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司月买了同班次车票,和苏悦柠一起刷票进站。
    “司月,你要好好睡觉,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还有……”
    苏悦柠撤出她的怀抱,捧住她的脸,认真说:“别太懂事了,你要记住撒娇女人最好命。”
    苏悦柠还说了很多,乔司月一一答应。
    耗到最后一刻,苏悦柠才上车。
    她买的是靠窗位置,乔司月就站在她几米外,隔着一扇玻璃,两人安静对视着。
    车缓慢朝前开着,苏悦柠正要收回视线,看见窗外的人忽然抬脚。
    她越跑越快,可最后还是被不断加速的火车远远甩在身后,只剩下模糊不清的黑点。
    前面已经没路,乔司月停下,眼泪就彻底绷不住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路上有好心人问她怎么了,她摇头说没事,以后都会好的。
    至少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
    国庆假期最后一天,乔司月回到南城,有次去看望外公外婆,外公偷偷塞给她一千块。
    乔司月花七百块买了个新手机,把记忆里的号码一个个输进去,之后通讯录一直在扩充,但置顶那栏永远是同一个人。
    【阿肆】
    ——她曾经放在心尖上的少年。
    新学校实行封闭化管理,一学期只放一次,转学那天,乔惟弋抱住她哭了很久,不愿让她走。
    乔司月只好跟他保证,等她放假回来,带他出去玩。
    但她失约了,直到高考结束,她都没有回过一次家。
    乔崇文托关系把她送进文科实验班,班上有几个小团体,寝室也是,她就像个格格不入的外乡人,每天看着她们嬉笑玩闹、窥听着她根本不感兴趣的秘密。
    高考前一天晚上,乔司月没有去晚自习,早早上了床,放在枕头下的手机震动几下。
    苏悦柠:【你最近过得好吗?】
    从她出国后,两个人一直保持着联系,最常问的就是“你还好吗?”
    可每回她们都会互相欺骗对方。
    屏幕里同时跳出两条消息。
    乔司月:【我很好。】
    苏悦柠:【我很好。】
    乔司月眼前慢慢转为模糊,她捂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揩干净眼泪后,对面又传来几条消息。
    苏悦柠:【其实我过得一点都不好,我也不知道我这么差的口语水平,为什么要来英国留学,现在连基本的交流都成问题,再这样下去,我都想雇几个贴身翻译了。】
    苏悦柠:【你呢?】
    苏悦柠:【别撒谎,我看得出来。】
    乔司月把对话框里的字一个个删除,敲下:【不太好,但能过下去。】
    冗长的沉默后。
    苏悦柠:【我听说徐梅芝收礼被举报了,这次学校也没保住她,哦还有盛老师也回霖安了。】
    苏悦柠:【万幸,还是有好事发生的。】
    她们聊了很久,在手机电量即将跌破1%前,乔司月收到苏悦柠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你会去参加谢师宴吗?】
    她没回复,而是敲下:【等高考完,我去英国找你。】
    乔司月最终还是没能如愿去英国,她存放在苏蓉那里的压岁钱,早就被苏蓉用于补贴家用。
    知道她有出国的念头后,还偷偷藏了户口本和身份证,从源头断绝她的念想。
    这一年里,乔司月对苏蓉、对乔崇文的期待已经淡到所剩无几。没有期待,也就没有失望,以至于在得知这些事情后,内心异常平静,却因此更加坚定了离家的念头。
    高考成绩六月底出来,718分,全省前五十,乔司月有大把的选择权利,可她最后只填报了北方的几所高校。
    填完志愿当天,她收到盛薇寄来的一封信。
    信上寥寥数语: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天大地大,你是自由的。
    一瞬间,乔司月泪流满面。
    其实在回南城前,乔司月去找过盛薇。
    盛薇安静听她说着,然后才问:“真的决定好了吗?”
