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中,左羽林卫撤离上阳宫宿卫,并且雍王家眷西迁,但上阳宫却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冷清下来。
    因为随后不久太平公主就搬入了上阳宫、傍母而居,虽然也引起了一些礼法上的争议,但因为当今圣人都未明确反对,再加上神都局势波澜翻腾,也没有人抓住这一问题纠缠不放,事情便就此确定下来。
    早前潞王率领左羽林卫宿卫上阳宫的时候,因为陕西道大行台的缘故,再加上雍王势力被扫出朝堂,使得上阳宫格格不入于神都时局,与大内皇城甚至还隐隐有几分对抗的意思。
    不过随着太平公主搬入上阳宫,这一态势便荡然无存。毕竟当今圣人与太平公主兄妹情深,再加上如今神都城的一系列追奖事宜都是太平公主所促成的,诸多因此受惠的时流人家对太平公主多多少少都是心存一份感激。
    所以原本几乎已经不与外界有什么交流的上阳宫,也因为太平公主的到来而重新变得热闹起来,不独诸内外命妇频繁走访,甚至就连有的朝士间不时也会来到上阳宫拜谒或是参加宴会。
    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皇太后就因此重新获得了与外界接触交流的机会,皇帝之所以准许太平公主搬入上阳宫居住,其中一个条件就是必须要严格限制皇太后接见外臣与命妇,甚至就连皇太后起居场所都做了严格的限制,皇太后只能居住在甘露殿中,且甘露殿周边的护卫力量必须出于大内,饮食奉给同样必须由大内负责。
    对于禁中人事的防备与杜绝,皇帝是有着充足的经验。
    毕竟自垂拱以来,皇帝便被幽禁于大内长达十数年之久,在这过程中不是没有试图与外朝联系,虽然收效不佳,有的尝试还败露了,但也因此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甘露殿内外布置了大量的宦者,哪怕就连一片殿前的落叶都有一个明确的去处。皇太后想要越过这一层监管与外朝取得什么有效联系,也是难于登天。
    当然,这些细节外朝也无从得知。甚至某种角度上来说,皇太后的存在反而成了皇帝监控朝中是否仍有意图逆反的奸邪的一个诱饵。
    太平公主虽然搬入了上阳宫,但本身也并不是一个能够安居深宫的性格,在外界还有许多人事需要过问,为了出入方便,日常多在上阳宫南侧的仙洛门内起居并活动。
    仙洛门也因此成为了上阳宫人事出入最频繁的一处宫门,而且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许多新入都畿的时流门户哪怕还未入朝,都要第一时间赶来拜见太平公主。再加上太平公主眼下对朝局的深刻影响力,以至于时流戏言仙洛门内的宫苑为西政事堂。
    这个所谓的西政事堂,还真不只是说说而已,虽然所处理的事宜不像政事堂每干军国大计,但若讲到繁忙,却犹有过之。一些在野才流乃至于朝士,都被太平公主网罗于门下,代其处理众多事务。
    当然,太平公主自身也并不清闲,每天都要勾批大量的文书,接见众多时流。对于一般人而言,这样繁忙紧张的生活短时尚可,一旦维持长久,难免苦不堪言,但太平公主却乐在其中。
    厅堂中,书案旁的箱笼里盛放着众多文书,有侍女逐一拣取奉至案上。太平公主一边阅卷勾批,一边对堂中端坐的中年文士说道:“年尾诸司度支核计,比部司职勾检,张郎中拨冗前来,我也就长话短说。司农寺所涉钱项杂乱,府中屡催会账、迟迟不来,你去转告司农宗少卿,他贪染多少我不想过问,但若是节前短了库钱点给,误了飞钱兑计,那这个司农少卿,他也就不要做了!”
    席中端坐者乃比部郎中张晋客,闻言后连忙恭声应是,但又忍不住说道:“宗氏兄弟贪鄙之名人尽皆知,本就不该授用司库之职。日中徐俊臣见我便有告言,已将宗氏罪状审定,随时可以讼问。我兄梁客不日便要入都,随时捐用……”
    太平公主闻言后微笑颔首并说道:“名门之后,孔怀俱才,令兄入都之日,我将亲自设宴款待。”
    顿了一顿之后,太平公主才又说道:“但今年飞钱新入都畿,是否能够足额承兑,关乎信誉至深。年前正是兑付要紧时节,贸然换人、从头熟悉,总是有碍事程。若我一人名声受损,也不是什么大事,若因此触怒我家雍王,可就不是势位、钱帛能了事。明年吧,明年朝中若有美职出缺,令兄可居先列。”
    “多谢公主殿下关照!”
