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灵犀藏着心事,从侍婢捧着的首饰匣里挑了对翡翠珠花,心想最迟雪化,定要打发他走才行。
    管他以后权势滔天,只要不再来烦自个儿便成。
    虞灵犀打定主意,便起身去虞夫人房中侍奉汤药。
    虞家父子直到午时方回,俱是一脸疲色。
    尤其是虞焕臣,满身黑灰,眼中通红,显然是忙了一夜未眠。
    虞灵犀被哥哥灰头土脸的模样吓了一跳,忙问道:“兄长忙了一晚上?”
    虞焕臣连连灌了几杯水,方一抹嘴角,呼出浊气道:“永宁街烧了一整夜,好几处宅邸都烧没了,西川郡王府六十余口人,无一生还。”
    西川郡王?
    虞灵犀想了想,没什么印象,便问道:“是被烧死的么?”
    虽说这不是什么朝政机密,可毕竟是灭门惨案,不方便说给女孩儿听。
    虞焕臣便揉了揉妹妹的发顶,笑嘻嘻道:“小孩子家别打听这些事。”
    他的手上满是黑灰,都蹭她头发上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虞灵犀无奈地躲开虞焕臣的手,瞪了他一眼,转身出了门。
    刚走到廊下,便听厅中传来父子俩略微沉重的谈话声。
    虞灵犀情不自禁停住了脚步。
    虞焕臣道:“爹,我总觉得此事没有这么简单。西川郡王虽然残暴,却是个绣花枕头,怎么有本事反杀那么厉害的打奴呢?就算是打奴叛主内乱,偌大别院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太奇怪了。”
    虞将军沉声:“有没有问题,大理寺自会查验。”
    “只怕也查不出什么来了。昨夜救火的人来来往往,雪地不是被踏坏就是被大火烧化,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说到这,虞焕臣嗤了声,“豢养打奴厮杀的人,最终却死在了打奴手里,也算是他的报应。”
    “好了,这不是你我该妄议的。”
    虞将军打断儿子的话,“午膳过后去南衙禁军走一趟,欲界仙都留不得了。”
    “这么快!”虞焕臣一顿,问:“皇上要灭欲界仙都?”
    “西川郡王毕竟是皇亲,死在打奴手里,不灭不行。”
    虞将军道,“尤其是斗兽场藏污纳垢,掀起京城血腥好斗之风,是该根除了。”
    门外,积雪从枝头吧嗒落下,虞灵犀的心也跟着一沉。
    莫非欲界仙都的毁灭,与父兄所说的原因有关?
    可是时间提前了数月,而且前世欲界仙都应该是毁于一场大火。
    莫非随着自己的重生,很多事情都在悄然改变?
    她想起了宁殷。
    他昨夜才从欲界仙都拼死逃出,今日那里就即将被夷为平地,会不会……太过巧合了?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忽视了。
    想到此,虞灵犀敛目,快步朝后院罩房走去。
    侍卫们都在府中执勤,罩房空无一人,连积雪都无人清扫,冷清得很。
    偏僻处的小房间,门户半开,里头不见人的动静。
    “他走了?”虞灵犀问侍婢。
    胡桃摇首,也是一脸茫然:“奴婢从早上便留意着呢,没见他出门。”
    正说着,屋中隐隐传来一声细微的猫叫。
    虞灵犀不再迟疑,上了石阶,匆匆推门进去。
    霎时寒气扑面而来,门户大开的小房间内如同冰窖,竟是比外面的冰天雪地还冷上几分。
    虞灵犀缩了缩脖颈,忙拢紧了掌心的手炉。
    抬眼一看,便见那个熟悉清瘦的身影蜷缩在榻上,唇色苍白。
    泛黄的陈年棉被一半垂在地上,一半堆在他脚下。
    棉被中,一个毛茸茸的花脑袋冒出来,朝着虞灵犀可怜兮兮地“喵呜”一声。
    屋中连个炭盆也没有,桌上只有一壶冰冷的浊茶并两个硬的像铁的馒头。
    虞灵犀扫了一眼屋中的景象,便知定是下人瞧不起宁殷这样的“乞儿”,心生怠慢,连门都懒得给他关上。
    如此行径,和虐待他有何区别?
    唯一的一床被子,宁殷还分给了那只受伤的小猫,自己大半个人暴露在冷风中……
    纵使虞灵犀再怨宁殷,见到此番情景也不免气急。
    她顾不上那只呜咽讨食的小猫,上前推了推宁殷的肩膀:“王……喂,醒醒!”