    乔司月没有犹豫地点了下头,“我没有比现在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她得承认,当初做这决定确确实实存在赌气成分,但静下心来一想,这或许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暗恋没有回声,却是支撑自己走过暗淡黑夜唯一的信仰,可人心是难以满足的,他给自己的假象越多,她想拥有的就会越多,从这段感情里提取出的信仰也不再成为信仰,只是求而不得的一厢情愿。
    她不能再盲目依赖他了,她得试着成为自己的光。
    “司月你很好,但有一个最大的问题,你太冷静、太清醒了。”盛薇说,“你才十几岁,你的心还是滚烫的,未来有大把的可能性,不应该让它现在就冷却下来。”
    乔司月心微微一颤:“盛老师,我尝试过很多次,可每次都得不到好的结果。比起别人,我好像没有太多试错的权利。”
    盛薇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直到告别前才说:“作为你曾经的班主任,我希望你能沿着脚下这条已经规划好的路,继续往前走,因为这对你来说是最稳妥的选择。”
    “但作为年长的姐姐,作为朋友——”话音一顿,给对方足够的缓冲时间后,盛薇搭上她的双肩,轻声说:“我希望你能再大胆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热烈地追求自己喜欢的人,不要回头,不计后果。等到那个时候,你会发现,曾经绊住你的障碍其实也不过如此。”
    乔司月听得很认真,但盛薇这番话已经深奥到超出她的理解能力,她问:“怎么才算到了那个时候?”
    盛薇只说了四个字:“得偿所愿。”
    ……
    乔司月敛神,拿起笔,给盛薇回了长长的一封信,信里最后写道:
    这一程,虽到此为止,但我将永远心怀感恩。
    谢师宴那天,乔司月提前一天坐动车回的明港。
    隔着三条铁轨,她捕捉到一个酷似他的身形。
    仿佛被鬼迷了心窍,这一年里,只要在街上或者学校看到和他相似的背影,乔司月都会觉得那个人就是他。
    可她从来不敢上前求证心里的猜测。
    怕是他,更怕不是他。
    乔司月收回目光,拉下遮阳帘,放低椅背阖眼假寐。
    轻柔的音乐飘进耳朵。
    彼此之间即使各有车票/失散于凡嚣
    灰风的初吻/至少感动/一两秒
    乔司月在镇上一家民宿里住了一晚,隔天起了大早,问主人借来自行车,环海绕行一圈。
    在明港的这一年半里,她把时间过得太局促,甚至没来得及好好看过这片海,现在才发现到它比想象中美上太多,鼻尖的腥潮味似乎也不再难以忍受。
    吹着海风,她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谢师宴定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酒店。
    晚上七点,天色还处于半明半暗的交界线上,乔司月站在墙角,看着熟悉的面孔一张张消失。
    站到双脚僵硬,接到苏悦柠打来的电话。
    “见到了吗?”
    乔司月嗯了声,“陆钊他很好。”
    苏悦柠默了默,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我没问他。”
    乔司月碾着脚底的碎石子,“他也很好。”
    苏悦柠叹气,“那你呢?”
    “以后都会变好的。”
    “司月,你还是不打算告诉他是吗?”
    乔司月摇头,忽然意识到她在世界另一头,隔着四方屏幕看不到自己的回答,于是补充:“我只是来看一眼,看他过得好不好。”
    苏悦柠攥紧手机,心口晦涩难辨,不知道是为谁。
    “我喜欢他这件事,你知道,路迦蓝知道,沈一涵也知道,甚至连张楠都可能知道,唯独他不知道。”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困扰,至少他不用费尽心思去思考拒绝我的话,百般照顾我的感受,还能让我有足够体面的退场方式。”
    聒噪的蝉鸣声透过层层叠叠的枝桠,风一如既往的燥热腥潮。
    夏天已经来了,也将很快过去。
    年年岁岁总是如此。
    “见到了吗?”
    “没有,她不在那。”
    乔司月脚步顿住,借着繁茂的枝叶挡住自己身体,仰面是被切割得四分五裂的弯月,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晕。
    记忆里的少年和这弯明月太像,都有着海市蜃楼般的虚无,看似离她很近,又充满希冀,事实上远到不是她能够触碰的。
    他们的交谈声越来越淡,这片天重归宁静,少年清瘦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乔司月沿着他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这次什么都没有了。
    她将彻底留在没有他的每一个夏夜。
    往后余生,他们天南地北。
    好在,她已经长大了,有足够的力量可以试着去依赖自己。
    也可以,不用再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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