再度出现,谢留尘蓦地灵台有感,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之感涌上心头。他瞬间明白了一切那道声音正是上一任兽王留存在他体内的一道意识。他一言不发,心里难受得像要死去,原来得知身世真相,却也并非想象中那么欢欣愉悦。
    他呆坐半晌,发觉身旁有影影绰绰之物在晃动。微微一动,侧身打眼望去,见是那条被铁链锁住的狗,正停了吠叫,来回走动,孤零零的身影,被清冷月光照在地面上。
    那条狗显是有一定年纪了,全身皮毛土黄粗粝,瘦到骨头关节清晰可辨。谢留尘望着它,它也望着谢留尘,目光中似乎满是悲悯之色。
    谢留尘摇晃着起身,望着遍地尸骸,凄然一笑。旋即矮**,摸着老黄狗的头道:连你也觉得我一事无成吗?
    狗自然是不会说人话的,只是见有人跟它亲近,便也亲昵地摇了摇粗短的尾巴,靠近上去。他搂着狗在地上坐了一阵,突然觉得冷意袭体,于是更加用力抱着那条黄狗,带着哭腔的嗓音堵在狗毛中:为什么我这么蠢为什么我刚才要动手为什么我一直都在被利用
    凄冷月色中,一人一狗,满地尸体。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迷迷糊糊,意识渐渐陷入虚无中。就此不知过了多久,谢留尘迷迷噔噔被冻醒,发觉已至四更天,自己竟抱着这条狗睡了一夜。寒风透体,纵使修为在身,他也不禁被冻得拢了一下衣襟。
    天际微微发出醺黄明色,一勾残月半隐半现。地上血液早已凝干,他颤颤起身,注视着昨晚胡乱造成的一切,朝着满地的尸体深深鞠了一躬,痛声道:抱歉,是我一时失手,才累得你们死于我手,这是我的罪孽。门内的那几位,你们虽非死于我手,却也因我而亡。若当真天道惩戒,请让报应应在我一人身上。说罢又主动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转眼已是夜尽天明,也不知为何始终不见周围人家出现。他没心情搭理,将全部尸身堆积一起,点起火,将几幅尸身连同宅院付之一炬。
    熊熊烈火前,他低**,为身旁那条老狗除去缚身狗链,矮**道:好狗儿,跟我走吧。那狗垂着一双浑浊双目,乖巧地任他忙前忙后。他抱着剑,牵着狗,举目四望,茫茫然道:可是,如今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既是兽族的兽王,那他理应回去北陆荒谷,与自己的族人在一起。但一想到商离行昨晚还受了自己一剑,心里又是十分的忐忑不安。他不住对自己说道:我就去看一下,看他伤得怎么样了而已。看完后我就要启程去荒谷,永远再也不回南岭了,就当是最后一次见面了罢。
    他将狗儿抱起,沿着城镇巷道,上了山林小路,一路披星戴月,兜兜转转。走了不知多久,几度日月更替,已逐渐看不到凡人的烟火。他终于到达一处平原上,正是秋水门本部所在。
    他抱着狗,跻身在一颗大石头后面,不断劝服自己要直面接下来的一切,哪怕商离行要怎么报复他他都不能反抗等等。胡思乱想片晌,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声传来。他侧耳听去,发觉原是几名秋水门散修正大声说着什么,声音纷杂无章,一时倒听不清所讲何事。
    只听一道声音怒气腾腾道:岂有此理!竟在南岭北侧眼皮底下行事,显是不把我们秋水门放在眼里!
    又听一人高声道:唉,当此门中巨大变故之际,真是不得不怀疑是那北陆或是那西涯山的在搞鬼啊!
    几名散修说话间,又听一人脚步声自秋水门门中缓缓走出。这脚步声轻若飞鸿,与那几名散修全然不在同一境界上,显是一位修为高超的修士。
    谢留尘凝神听去,只听那人沉声问道:又出了什么事?正是何所悟的声音。谢留尘听他声音中似乎在竭力忍耐着什么,心中好不奇怪:为何这个何所悟好似很气愤的样子?
    那几名散修你一言我一语,将所谈论之事细细说了。巨石之后的谢留尘心中大惊,背后不断涌出冷汗,原来这几名散修所说的正是他那日动手杀害凡人之事。
    只听一名散修道:那人竟敢对无辜凡人下手,整整十五口人啊,这究竟是何其残忍!
    又一名散修骇声道:作出此等人神共愤之事!凶手人人皆可诛之!他听到这里,有心想冲出去为自己辩驳几句,却苦于无法证明自身清白。
    哀痛苦闷间,听何所悟开口问道:那凶手有何外貌特征?
    那吵闹不休的几名散修兀地静了下来,片刻,才吞吞吐吐道:是,是一名长相俊秀的年轻修士,据那凡人女子描述,他的相貌特征像极了一个人
    何所悟不耐问道:是谁?
    那散修声音发抖道:可能与跟害死门主的谢留尘是同一人
    缩身巨石之后的谢留尘浑身一颤,脑中轰然空白商离行,死了?
    第五十章
    他全身血液倏忽凝住,一颗心摇摇如坠冰窟。怀中的老黄狗这时发出一声低低哼叫,那边何所悟立时察觉:什么人!随着他话音落下,一道剑气飞出,疾击谢留尘所藏身巨石。那巨石霎时化成齑粉,灰飞烟灭。
    漫天飞尘中,谢留尘与他怀中的狗再无所遁形。
    何所悟一见是他,不由怒目而视:你还敢出现在这里!其余散修见了他意外出现此处,也是惊骇莫名,纷纷亮出武器,全神戒备。
    谢留尘充耳不闻,双目无神,只愣愣道:他真的死了?
