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调来之前的诊疗资料,结合您联系的那位医生发来的近几周电图报告,目前推断是偏向乐观的,等待这块淤积消散后,配合治疗就可以将记忆恢复得差不多……”陆向珩削着苹果,心不在焉地想着医生的话,直到宋婵在他面前挥手,他才放下手中的小刀,抬头看她问:“怎么了?”
    那双乌黑的眼瞳散发出有些疲倦的气息。
    宋婵先是摇头,又有些犹豫地最终扯出一份微笑,继续说:“看你好像在想什么事情。”
    “没在想什么事。”他将手里削好的苹果切好放进保鲜盒里递给她:“最近你在学校方面比较重要的事情就是一周后的省赛。如果你愿意的话,在记忆恢复的这段时间我会帮你把重要的地方补起来。”
    宋婵用木签戳起一块苹果,放进嘴里咀嚼着,含糊地说:“可是我不想学物理……我之后回学校就不弄竞赛了,大不了就降级或者转班。”
    陆向珩只是沉默,并没有回复。
    没等他回答,她又小心翼翼地问:“哥,你会支持我的,对吗?”
    陆向珩看着她乌黑的瞳孔,里面闪烁着小心拘谨,和过去一样,她好像又重新回到了他当初离开前的时候,同样问着和那个时候几乎一致的话。
    而这些都在清晰地告诉他自己,宋婵回到了必须依赖他才能继续存活的状态。
    她那个时候说的话是什么来着,陆向珩低头看着她手里捏紧的木签顶端,尖锐得好像随时可以刺破她白净的手腕,突然忘了自己刚刚在想些什么。
    “嗯。”并不是上一次否定的回答,而是不假思索的肯定:“这一次,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而她骤然放松的手却也没能让他的心悬置下来。
    是夜,季佳泽拄着拐杖轻轻走进宋婵病房的时候,她正安然地熟睡着。
    床头桌上摆着一束鲜花,旁边一杯凉透未喝完的水,药片取下后留存的塑料薄片还在桌上散落着,想必是霸道的药物作用让她睡着了。
    他下午睡了一觉,并不长,最终被可怖的噩梦惊醒,脊背上布满密汗,醒来时感觉脑后眩晕,身形像快分成重影的叁份拆裂。
    腿上绑了石膏,没办法冲澡,他用湿毛巾擦拭身上紧实的肌肉,换了一身干净的病服,才悄然无声地推开她的房门。
    私人病房本应是房卡上锁的,但他动用了一些家里的关系,虽然走关系这种行为他一向表示不齿,但为了见她一面,此时此刻他第一次庆幸家里有这样的关系。
    不过也花了些时间。
    宋婵侧卧着睡,把身体蜷成一团,怀里抱着一团被子。
    季佳泽不敢坐在看护椅上,避免底座滑动发出声响,他拖着腿悄然无声地蹲在她侧对那面的床边,石膏有些勒得他的腿疼,但他却连深呼吸也不敢,怕打扰到她暂时安宁的梦境,只静静地看着她睡觉。
    他没时间吐槽朋友提供的装病手法。
    如果是平时的宋婵的话,因为睡眠很浅,估计已经因他笨重的动作惊扰醒来,半眯着眼看他,然后伸手出来揉乱他的头发,抓住他的胳膊邀请他上床来一起睡觉。
    或是伸手想要抱他,却不慎失去重心摔倒,和他一起滚到地上打作一团。
    他们常常在那间客厅的地毯上这么做。
    季佳泽想起上次她住院的时候,他也是费尽周折避开她家里人,在他们注意不到的时候悄悄溜进来看她。
    那次车祸因为送往治疗就近,住的是一家公立医院,没有设置单独的病房,而之后她也没有转院,就一直呆在那间双人病房里。
    第一天的时候没人来看望她,江之遥收到消息后第二天才赶到,而宋婵的父亲则一直没露面,直到她醒来,医生发现她失去记忆后,她父亲才来了一趟。
    一次江之遥去买午餐,中途折返回来拿包时,他不得不躲进一旁的床帘后,和一个长得凶神恶煞的女人面对面沉默对视。
    直到江之遥找到她的包,轻轻关上房门后,他才恢复正常呼吸。
    但女人只是伸出手给了他一个二维码,意外地什么都没说,在他扫完之后就放他走了。
    他那天离开后,微信跳出了几个消息:
    “芙蓉王。”
    紧接着是一条微信转账。
    那是一个奇怪的女人,对他们的事毫不过问,却在那段时间和他分享了病房的一角,让他得以在最初的几天照料到宋婵且不被发现。
    “下次带束花,白玫瑰吧,小孩看了我的花眼睛都要掉下来了。”她配图一束模糊浓烈的大红玫瑰,像是不经意在炫耀,又像是给他模板教他怎么选花。
    小孩说的是宋婵,失忆后的她干净得像张白纸,对病房里的新奇事物都很有兴趣,记忆停留在中考结束,好像用小孩来称呼初中生也没有问题。
    后来他去花店选了一束花送过去。
    “很喜欢,我说是我买的,替你被她亲了一口,你不介意吧?”依旧是高调的语气,手里捏着烟,但是没点燃。
    “……”季佳泽默默收回手里的两包烟。
    “哈哈哈我开玩笑呢。”
    季佳泽也被宋婵当场截获过几次,一次是在床头给她放故事书时,她正好转醒,迷迷糊糊问他是谁。他回答说是卖火柴的商贩,胸腔里的心脏却无处安放般疯狂跳动,听到这个有些奇怪的答案后她又眯上眼继续睡觉,好像那只是一个美好的午后梦境。
    而他劫后余生。
    第二次是把水仙装进花瓶里的时候,她清醒地趴在床沿看他,猝不及防地吓了他一跳。
    所幸的是失忆后遗症让她将新近发生的事情忘得很快,他突兀的造访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但也有一点淡淡的不必提及的失望。
    还有几次不算是被抓到,她只是疑惑地问她邻床带有浅浅烟草味的姐姐“你朋友又来了吗?”。
    季佳泽躲在帘后,屏气凝神听着她翻着书发出小声自言自语的声音。
    “真好哇,我也想我的好多好多朋友来看我,要是向珩哥能来陪我就好了。”
    帘子后的季佳泽沉默着想伸手去兜里拿那一包他多买的烟,被女人拦下:“小孩不喜欢别人抽烟。”
    回到现在。
    此时此刻并没有嘈杂的声音,也没有日光掉落在她的身上。
    依旧是偷偷摸摸地看她,想触而不能及。
    她调整了睡姿,在床边的手略微伸了回去,留下一块尚有温度的不平整地,供他栖息。
    他趴在那里看她,病后的面容憔悴但漂亮,就像她的名字。
    他听见她梦中呓语,想靠近些仔细听时,反应过来她在叫他的名字。
    “季佳泽……”
    嗯,我在。
    她没有再发出声响,但却像是听见他的回答一般,仿佛间眉目柔和起来,又沉沉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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