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完抬头,正正对上一双乌黑清澈的眸子。以诺一时也有些愣怔,没想到该隐会在这个时候醒来,扶着他的手顿时不知收回还是继续。
    青年因着刚睡醒的缘故,神色还有些茫然。莹润的嘴唇,圆润的鼻尖,近距离看去更显精致。面颊白皙细腻,唯有眼底一圈淤青甚是明显,显然是昨晚熬夜的缘故。
    以诺。青年打个小哈欠,坐好身子,轻轻开口:我们到了吗?
    说话时,一只手自然地勾着他衣袖,眼睛又忍不住眯上。毫不怀疑,下一秒他会再次睡过去。
    飞机才起飞没多久,还要一会才到,你若是困就去卧室,嗯?以诺声音轻柔,怕被螺旋桨的声音盖过,特意凑近青年耳边讲。温润的声音伴着呼吸的气息,轻轻扫在该隐耳廓,惹得他耳尖本能地一颤。
    以诺弯腰等着该隐回答,却只听到一声软软的嗯,之后就再没了声音。
    无奈叹气:也不知这人是怎么在这个世界活下来的。伪装技术那么差,被他一眼就识破了,警惕性还这么低,除去被逼急了会朝人龇出小尖牙,其他时候乖巧得像只无害的小动物。
    *
    该隐睡醒的时候,脑袋正枕在沙发靠垫,脸上都睡出了红印子。他揉揉脸颊,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才起身跟着以诺走出机舱。
    三人乘车到市内,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该隐是经过昨晚,心里还别扭着。以诺表情严肃,似在沉思。只有小伊凡,在阳光下的哈欠一个接一个,恨不得就地倒下。
    以诺在佛罗伦萨的寓所,是一小栋别墅,建在米开朗基罗广场以南的山顶。从客厅的窗户,能看到阿诺河对岸的乌兹美术馆和圣母百花大教堂。
    进门收好行礼,以诺将钥匙交到该隐手上便匆匆下山去了。
    身形懒散的吸血鬼站在窗前,抿唇望着广场上的大卫雕塑。远处的阿诺河在朝阳的照射下泛着粼粼的光。河上有桥,桥上人来人往。
    大人,您要准备睡一会吗?昨晚都没有睡。伊凡走到该隐面前,轻声问。据他所知,他家大人从昨天起就心情不太好,从外面回来后丢给他一包血,之后就直挺挺在床边坐到了黎明。
    该隐回身,眸子暗了暗,说:佛罗伦萨是你家乡,不打算到处逛逛?
    伊凡喜欢画画,数百年前曾在美第奇家族门下修习。因着长得漂亮,画技又好,泼得美第奇当家人的喜欢。
    那时佛罗伦萨还是个独立的国家,在美第奇家族的治理下成为史诗级的传奇。后来,佛罗伦萨共和国被攻陷,美第奇家族随着国家的覆灭也沦为历史谈资。伊凡就是那个时候,从佛罗伦萨逃到罗马城,后被该隐救下的。
    伊凡亮晶晶的眸子有一瞬的黯淡,小声说:就不逛了。佛罗伦萨风景很好,大人可以到处看一看。
    该隐知他近乡情怯,也没再多说,微微颔首后便开了窗子,化成小蝙蝠飞出门去。
    他倒没自己出去闲逛,而是悄悄飞上圣母百花教堂,落到天顶画下的小窗檐。他眼神不太好,看不清楚下面情况,只听到以诺熟悉的诵祷声,传进耳朵里,每一句都带着神圣的味道。
    听着听着,就睡了过去。再一醒来,窗外已是一轮新月升起。
    以诺也不知去了哪里。
    小蝙蝠拍拍翅膀,最后落在阿诺河边,幻化成人,进了一家小酒馆。