    何所悟却不回他,抽剑相向,直指谢留尘面门:哼!今日若不杀了你,难消我心头之恨!他手腕斜抖,摄人心寒的冷意席卷而来,沥雪十九剑蓄势再出,这时忽听一女子扬声道:住手!
    白萱从门中快步走出,几步行至众人身边,她动作轻柔,拦下何所悟手中寒意剑招,对着他道:别伤了他。
    何所悟见是她到来,剑势立时缓了下来,却仍死死盯着谢留尘,口中含怨带恨道:此等阴险小人,不仅暗中伤害门主,更是恩将仇报,我怎能轻易饶恕?
    白萱拉住他的一边臂膀,好声好气道:你忘了门主离世之前怎么说的了?何所悟满眼错愕,偏过头看她一眼,见她眼睑微颤,对他眨了眨眼。他心有灵犀般收剑回鞘,将满心怒气吞回肚子。
    白萱复又转过来,垂眸望着谢留尘,无言片刻,方叹息般开口道:唉,你为何还要回来呢?
    谢留尘急得几乎快哭了:白姐姐他他真的死了吗?白萱深吸口气,面露哀色,对着他点了点头。
    谢留尘心中大恸,几乎以为自己是活在梦中。他浑浑噩噩活到十七岁,受黑袍人欺瞒哄骗,遭信任的掌门围杀,本以为自己这一生命途多舛,任人摆布,失去的已经够多。却不料一朝身世之谜得以水落石出,竟是以如此代价换来的。那一瞬间,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心头:错了错了!一切都错了!他眼眶酸涩,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只知道冲着白萱大声嚷道:他不可能会死!他这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会死!
    周围数名散修听他言辞激烈,神情哀痛,显是与自家门主有着匪浅干系,一时面露惑色,面面相觑。
    白萱面色沉静,又道:门主走前最后的遗愿,你知道是什么吗?
    谢留尘心跳几乎静止,他似乎已经预料到白萱接下来要说什么,心中有个声音在疯狂大叫:别说,求你别说可他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了。就听白萱一字一顿道:门主去世前,要我们不得伤害你一分一毫。
    谢留尘听闻此言,呆立当场,只觉满嘴又涩又苦。
    白萱愁容满面道:你走吧。我们不会伤害你,却也不可能再对你有好脸色了。
    何所悟道:哼!我只答应门主饶他一次,却没答应会一直放过他!他转过身,不愿再直面谢留尘,冷声道:这里不欢迎你,你滚!滚得远远的!不然以后见你一次杀你一次!
    谢留尘像遭冰水浇了头,连手指头都麻得不会动了。他木然环视周遭散修神色,见杀意汹涌者有之,横眉怒目者有之,侧目漠视者有之。不远处的门边正站着郁郁寡欢的纪清,他神色落寞,面容憔悴,也是怔怔然看着谢留尘。谢留尘心中又是一痛,他如行尸走肉一般,抱着那条狗,心神恍惚地走了。
    神情麻木来到灌木林中,浑不注意,教一道带刺的斜长荆棘划破脸颊。他哪里顾得脸上刺痛,只是毫无目的地乱走乱逛罢了。
    他心中是不相信商离行已经死了的,但几经思索,又忽而想起自那日跳下千重影壁之后,商离行脸色一直就不太好。说不定说不定他身上的真气至始至终就没恢复过!所谓的好转其实都是装出来的!
    他想到这里,心顿时凉了半截,当下狠狠拍碎了拦路的树枝,满心不甘,满心不解,只想求一个答案。
    当夜起了月晕。谢留尘将老黄狗安置在山林一处荒屋中,悄无声息潜入了秋水门。一路畅行无阻,来到昔日居住院落。只见商离行所居院落大门紧闭,黑灯瞎火。他见四下无人,便翻墙进院,无声落在石板地面上。凭借往日记忆,几步掠到商离行的厢房,推开门,走进去,也是一派昏天黑地。
    在房中好一阵搜刮,几乎将整间房子的地皮掀起,也不见商离行的踪影,越是不见人,他的心越是慌乱。他在黑魆魆的房中沉思片刻,心道:或许是商离行算到我会来找他,所以事先藏了起来?此种念头一出,他的心反而定了下来,满心思索着要如何将这狡猾的商离行引出来。
    唉,你为何就是不信呢?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哀怨声音。他回头一望,见白萱正提着灯笼站在厢房门口。他此时最不敢面对的人就是白萱。见她到来,谢留尘讷讷喊了一声:白姐姐
    白萱款款走进来,低声道:白日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为何还是不死心?门主他可以原谅你,我们却不能。
    他满腹心酸齐齐涌了上来,声音干涩唤了一声:白姐姐,我想见他一面。
    白萱觑他一眼,低叹道:谢师弟,如今你还认不清事实吗?若不是门主走前留下遗愿,你以为你还能安然活到现在吗?
    谢留尘低下头,小声道:我会向他赔罪,说声对不起,是我误会了他。
    白萱声音一直压得很低:当年门主带我们创立秋水门时,我们都还很小,连给那些大人物抱剑的资格都没有。一路走来,受过多少白眼,又遭过多少冷言风语这么多年了,你以为,门主在乎的还会是这点小小误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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