    张晋客闻言后虽然有些失望,但听到太平公主这么说,也不敢再作争取。
    说话间,太平公主已经批过几卷文书。张晋客见公主不再说话,便识趣的起身告辞,只是在临行前又说道:“府下六郎,日前新习健舞、急欲表献,已经随卑职入苑……”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手中的笔顿了一顿,眸间泛过一丝潮意,但转头看了一眼箱笼中还剩大半的文书,便又说道:“且留待外堂,暇时来献。”
    待到张晋客离开,太平公主继续伏案忙碌。很快时间就到了傍晚,侍者入告楚国公李承况求见。
    “快快有请!”
    太平公主闻言后便放下手中笔,着侍者将一应文书收起,接着李承况便趋行入堂并作拜,太平公主则笑语道:“亲员相见庭门之中,何须如此多礼,楚国公且入席,今日圆璧城演武成效如何?”
    李承况入座后便开始详细讲述起今日演武种种,包括诸营兵长身份并甲伍之数,以及后续圣人犒奖事宜,特别在讲到皇帝赐给自己玉册的时候,李承况更是激动难耐,起身再拜道:“非得公主殿下拔臣于野,进荐于上,臣安得如此显行于世、光耀门庭?自此之后,凡公主殿下教命,臣必谨遵不悖!”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更是笑靥如花,当场便吩咐侍者持她手令去走访两省要员门庭,礼货所具之丰盛也都浅露给李承况得知,以示她对此事上心以及出力之大。
    李承况在堂中听到太平公主有条不紊的布置人事,感激之情也是溢于言表,一再拜谢。
    如今朝中虽然优待宗室亲徒,但也并非全无分别,郇王房的大李相公、小李将军双双封王,尊荣倍享。相对而言,其他宗亲便大为逊色,虚荣之外也只是衣食无忧,势位上则就没有太显著的提升。有一些倒霉的诸如郁林郡王李千里,更是被远贬岭南,就事于安南都护府。
    李承况所入嗣的楚哀王李智云一脉,虽然也是高祖血传,但几代传承下来早已经被边缘化,哪怕武周一朝酷吏都懒得找麻烦。如果没有特殊的际遇,再想重获王爵,几乎不可能。
    看着李承况一脸的感激涕零,太平公主也是忍不住会心一笑。
    今年以来,神都城的政治风潮虽然由她挑起,但因为之后她入住上阳宫、与母亲起居亲近,再加上身为武家妇的身份,也让她在招抚情势方面受到了一定的阻碍。
    诸如宰相韦承庆,虽然也是由她举荐,算是出于她的门下。但是随着神都朝情变幻越来越激烈,韦承庆作为主持一系列旧臣封奖事宜的宰相,身边所聚人势渐多,对她就不如以往殷勤,甚至隐隐略有排斥。
    类似情况还有就是新兴王李晋,其人坊居多年寂寂无名,也是受了太平公主引荐才解褐入仕,步步高升。但在逐渐得势后便与堂兄李思训和郕国公姜家往来密切,同样对太平公主有所疏远。
    类似的经历,太平公主所感并非一次,可以说从她积极入世开始,就是一个不断被人抛弃的过程。远到她那侄子雍王李慎之,以及神都革命中的观国公杨嘉本等,几乎都是不同程度借势于她,但到了一定阶段便开始疏远她。
    经历的多了,太平公主心中自然有一份苦闷乃至于忿情,所以也在努力寻求机会让自己走上前台,不再被人当做筹码与借势、抛弃的对象。
    这一次提拔李承况,一是看重李承况身世清白、没有太复杂的亲谊牵扯,二就是在这提拔的方式中本身就埋下了手段。
    这一次给李承况封王,本就是她与兄长李旦商定,未经外朝讨论。借着北衙新军编成给外朝施加的震慑,先斩后奏的搞定此事,也是对宰相们的一次敲打与警告。恩威势力自出天家,谁想专据私用都是做梦!
    这个李承况,也是太平公主向北衙渗透的一个棋子。万骑扩军以来,皇帝便不准外人过多染指,哪怕太平公主对万骑的规模与人事结构都不是很清楚。
    但她同样也有优势,那就是资财丰厚。特别是雍王将神都飞钱相关交给她负责后,大量关陇勋贵向东迁徙,太平公主所控资财激增、言之富可敌国都不为过。
    皇帝有权而无财,太平公主却财势兼有,自有一份信心,她这兄长早晚都会求到她的头上来。北衙扩建的军事,她无论如何也都要分一杯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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