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全是!”苏贵妃也不看他,只自顾自道,“妾身还是想着那外头的日子。”
    李济安眼中一闪而过如刀锋冷光,手中施力亦重了些,尤闻苏贵妃后头的话,方微微松开。
    苏贵妃说,“妾身斗胆,能向陛下讨两日自在日子吗?陛下这御座上坐了三十年了,可愿歇一歇,安安稳稳陪妾身两年!”
    “孩子们都大了!”
    苏贵妃最后一句话落下,李济安敛尽寒芒,面色重新温润起来。
    她说,孩子们。
    “你既这般想,朕自然欣慰。”李济安道,“三郎尚可。六郎还不曾婚配,且再过两年,我们一同看看他。”
    苏贵妃不再言语,只顺从点头。
    踏出宣政殿的时候,苏贵妃拢了拢身后披帛,耳畔回荡着李济安的话语。
    ——我们一同看看他。
    看什么?
    苏贵妃想了想,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她离去未几,李济安传了血卫首领,问前两日之事办得如何了。
    首领道,“已经尽数撤去齐王府,如今半数人手插入了蓬莱殿,护着太子妃。”
    李济安闻言点了点头,倒也不是非要护着太子妃,实在那胎太受万民瞩目,预示着他大郢国祚的延续。
    首领是积年的臣子,只晋言道,“陛下,可要再留部分于齐王府?”
    李济安摆手,“他将自己的暗卫撤了回去,若是你们反被发现……”
    后头的话他未再言语下去,只暗思,那样倔的的脾气,好不容易想明白了两分,再闹僵了,岂不白费功夫。
    *
    裴朝露出宫去了王兴记。
    此处点心乃长安城一绝,年少时自然没少来过。
    她被人左右搀着,上了二楼包间。
    同样的包间,同样的糕点,同一个人。
    云秀合上门,屋中便剩了她和李慕俩。
    “到底何事,我去蓬莱殿便可,你出来作甚?”李慕扶过她,见她气色尚好,只因上楼稍微有些气喘。
    “昨夜林昭发现了陛下的暗子,你来风险太大。”裴朝露道,“李禹近来在朝上做何事?”
    “如常处理政务。”李慕想了想,拣了方樱桃橘糕给她,“不过,他有几日未去宣政殿了,说是阴良娣身子不爽,需他陪伴。”
    “如何问起他了?”李慕想起除夕那夜,只欲要拉开她袖口衣襟查看。
    “我无事!”裴朝露见他这般,便知他的意思,“那晚他什么也不曾做。”
    李慕闻言,松下一口气。
    “那晚,他根本未与我同榻,送我入承恩殿后。灭了烛火,不到小半时辰,便有人来唤他,亦是以阴良娣为借口将他请就走了。”
    她话语落下,李慕却没有理解她的意思,一时不明白话里的重点和不对之处。
    “他不得传嗣,难得我回东宫,便是不敢动我,亦会以此为借口,不再去其他妃妾处,尤其是阴萧若处。”
    话至此处,裴朝露低眉自嘲地笑了笑,“还有一重,即便他顾及这祥瑞之胎,不敢碰我。但他……”
    “便是言语辱之,他也不会放过我分毫。”
    似是想起孕育涵儿的年岁,裴朝露面色有些发白,声色里也开始打颤,只攥着胎腹上的衣料,“便是口头恐吓,能见我恐惧模样,他也能觉得快意两分。”
    李慕气息翻涌,须臾将她攥紧的手一点点拨开,将人抱进怀里。
    她坐着,他站着。
    她的面庞贴在他腰腹上,他垂眸看见她发顶,竟已经生出一根白发。
    明明年前在蓬莱殿过夜时,他清楚记得,是三千青丝,没有一丝华发。
    “别怕,我在的。”李慕屈膝同她齐眉,忍过直冲上来的涩意,片刻道,“今日晨起,我得飞鸽传书,汤思瀚已经落网了,如今你二哥带着人正在回长安的途中!”
