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昌平端起桌上的茶盅喝了一口,随口问道,“什么中了?”
    小厮榴生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眼里的喜意藏都藏不住,他手舞足蹈的说道。
    “方才我打那红榜走过,听说榜上的孙青平犯了事,县太爷又补了个名额,少爷,太好了,新补的是您的名儿!”
    “我看得真真的,上头写着元西村王昌平。”
    “是县衙礼房里的潘文书当场写的,这事错不了!”
    榴生喜滋滋的看着王昌平,只等着他扔赏银。
    这等好事会有多少赏银呢,五两还是三两,再不济也该有二两呀!
    下一秒,榴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完了,赏银飞走了……
    只见听到这消息,原本该是欢喜的少爷,脸一下变得苍白……
    榴生:这哪里是欢喜的表情哟,上次老太爷没的时候,少爷的脸色都没这么丧!
    王昌平手里的茶盅都拿不稳了,茶盖子和杯身发出剧烈的碰瓷碰瓷声。
    眼里一片惊恐:完了完了,这下真的上了贼船!
    ……
    安同镇,宋家小院。
    宋延年得了个案首的消息一传来,宋四丰欢喜的不行。
    他挽留郭荣,“在伯伯家里吃个便饭吧。”
    郭荣客气的拒绝,“不了不了,家里老娘和姐姐还等着我呢。”
    宋四丰送走郭荣后,转身掩上门。
    “快快,爹得收拾下行李,我们要回去了,到时和你娘说说这好消息,保准她笑得合不拢嘴。”
    “也和你奶说说,前些日子她还想拿出压箱的银两,说要给你赶考的时候带着。”
    宋延年连忙开口:“爹你没收吧!”
    宋四丰摆手,“哪里能要!老人家攒点银子不容易,银子就是她的身骨板,压箱银在,她对儿孙也能硬气些。”
    宋延年点头,“我自己有银子。”
    宋四丰:“爹也给你攒了银子。”他见自己儿子张嘴,马上制止了他。
    “爹知道你有银子,但爹给你的,你就收着,穷家富路,多带点银子总是好的。”
    “你没行冠礼,就让爹多照顾照顾你。”
    宋延年心下暖暖,“爹你真好。”他觑了他爹空荡荡的手,笑道。
    “不过,你说要收拾行囊的话,已经说了三趟了。”
    宋四丰拍了拍额头,憨笑,“是是,爹欢喜的要昏头了。”
    他对上自己儿子晶亮的眼,瞬间觉得自己又自豪又激动,一下就将宋延年抱了起来。
    “儿子,你真给老子长脸!”
    “案首,哈哈哈!”
    ……
    宋延年来到义塾时,褚闵武也在先生这里,看到他的时候,童先生面上一喜。
    “延年来了,来来,看看你师兄写的这篇策问。”
    宋延年从童先生手中接过纸张,入目是一篇气韵生动的隶书,不由惊讶的看了褚闵武一眼。
    童先生满意的捻了捻胡子,“是不是很惊讶,方才我见他这一手好字时,也是惊诧了一番。”
    他看向褚闵武,一脸欣慰,“想不到短短时日里,闵武你在书法一道上,有如此多的精进。”
    褚闵武谦虚低头,“全赖先生教导。”
    童先生欣慰不已,指着楮皮纸上那些如劲骨丰肌的墨字,问宋延年道:
    “你师兄这字,你怎么看?”
    宋延年细细欣赏了一番,开口道:
    “书谱有云,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我观师兄这字,已有几分复归平正之意。”
    童先生畅笑,“不错不错!你们两个都不错。”
    他看着宋延年和褚闵武,眼里激动似有光,片刻后,才敛了敛情绪道。
    “为师看到你们,就想起一些往事,一时有些忘形,唉,上了年纪,就是爱想些往事。”
    宋延年和褚闵武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觉得,童先生估计是想起了那丧生火场的友人。
    一时,气氛有些低沉。
    最后还是童先生出言,打破了这沉闷。
    “延年,快看看这篇策问写的如何。”
    宋延年低头看着手中的文章,文章不长,他看得很快,片刻后,他又重头通读一遍,这才将文章往桌上一放。
    看着两个等他回话的人,宋延年斟酌了一番,开口。
    “师兄字字珠玑,锋芒毕露,延年不如他多矣。”
    童先生接着道,“可是这次县试,延年的排名却是在闵武之前,闵武你可知为何?”