    俊秀的青年,没了任何面具的遮掩,兀一踏进门店,便收到不同程度的关注。他径直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吧台,乌黑的眼睛闪过一瞬的殷红,淡然开口:来杯格拉帕。
    那人受到迷魂,立刻端来一杯格拉帕放到该隐面前,面露微笑:先生,您点的格拉帕。
    该隐看也不看便仰头灌了下去。
    一杯下去又是一杯,没过多久,那双眼睛便起了雾。
    晚间接到消息的以诺匆匆赶来,看到的便是那人倚在吧台,正一手撩着头发和酒保聊天。
    小帅哥,你说这个东西喝两杯就醉,我怎么都十一杯了,还清醒着?你骗我,我可是要哭的。不过,我哭起来很好看,我父亲讲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1. 新教旧教的差别主要在于,旧教崇尚神职人员才能和神沟通,所以才会有告解亭。神父坐在告解亭,聆听教徒,再将教徒的话传达给神。新教则信奉人人都能和神沟通。所以旧教的教会势力强大。
    2. 佛罗伦萨在历史上有一段时间,是独立的国家,名叫佛罗伦萨共和国,由美第奇家族统治。18世纪覆灭。
    3.美第奇家族,这是个非常神奇的家族,有钱,土豪!直接推动了意大利的文艺复兴。
    4. 乌菲兹美术馆,是佛罗伦萨的著名博物馆,里面陈列了大量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雕塑等。位于阿诺河的旁边。
    5. 阿诺河是佛罗伦萨的标志河流,一边是米开朗基罗广场,一边是乌菲兹美术馆、圣母百花大教堂等。
    6. 圣母百花大教堂登顶需要预约因为我,没有预约,没有登上去!
    第十八章
    以诺本以为该隐独自出行是要有些动作,接到这人踪迹的消息便连忙赶来,想着悄悄在一旁盯梢。
    谁知赶到小酒吧,却看到那人坐在吧台和人调情。
    昏暗的灯光下,那人懒懒坐在吧台,一手托着下颌一手挽着酒杯,正和酒保笑着聊天。哪怕只有一个侧脸,也足以令人惊叹。从以诺进门时候起,就已经看到那人身旁有意无意的各种目光。
    先生,您说得对,尽管我没有见过您哭泣的样子,但您哭起来一定非常美丽。酒吧很安静,连轻音乐都没有放。于是,酒保的声音就这样清晰地传进以诺耳朵。
    随后是该隐不悦的声音:美丽是用来形容女性的,我不喜欢,你换一个。
    您哭起来一定非常的英俊潇洒冷酷无情,如山间明月,和夜里的清风。
    偷听的以诺:
    总觉得酒保似乎有些不靠谱。
    先生,您点的起泡酒。服务生端来酒杯放在以诺桌上。
    浅黄的透明液体,上覆着一层细腻的气泡。以诺礼貌地道了声谢谢,端起杯子时能闻到酒里微微的果香。才咂了一口,偏头就看到那只花蝴蝶一样的吸血鬼身旁又围上一位绅士。
    这位先生,介意和我喝一杯吗?身穿西服的绅士说着,坐到他身旁。
    该隐拖着下颌的手微微转动,朝来人掀掀眼皮,眨眨眼,说:那你帮我把酒钱结了。
    话音刚落,那人便立刻掏出信用卡放到了吧台:为漂亮的先生买单。
    我不喜欢美丽和漂亮,你你也换个形容词。该隐手指轻轻抵在太阳穴,说话已经有些不大利索,显然是喝得有点多。
    您乌黑的头发如蚌壳下带着光泽的黑珍珠,皮肤像牛奶一般润滑莹白,您是阳春,是白雪。
    该隐身形一顿,面露嫌弃:你是怎么把诗句说的这么恶心的?要不,你换个模式?
