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逸抬了眼,就看见被桃枝遮掩的谢念。他仰躺在一棵桃枝上,一只脚悬空,一只脚踏在树枝上,双手枕在脑后,惬意的闭了眼,嘴角挂了个时有时无的笑。
    白衣公子,如琢如磨睡在桃花掩映的树丛中。眉若刀裁,睫羽浓密的盖下了一个阴影,嘴角的笑时有时无,有时看过去像是与桃花融为了一体,竟有些分不出到底是哪个更美。
    有时看过去嘴角像是微微压住,倒显出那么一丝神性,无悲无喜无痴无嗔。饶是满峰似火似霞的桃花在他面前也黯然失色。
    牧逸看的愣了愣,他的徒弟已经长大了,眉眼完全舒展开来,鼻梁细窄挺翘,带着成年人该有的锋利,像一柄打磨完好的利刃,随时准备出鞘长鸣。
    桃枝低矮,被谢念压了个弧度,刚好够人打量个完全。
    牧逸有半刻失神,待反应过来一只手已经扶上谢念的脸,停留在他那微微抿着的唇上。
    他忽的想起谢念中了双修催情花的那天,耳垂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有些事一经念叨起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如牧逸,那件事早就被他压在心底,轻易不可窥视,这些年来又将所有的心思放在培养谢念身上,不敢深想。
    可有时在夜深人静的晚上,谢念的那几声轻喘猝不及防的砸在了他平静的心湖上。
    他一定是疯了!
    越是压制越是猖狂,那段记忆就像是疯狂生长的杂草,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一朝不慎,满盘沦陷。
    这孩子蜕变成他不认识的样子,走到哪里带来的都是浓浓的生机,让人不自觉的靠近。玩笑打闹进退有度,看似玩世不恭,实则一片赤诚。
    他可以因为徐烟暖修炼差了一味药材遍寻四海八荒,也可以为了徐芳树顺利渡劫,毫不在乎的扔出一堆天材地宝……
    他……
    牧逸孤独惯了,忽的身边多了个小太阳,将他烫的一惊,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单手托着谢念的脸,捏了捏,神色一片柔软,嘴角也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牵出一抹淡笑。
    谢念醒来时就看见他的好师尊一只手拿着大剪刀,朝着他温柔的笑。
    谢念:“……”
    第75章 年节
    那把大剪刀在阳光下闪烁着锋利的光泽,谢念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双腿一拢,因为动静太大,桃枝易折,“咔……”的一声,谢念还没来得及起身连人带着树枝就直接贴向地上。
    牧逸贴在谢念脸上的手顺势捞住他的腰,还未来得及收力视线就被乱颤的桃枝与花瓣迷了眼,一瞬间两人双双倒在了地上。
    拿着剪刀的手翻转,直将剪刀的尖锐不分插入了草地上,自己倒在谢念身上,亲到了谢念的脸颊。
    牧逸的内心訇然炸裂,不由得再次心猿意马起来,心跳擂鼓,这次是他自己扑到谢念身上,也不大好意思一巴掌扇过去,一时间几乎清心寡欲了一辈子的牧仙师犯了难。
    想说一句“孽徒找死!”又站不住脚,毕竟自己扑上去的,想说问候一句“没事吧”又太过刻意,倒是带着几分赧然。
    然而谢念倒是没有注意到纠结如此的牧为之,他一倒地腰上硌着一根粗壮的树枝,只觉得自己的腰和那根树枝一齐升了天,脑袋在地上磕了一下顺势歪了头,就看见一把大剪刀插在了他眼前一侧,脸上那不痛不痒的被人嘬了一口倒是被他忽略了。
    牧逸眼眶微红,伸手摸到身侧的大剪刀,借着力半蹲了起来,还没收拾满身的狼狈就被谢念嚎了一耳朵。
    也不知他是在说“腰腰腰”还是“刀刀刀”,只见他迅速的滚向剪刀的另一侧,半跪着,一只手撑在地上,一只手扶在腰上,往前挺了挺,嘴角嘶了一口气,腰部恰好绷起了一个优美弧度。
    牧逸不动声色的起身,视线恰好瞄到了包裹在素纱白衣之中腰线的弧度,天离门的校服剪裁的恰到好处,将谢念颀长有力的身材凸显了出来,牧逸下一刻又偏开了视线。
    谢念起身揉了揉自己的后腰,看到这满地的“残花败柳”,眼角直抽抽,下意识的朝牧逸露出一个讨巧的微笑,“师尊在上,弟子再也不敢爬树了,这次就饶了徒儿好不好?”