    手掌刚覆上他滚烫的肩头,便又倏地缩回。
    满身是伤的黑衣少年抱着胳膊直打颤,嘴唇苍白干燥,脸颊却是不正常的嫣红,气息浊重急促,显然是吹了一夜冷风伤势加重,引发高热了。
    这样下去他小命真会没了。
    虞灵犀心口一堵,回首道:“还愣着作甚?快去请大夫。”
    胡桃也被吓到了,忙不迭道:“哎,好!”
    “等等。”虞灵犀唤住她,“从角门进出,别惊动爹娘他们。”
    尤其是她那个聪明过头的哥哥。
    “奴婢晓得。”胡桃连连应允。
    待侍婢请大夫去了,虞灵犀盯着双目紧闭的少年宁殷,心绪复杂。
    屋中唯一的椅子上落着薄薄的灰尘,虞灵犀爱干净,没敢坐。
    想了想,便挪到榻边,扯了个被角垫着,小心翼翼地坐在榻沿上,审视重病垂危的宁殷。
    上辈子,宁殷腿疾发作时也会疼得浑身冰冷发颤,靠折腾虞灵犀取暖。她便也是这般,整夜呆在他身旁。
    可即便是那个时候,他也是强悍霸道的,好像世间没有什么能摧毁他。
    全然不似眼前这个可怜的少年,虚弱到随时都会死去。
    这样的少年,会和欲界仙都的覆灭有关吗?
    他到底是如何一步步,成为人人畏惧的疯子的呢?
    宁殷的呼吸急促滚烫,与前世种种交织,虞灵犀第一次生出类似迷茫的情绪。
    她伸手,迟疑地为宁殷盖好被子。
    “我不如你凉薄,你若死了,一张草席我还是愿意施舍的,只是……”
    她垂下眼:“我没想过害你性命。”
    走神间,掖被角的手不小心扫过宁殷的颈侧。
    很轻的力道,昏迷的少年像是惊醒般,猛地睁开了幽暗的眼睛。
    下一刻,虞灵犀手腕一痛。
    随即视线颠倒,她被宁殷狠狠地按在了床榻上。
    墨发如云般铺了满床,手炉咕噜噜滚落在地。
    少年居高临下地钳制着她,视线涣散,滚烫的呼吸一口一口喷在她的颈侧,带起一阵久违的、熟悉的战栗……
    虞灵犀瞪大眼,眸中倒映着宁殷虚弱而又凌厉的神情,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锦帐。
    第10章 宽衣
    积雪压垮了后院的枯枝,咔嚓一声。
    攥着虞灵犀腕子的那只手掌心滚烫,热铁般钳制着她,强悍得不像是个重病瘦弱的少年。
    虞灵犀瞳仁里倒映着宁殷俊美狠戾的脸庞,仿若和前世重叠,有那么一刻,她以为他会毫不迟疑地捏碎自己的颈骨。
    但仅是一瞬,宁殷仿佛从本能的警觉中回神,眼里的凌寒涣散,紧绷的身形渐渐松懈。
    虞灵犀这才透过气来,挣扎道:“松手!”
    大概碰到了宁殷的伤处,他闷哼一声,翻身直挺挺地栽了下来,灼热的鼻息火燎似的喷在她耳边。
    太近了!
    虞灵犀心头一麻,忙将他的脑袋用力推开,起身整理微乱的头发和衣角。
    若是前世,虞灵犀定然不敢违逆他分毫,临死前踹他的那一脚造成了什么恶果,她至今不敢忘记。
    但如今可不是前世,任人宰割的是宁殷,而非她。
    虞灵犀扬起纤白的手掌,可一见宁殷烧得脸颊通红的模样,顿在半空的手终究没能落下。
    索性拉住被褥一抖,将宁殷那张可怜又可恶的脸兜头盖住,眼不见心不烦。
    “小姐,大夫来了。”胡桃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僵局。
    炭盆哔啵作响,那小野猫吃饱喝足,寻了个暖和处蜷缩着睡去。
    老大夫把了半晌的脉,又掀开宁殷的衣襟查验伤处,眉头越皱越紧。
    虞灵犀也跟着蹙眉,问:“他如何?”
    “断了两根肋骨,断骨刺入肺腑,失血甚多,加之受寒挨冻,数症并发,这才引发高热。”
    老大夫捻着花白的胡须,摇首叹道,“受了这么重的内伤还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老夫先开几副方子,外敷内服并用,他若能熬过明晚,便算是捡回来一条命。”
    虞灵犀没想到宁殷的伤势这般严重。
    大概是前世的他太过疯癫强悍,毁天灭地无坚不摧,以至于虞灵犀忽略了他也是肉体凡胎,会疼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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