    褚闵武摇了摇头。
    童先生指着桌上那几张纸,“延年说得对,你的文章确实字字珠玑,上头的一些观点,可谓是振聋发聩!”
    “但也正是因为这,你的文章少了一丝圆滑,缺了些中庸之道,而我们的县令大人,更偏好道家无为一道。”
    童先生指着文章的句子继续说道,“这为官治国如烹鱼,你的文章,劳民之处多矣……”
    “……”
    童先生又指点了两人一番,这才意犹未尽的闭了口,端过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
    他仔细思量了一番,针对两人的问题,提笔写了两张不同的书目,递到宋延年和褚闵武手中。
    “接下来是四月中旬的府试,你们三月底就出发,咱们这里去府城还要三四天的行程,早点抵达府城,万事早准备,免得到时慌里慌张的。”
    “左右不过是吃住的银两多耗一些,和府试相比,这点银两都不是事!”
    “还有,单子上这些书,这两个月要好好看,不要占着自己学过学透了,就懈怠了。”
    褚闵武看了宋延年一眼,笑着对童先生道。
    “先生你就放心吧,我和延年师弟都知道,旧书不厌百回读嘛!”
    拜别童先生,两人离开书房。
    大门口,宋延年和褚闵武约好下一次碰面的时间,就背上书笈,往义塾外头走去。
    书院外头的柏树下,宋四丰早已等在那里。
    宋延年几步跑上前,“爹,是不是等很久了,先生留我说了一会儿话。”
    宋四丰不在意的摆手,“没事,方才爹在褚伯那里喝了盏茶,也没等很久。”
    宋延年伸出手摸了摸宋四丰的手,一片冰凉。
    心知他爹这是劝慰他,其实等得可久了。
    宋延年拽过他的手,用力的搓了搓,直到手心里的温度有一些回暖,这才开口。
    “走走走,咱们快去码头吧,迟了该没船了。”
    宋四丰:“老张不是一直在?”
    宋延年觑了他一眼,“爹你要坐老张的船?”
    宋四丰咬咬牙,故作云淡风轻,“嗐,爹是会怕的人嘛!上次那是太突然了!”
    两人到码头时,已是黄昏夜幕时分。
    初春的月光朦胧又柔和,只见它灵巧的拉长了河堤旁一从从树的影子。
    弯月挂在结了露珠的树梢顶上,给整个寂寥的夜又添了三分清冷。
    鬼船里,宋四丰默默地拽紧怀中的行囊,静静看向船舱外头的河面。
    这夜幕时分做鬼船,又是别有一番滋味。
    在溪陵江哗啦啦的流水中,乌篷船很快就到了小源村。
    下船上岸,宋延年照例燃香请吃饭。
    宋四丰不小心对上了船老大老张的双眼,他尴尬的扯出了一丝笑容,向老张点头致谢。
    “今晚又麻烦老张了,您,慢慢吃,要吃好!哈~哈哈!”
    宋四丰心里给自己摔嘴,他这是在说啥啊!
    老张顶着一张疤脸,在月光的照应下越发的苍白,他也对宋四丰笑了一下,脸上的疤像蠕动的地龙。
    “客气了!”
    宋四丰走在宋延年前头,他将行囊搭在背上,许是对自己方才的表现不太满意,他的背影看过去有那么两分萧瑟。
    宋延年:……
    他看了眼路上零零散散的红灯笼,借机转移他爹的情绪。
    “爹,这小聪哥要娶哪家的媳妇啊,三伯这手笔可不简单。”
    瞧那一盏盏的红灯笼,虽然只是最普通的款式,但数量这么多,也得花上几两银子置办,更别提红灯笼映照下,那些色彩鲜艳的彩绸。
    宋延年感叹,“三伯这是发财了啊!”
    宋四丰也对自己这三哥搞出的阵仗惊了一下,他摇头。
    “不知道,后天小聪成亲,新娘子过门了,咱们就知道了。”
    “走吧走吧,你娘可能都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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