    牧逸将剪刀上的泥土拂了拂,偏头看了他一眼,视线却放在他的腰上,“可伤到了?”
    谢念一听松了一口气,“不碍事不碍事。”
    牧逸却伸出手在他颈部摸了摸,是一道细小狭长的伤口,像是擦伤,虽是小伤但伤的部位及其凶险,当即就沉下了脸,“和谁打的?”
    谢念不在意的挑眉,“还能有谁?只有那个徐大树了呗~”
    “比武台上点到为止,他为何下如此重手?”这若是一着不慎,就该对着筋脉了。
    若是以前,牧逸也许会问谢念是怎么惹了徐芳树下了如此重手,但如今缺了几个字态度却孑然不一样。
    谢念闻声摸了摸鼻子,眼神有点飘,“长钧有些调皮,差点伤了他……那啥……”
    哦……那啥……
    牧逸回过味来,眼角抽了抽,怎么就没被打死?以徐芳树的性子,提着勾陈撵他跑遍五大峰也有可能。
    徐芳树半年前入了元婴,就算见谢念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但与谢念切磋时也会把握分寸,倒是谢念一个低修金丹无差别的朝着他对轰,伤了对方也只能叫他吃暗亏。
    牧逸按了按自己的眼角,朝他摆摆手,拿着剪刀就要继续,被谢念抢了下来。
    “师尊歇息去吧,这让徒弟来就好。”
    “你可知如何修剪?”
    谢念一连说了几个“知道”,“这几年弟子都背熟了,师尊还不放心?”
    牧逸站在原地看着谢念上蹿下跳的修剪树枝,动静虽大但没出一丝差错,轻轻笑了笑,一阵微风吹过,撩起牧逸的袍角,拂过层层花海,竟也觉得岁月静好。
    这无忧峰倒真成了无忧峰了。
    晚间谢念抱着一兜剪下来的桃花做了个桃花宴,桃花酥桃花粥……以及一些奇奇怪怪的加了桃花的东西,桃花酒也有,几人一同将酒埋在竹舍外的一棵桃树下,等到哪一天相聚一起开封 。
    一眨眼就到了冬日,修仙界的时间总是很快,快的人几乎抓不住四季的尾,一晃眼才感叹一句,“下雪了啊!”
    无忧峰终年无雪,是一个铜墙铁壁护住的世外桃源,今年牧逸破了例,将整个无忧峰的结界打开,一阵桃花的幽香几乎席卷了整个天离门,随之而来的还有浓郁的灵气,竟然比当今修仙界的灵气丰裕之地强了几倍不止!
    无忧峰已经不知道哪年开始封了结界,众人只知道里面住了个无忧峰的长老,整日不见身影,透过结界是一层迷雾,让人看不清楚。
    也因此无忧峰成了天离门最神秘的地带,直到牧仙师横空出世,震惊了修仙界。
    如今的无忧峰是一片的粉霞,天上还在悠悠下着雪,雪景配着这桃源仙境,直叫天离门的绿松苍柏失了颜色。
    严叔同在主峰大殿上捧着一杯热茶,茶水喷出的热气打湿了他的胡须,他也不在意,深吸了一口气,“这得亏师妹不在,否则小师弟这满山的桃植都保不住。”
    韩姝婉为什么惦记这无忧峰的灵植,左右不过是这精纯的灵力,也不知牧逸这么种的,一年到头也不修炼那么几次,捣鼓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真将自己培养成了个顶级药农。
    瞧瞧这灵力,他都开始心动了。
    桃植入药直接提纯药材的药力,还能大幅度增强效果,所以韩姝婉炼的丹修仙界趋之若鹜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都大过年的,我们几个老怪物都凑不出一桌叶子牌,你有什么好高兴。”叶晗坐在椅子上,翘着腿,一脸的百无聊赖。
    “五大峰,也就你这么个闲人……”
    闲人严叔同:“……”
    他以为叶晗找回来了陆萧萧就正常了,他身上的担子总该卸下来了,没想到这个老不要脸的给惯成了个老油条,索性宗门事物一推,带着叶晗游山玩水,连儿子都不要了。
    忒不要脸!!
    天离门早败在他手上!
    彼时的无忧峰上,两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不趁着年节好好拾掇自己,现在倒是热衷于折腾无忧峰这唯一的小师弟。
    徐烟暖敲了敲门,道:“师弟,起来了没?”没等谢念应答,徐烟暖直接推开了谢念的房门。
    空空如也。
    两位姑娘对视一眼,柳卿卿道:“难不成在牧仙师的屋中?”