    这话说完,刚才还衣衫得体的绅士立刻解下几个扣子,换上流氓般的笑容,倾身凑到该隐面前:小东西,你帅得我都硬了,现在就想把你扛回家,剥掉你的衣服
    后半句话没说完就失了音,因为主教大人越听越忍无可忍,三两步上来就把人拨到了一边。
    以诺看出来了,这哪是什么调情,根本就是小吸血鬼喝多之后给人乱迷魂,搞得人神经错乱。
    再不阻止,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醉眼朦胧的吸血鬼显然没有半点危机意识,他正拿着酒杯往自己嘴里倒,耳边说话的声音忽然就停了。转头便见着一身休闲服的主教,看着他的面色沉甸甸的,看起来有点儿不好惹。
    该隐嘴巴里的酒还没喝完,开口想哼哼几句先把自己呛得咳嗽:以诺?咳咳咳
    喝醉了的吸血鬼,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层水雾,手上还挂着快要空掉的酒杯,眼角微微耸拉着,看起来似乎不是很开心。
    以诺刚刚坐在别处,单是听到声音,看到这人侧脸,还以为他与别人调情,玩得颇为如鱼得水。此时亲眼看到这人情绪不佳的样子,才反应过来刚刚这人说话时,从声音里溢出的低落感。
    加文,你喝的太多了。
    他走近几步,到该隐身边。
    吧台坐着的青年刚好到他胸口的位置,像是没听到似的,只一双眼睛来回看着他胸前晃动的十字架,像只被逗弄的猫。
    按说,吸血鬼这种生活在暗处的生物,应该是对光明和十字架非常厌恶才对,可眼前这人醉酒之后却暴露本性一般,手指动了好几次,终于没忍住,轻轻对着那项链戳了几把。
    碰上项链的刹那,以诺便感觉到圣光之力强大的反伤力,一股脑顺着那人白皙的手指涌入。青年被伤地疼了,忍不住瑟缩一下,本能地就把手指含进了嘴里。神色委委屈屈,看起来更加难过了。
    以诺呼吸一滞:他怎么,这么软呢?收起吸血鬼的小尖牙,半点都没有身为一族领袖的样。
    他弯腰在他耳边说话,轻言细语哄了好一会儿,才让青年把手指交到他手上。
    抽过纸巾为他细细擦拭,明明没有很用力,却听到这人不时的抽气声。
    以诺抬头,好笑地问:疼?知道会疼,手还那么碎。摸什么不行,偏要捉着圣物摸,怎么想的呢。
    该隐低垂了眸子,长长的睫毛微微颤着,小声嘟囔:嗯,最怕疼了。
    最怕疼?以诺反问。听说血族是出了名的皮糙肉厚,毕竟有着强大的恢复力,不管多重的伤,只要心脏不被刺到,都会迅速恢复。他还是第一次听一只吸血鬼抱怨疼。
    嗯,你打我的时候,也很疼。该隐说着,手指捏住以诺衣袖。力气不大,倒有几分撒娇的嫌疑,小声说:我都哭了。
    这声音好似带着蛊惑似的,以诺脑海里回想起昨日在西班牙广场,漂亮的吸血鬼被他用圣光之力捉弄,哭得眼珠一串串往下掉。莫名又记起那一句:我哭起来很好看,我父亲讲过的。
    为什么会想到这些?这是要疯了吧。
    向来事事操控极好的以诺,第一次有种失控的感觉。
    不,说起来,不只第一次。似乎已经很多次了,只是他未曾察觉而已。
    年轻的主教深吸了好几次,才堪堪让自己冷静。结果,青年一开口又是心跳一滞。
    面色红润的吸血鬼揪着他袖子,问他:你刚才就到了,怎么都不过来和我讲话?你一刻钟前就进来的,我闻到了说完,又对着以诺凑近不少,鼻尖像只小仓鼠一样轻轻嗅着,你的味道,从一进门我就闻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啊,喝醉的该隐好可爱!!
    圣座殿下,您的血槽还好吗?