    裴朝露抬眸看他,面上有不可置信的笑意。
    “按他们的脚程,再过四五日便能抵达长安了。”李慕冲她笑道。
    “四五日——”裴朝露亦笑了笑,“今日是初十,便是最迟上元日,他们就回来了。”
    李慕颔首,“入了潼关,我会派人接应。”
    “李禹处,你还是需要防备,他不对劲。”此间,裴朝露终是不可久留,临去前又叮嘱了一遍。
    “你的兵甲都分在各关隘和边境线上,如今还有人手吗?”临到门口,她转身问他。
    他原是有足够的兵甲,在京畿封侯拜相的西北道八地高门都是瞩意他的。然不久前为消除天子戒心,他交出了此间兵甲。
    亦算拂了他们心意,一时怕是调动不了。
    彼时,两人共同定下的计划。
    裴朝露尚且清楚此间局势。
    “你把封珩留身边吧,届时二哥他们既入潼关,不过百里路程,总也出不了大事。”
    “你安心待在殿中便是,如今暗卫都回来了,李禹处我自会盯着的 。”李慕上前慰她,“除了潼关是父皇亲兵,天水城起往西一路,都是我的人,我且让他们化整为零,徐徐入城,以备不时之需!”
    天水城距离长安三百里,寻来借口,避人而行,待入长安也不过是七八日的功夫。
    七八日,自出不了什么大事。
    裴朝露这般思过,心下稍定些。
    她瞧了眼握在自己肩头的手,抬眸看对面的人。
    李慕垂眸笑了笑,识趣地拿开。
    “你摸摸他吧!”裴朝露眉间微皱,喘出口气,“又闹了。”
    李慕伸手覆上,待整个掌心感受到强力的胎动,他不受控住地往前走了一步,揽人入怀,同她额尖相抵。
    “阿昙,你应了吧。”他哑声道,“待冬去春来,我接你们回府,余生我会照顾好你们的。”
    “我该走了。”半晌,裴朝露推开他。
    离开王兴记时,天空又开始落雪。
    裴朝露掀开车帘,伸手接住飘零的雪花。
    她看着掌心很快消融的白雪,垂眸望隆起的肚子。
    突然便笑了笑,冬去春来。
    春日,终于要来了。
    返回宫城时,正值暮色上浮。
    承天门口,竟碰到了李禹的车驾。她依礼见过,让他先行。
    李禹神色匆匆,扫她一眼亦未言语,只催人前行。
    裴朝露辨出那方向,是飞霜殿处。
    左右是去见苏贵妃,虽这个时辰不是请安的点,亦不是膳点。
    但苏贵妃圣眷优渥,可随时接见儿子。
    多年来,一直享有此特例,不是什么稀罕事。
    “我们也走吧!”裴朝露一日疲乏,亦未多想,只靠在云秀肩头歇息。
    未几,便睡了过去。
    第77章 上元夜(一)   李禹居然寻了这样的日子……
    飞霜殿内, 因稍后李济安亦会过来,遂李禹待了不过两柱香的时辰。
    然,两柱香, 已经足够让母子二人交流许多。
    初时,苏贵妃问,“人手安排得如何了?入京畿的有多少?是否安排到位?”
    她问得又密又急,李禹不由蹙了蹙眉。
    道, “兵甲入京不是小事,且大部分人手都在西南蜀地, 又要掩人耳目, 自是只能缓缓而来。如今尚有三千人到位, 后续两千人手还在路上。”
    “五千?”
    “为何不多些?”
    “还有人吗?”
    苏贵妃喘息胸口起伏间,髻上步摇难得晃得厉害,“西南蜀地不是有两万兵甲吗, 收复长安时你尚且一直保留着,即便有所耗损,如何就剩了十中二三?”
    “初回长安,对六郎的刺杀,你调的人手都是京畿府兵,怎的就这般少了?”
    苏贵妃虽不懂兵法谋略, 然兵甲的增减总是能看明白些。
    论及此处,李禹的面色有些难看。
    本来尚有万余人数,然宿州一战,加之这三月来对汤思瀚的围补,堪堪折本了数千人。
    宿州一战便罢了,多少给他赢了声望。
    而折在汤思瀚身上的兵甲,如今想来, 实在不值。三次得了消息,带兵追捕,结果次次扑空。
    扑空也就算了,回回都是兵甲尽灭。
    回回都是兵甲尽灭……
    李禹脑海中想起第二回 失利时,郑太傅给他的分析,许是有人故意设计。彼时因裴朝露有孕刺激了他,他则一门心思扑在抓捕汤思瀚身上,不曾多思多想。
    此刻想来,当是郑太傅所料。
    如此耗他兵甲,此间对手只有李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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