    徐烟暖点点头,“早叫他跑了,很可能在师尊的竹舍,这小子这几年胆子可大了!”
    两位小姑娘蹑手蹑脚的走到了竹舍门前,冷不防被打开屋门的牧逸吓了一跳。
    牧逸许是刚刚才起,外衫退了去,衣摆有些皱皱的,外面披这着个狐绒大氅,头发放了下来,散在肩上,衬的人无端的温柔。牧逸淡淡瞥了两个姑娘一眼,“有事?”
    徐烟暖见势也知道谢念不可能在里面了,两人见了礼很快去别的地方找寻谢念。
    却不知,她们前脚刚走谢念就从被子里探出个头,将自己包成了茧蛹,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总算走了。”
    牧逸走过去,坐在竹椅上,正对着谢念,“修仙界中人不必像凡俗中人一般,睡觉用餐,你又为何因此用了为师一个承诺。”
    谢念在被子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牧逸却看他翘出来的头发入了迷。
    谢念的声音有点闷,道:“师尊可不许耍赖,弟子可是在您手上过了十招的,不论什么都得答应……”
    “是不违反道义的情况下。”
    “是,所以这不是答应了?”谢念转了个身,又打了个呵欠,趴在了床上,下巴枕在手上,“师尊觉得修仙之人不必固守凡人的那些,又为什么准备了这床榻和褥子,也不像一直没用的样子……”
    牧逸像是被打开了遥远的回忆,愣了愣,半晌才道:“许是习惯了,太久了,忘了……”
    他回头再看谢念,人已经睡了过去,半点没设防。
    牧逸摇了摇头,上前为他掖了被角。也不知道谢念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像一个凡人了,还记得小时候他哭着闹着也不愿吃方长老做的东西,可他现在却能因为没吃早饭御剑飞过去就为垫一口肚子。
    知道年节徐烟暖要闹他,又下了雪,遂懒成了一团,大清早的抱着个被子往他屋子里钻,扬言要睡个三天三夜。
    牧逸没想到他说睡个三天三夜就真的要睡三天三夜,第四天神清气爽的从牧逸的竹舍出来,就撞上了徐芳树。
    徐芳树奇怪道:“大清早的你不睡你的觉跑你师尊屋子里做什么?”
    谢念也奇怪道:“大清早的你不去主峰修炼跑我师尊屋子里做什么?”
    徐芳树白了他一眼,谢念自从发现翻的白眼没他的大就再也没翻过,懒散的打了个呵欠,又问:“说吧,什么风能惹得元婴尊者大驾?”
    徐芳树将他拍向一遍,“滚滚滚,谁找你了?”
    谢念“嘿”了一声跟着徐芳树跑了进去,就听到徐芳树和牧逸说了什么,直叫他雷了个外焦里嫩。
    是他耳朵进水了还是金丹劫时被雷劈傻了,徐大树你个狗东西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第76章 吾儿归家
    “你是说师姐是你妹妹?!!!”他的师姐清心玉映,温婉贤良,怎么可能是这个每天一副面孔——全世界欠我十个亿的徐芳树的妹妹?!!
    已至年关,宗门里的事物繁多,陆萧萧不做人,这些事物全都压在严叔同和徐芳树的身上,应该没休息好,徐芳树的眼角有清淡的青影,面容有些疲倦,白色素袍被他衬出一种朝圣的仪式感,总是那么一丝不苟,当然大部分和他的强迫症有关。
    徐芳树面无表情,“你有什么高见?”
    “怎么可能……?”
    徐芳树睨了他一眼,鼻子里溢出不屑的冷哼,“她是不是我妹妹与你有关吗?”
    “管她是不是你妹妹都是我的师姐,就你那样见她万般不高兴,一副欠你多少钱的样子,你算什么兄长?”
    徐芳树被他的话激怒,伸手就要揪起他的衣襟,却被谢念躲了过去,只好转而捏着拳头,冷冷道:“谢子规,我与她如何总归是我们徐家的事,你算什么东西?”他的话戛然而止,迟疑的看了谢念半晌,又面色有些僵硬,哼了一声转头就要走。
    谢念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吼的一楞,他对徐芳树的意见不是一日两人,结下的梁子大部分都是和徐烟暖有关,不论是他还是原主谢念。
    他留有原主的记忆,记忆中的徐烟暖以前也不是那么怕徐芳树的。小时候原主怕那个不苟言笑的牧逸,因此比较亲近温柔的师姐,总是跟在徐烟暖身边,几乎是形影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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