    第十九章
    以诺身子一顿,把揪着他衣袖乱嗅的吸血鬼剥开,半抱着把人从小酒吧弄出去。
    外面风有些冷,才一会儿工夫就降温了。天上的月亮不知何时被大片乌云遮住,流连在阿诺河畔的游客们纷纷裹紧外衣,脚步匆匆地走。
    该隐被风一吹,才记起以诺先前讲的:听说佛罗伦萨会下雪。他靠在年轻的主教身上,一双乌黑的眸子望过去,说:以诺,要下雪了。
    以诺微微颔首:嗯,昨天预测今日会下雪。
    下一秒,就被这人捏住了衣袖。冰冰凉凉的手指从袖口伸进来,在衣袖上缓缓揉捏。
    以诺深吸一口气,心里想着:这吸血鬼真是喝醉之后越来越过分。刚想厉色把人教训一番,袖口的手指已经退了回去,转头正对上一双认真的眸子:以诺,你这样会冷的。
    然而,正经不过一秒,一个等身人形冷冻器就扑过来了:你需要取暖。
    抱着这人,宛如抱上一个冰块的以诺:
    想说,你也就比室外温度高那么一点点,拿什么给我取暖?一看就是被乱七八糟的肥皂剧荼毒得不轻。清醒的时候还知道避免和他肢体接触,也知道稍微控制一□□温,这一喝醉反倒不管不顾了。
    主教大人,深觉自己喜提一只放飞自我的小蝙蝠。
    偏偏,这只小蝙蝠还怎么撕都撕不掉,只好被粘着,一步步往桥上走。
    烙黄的灯光打在双侧琳琅满目的商铺,雪花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我听说,旦丁在这座桥上遇见的贝阿特丽采。该隐说着,眼睛望向栏杆外的水面。
    有雪花轻轻洒落,落在流淌的河,消失不见。
    传说,旦丁初遇贝阿特丽采,时年九岁,不过是从河畔迎面走过,便一见倾心。而老桥则是八年后,与这位美丽的姑娘二次邂逅,伟大的诗人将灵魂都奉献给她的地方。
    耳熟能详的故事,以诺自然也知道。
    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怀里的吸血鬼抱得更紧了,小声嘟囔一句:我在很久以前,也在河边遇到过一个人。只不过,他们走得却是不同的剧本。
    该隐嘴唇抿了抿,沉默了很久,久到以诺都以为他睡着了,才听到青年柔和的声音说:他给了我一块奶酪,我很饿也很胆小,拿到奶酪就跑掉了。一直想告诉他,奶酪很好吃,谢谢他。但后来,我把他弄丢了。
    然后,他就哼起了那首神曲里的歌:自从初次在凡间一睹她的芳颜,直到最后一次在天堂与她相见,我对她的歌唱从来也没有间断。
    受过上万年人类艺术传承熏陶的始祖,哼起凡间小曲别有一番韵味。纯正而古老的拉丁文发音,像是远古时代穿越而来的幽魂,又与现代融合得□□无缝。
    以诺听在耳朵里,打在心尖上。
    他和青年一同站在桥边,望着这人侧影,良久没有说话。桥上已经堆上雪花,路上情侣三三两两。
    倘若这是个平凡的晚上,身旁站着的,是个平凡的人。
    他想,他会有不同的想法和思绪。可而今,他却只是拼尽全力地看着,看他的神态,和眼底路灯映照下的光,试图分辨清楚:这人说的到底是真相,还是其他。
    所以,他最后也不过是敛了目光,说了句:走吧。便揽着人下了桥。
    *
    第二天该隐醒来,已是正午。雪还在下,稀稀落落的,阿诺河上的流水依旧汩汩地流,远处的教堂穹顶铺上一层细细的白霜。
    对于昨天发生的事,他一无所知也丝毫记不得。只记得去到一家小酒吧,迷魂了酒保要酒喝,喝着喝着就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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