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请看,现在陕西和固原两镇的军兵四万多人,已经围着澄城和白水建立起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孙传庭指着地图上的两座城池道:“只是白水和澄城反贼数量庞大,为防首恶王二,种光道二人逃脱,我军一直围而不攻,未敢妄动,等待大人裁决。”
    “伯雅,你无须事无巨细都向我汇报。”李沐摇摇头道:“这种典型的围剿战,你孙伯雅该是心里有数,只要以重炮迫之,再对王二,种光道所部反贼许以重利,只诛首恶,不用几日,他们自己不降,手下也会逼着他们投降的。”
    “嘿嘿,大人所言极是。”孙传庭赞同道:“只不过是为了尽快平定陕西之乱,想借大人的名头一用嘛。。。”
    “借我的名头?”李沐听了孙传庭的话,这才笑骂道:“你倒是鬼精的很,拿着我的大旗省炮弹呢!”李沐不是吹的,现在李大公子这面将旗,在战场上对敌人的威慑力,不下于数百门重炮,可以想象的是,李字大旗一竖起来,不少造反的农民军怕是要惶惶不可终日了。
    “好了好了,这事儿我应下了,进城进城。”李沐挥挥手道,当先就带着随从入了城。
    虽说陕西大旱,民生凋敝,赤地千里,但是西安城作为西北第一大城,却还依然有几分恢弘气象,市民们往来穿梭,熙熙攘攘,仿佛一座城门隔出了两个世界。外面饿殍遍野,里面安居乐业,世事不公,真让人扼腕叹息。
    李沐进了城,就打发大队官员回去了,西安毕竟是府城,治安还是不错的,除陕甘总督孙传庭,陕西巡抚曹允桢,和西安知府赵伦依旧陪伴在李沐的身边,其他官员则纷纷返回官署,各司其职去了。
    李沐对大明北方边境大城市的印象,一个是太原,一个就西安了,西安城的规制比太原更加宏伟,想必是因为其拥有更加重要的战略地位,毕竟大明对于收复河套这件宏伟野望,还是一直耿耿于怀。
    李沐带着三位高官和十几名护卫在街上“微服私访”,不过和电视剧上那种微服私访扮猪吃老虎不同,这一众高官护卫的,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他们的身份不一扮,老百姓远远的看到,都会纷纷躲开去,否则万一冲撞了个脾气不好的官老爷,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李总制饶有兴趣的看着周围的市井气色,却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惊呼,抬头一望,就看见一个穿着士子衣衫的年轻人惊呼道:“哎哎,我的钱!我的钱!”顺着那人的眼光看过去,之间空中一张薄薄的纸片飞舞着,被风吹得四处乱飘,直直的往李沐的方向扎过来。
    那年轻人追着自己的纸片跑,眼睁睁的看着那纸片飞到了李沐的手边,刚想靠近就被郡公府的卫士们挡住了,只好使劲儿踮着脚,伸着头干着急。
    李沐捡起地上的纸片,不由得仔细的端详了一下,这纸质地优良,看上去是用的精制砂纸于内,外面裹上上好的纸浆制作的,正面用纂书和楷书写有十晋整,低下有小字注明“票面金额,见票即兑”。反面是大大的“泰丰票号”四个大字,还有票号大朝奉和掌柜的印鉴。
    “这是什么银票,怎么没见过?十晋。。。这是说的什么意思?”李沐好奇的问道。
    “大人,这是泰丰票啊。”孙传庭在一边搭腔道:“咱大明原来的宝钞不是。。。不好用嘛。”孙传庭有些支吾的说。其实早在洪武年间,大明朝廷就仿照宋制发行纸币,但是因为没有近现代经济理论基础,滥发纸币造成了通货膨胀,使得宝钞在短短的十几年间迅速沦为废纸,虽然后来历代皇帝均有发行,但是信用已经崩溃的宝钞很难再被社会承认了。
    “这泰丰票,就是一种买银子的票券,现在的银价,大概是十晋可以买一两白银吧。”孙传庭想了一会儿道:“不过银价每天都在变,具体的就得去交易行看了。”
    为了解决银钱难以携带的问题,大明很多大的票号发行有自己的银票,这种银票都是整数存取,功能大致相当于现在社会的银行存折中的定期存款。虽然方便了大宗交易,但是由于票号规模不够,或者小额银票防伪监督困难,一直没有形成大规模的统一的银票体系。
    而山西晋商的泰丰票号所发行的泰丰商票,无疑很好的开始解决这个问题,泰丰票因为发行了大量五晋,一晋,五十原的小票券,渐渐的已经被很多老百姓采用为常用商票,不知不觉拥有了货币职能,而晋,自然就是这种货币的单位。
    现在的大明,南方普遍使用由杭州银号发行的苏杭票,北方普遍使用由泰丰票号的泰丰票,原本也算相安无事,但是自从杭州银号接到李沐的命令,开始在太原和西安开设分号,在北方地区发行苏杭票开始,两大财团的战争已经不可避免。
    “苏杭票也是这个道理,不过他们写的是元,百元是一两银,用起来其实方便一些,毕竟老百姓的日子,还是精打细算的,像这种十晋的票子,很难用的了。”孙传庭一边摩挲着那张商票一边解释道:“这泰丰票在西安城是有专门的交易行的。”他见李沐感兴趣,不由得多说了几句:“只要老百姓想要现银,就可以拿着票面去交易所兑换银钱,不过银价是浮动的,今天是十晋一两银子,明天或许是十一晋,也或许是九晋,又或许是十晋多五十原,说不定的。如果换的好,低进高出的话,甚至还能小赚一笔,但是大体比较稳定。其他的,由泰丰商行出售的诸如黄金,盐巴,粮米等物资也和泰丰票的价值划等号。”
    “哦?”要说刚开始听泰丰票号发行商票,李沐只是有些赞叹的话,听到孙传庭说这泰丰票居然还和银价划等号,还是被惊到了,杭州银号的苏杭票,那是根据李沐亲自制定的票券规章发行的,后来荷兰东印度公司经理罗荷来到大明后,李沐重金聘请他做杭州银号大掌柜,这才有了新的苏杭票。泰丰票建在苏杭票之前,居然就懂得汇率的奥妙,之前还真是太小看古人了。
    李沐等人拿着泰丰票钻研,外面的年轻人等不及了,开始不住的哀求卫士道:“各位大哥行行好,我手上就剩那一张票子,那是给小妹买药的钱啊。”
    卫士们自然铁面无私,急的那年轻人直掉眼泪,过了良久,李沐总算是看到了这只可怜的热锅上的蚂蚁,赶忙把票券递还给他,随后问道:“这位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啊,你说给妹妹买药,是有什么困难吗?”
    李沐是有一颗做好人的心,当然也不可能追求天下大同,只是心情好的时候,做些力所能及的善事,也算是为子孙后代留个善缘,享受一下提升思想境界的快感嘛。
    那年轻人见李沐年纪不大,却一口一个“小兄弟”,给人一种老气横秋的感觉,但看对方扈从如云的样子,怕是地位不低,得罪不起,故而恭敬行礼道:“回大人,学生亢青岩,现在是西安府生员。”
    “亢青岩。”李沐仔细想了想,好像没什么明代名人叫亢青岩的,这才淡淡的笑道:“十晋泰丰票才不过一两银子,你身为廪生,按理说有国家禄米,怎么会落魄至此?”
    “大人,成也泰丰,败也泰丰啊。”亢青岩叹一口气道:“这泰丰票原本用起来很是方便,老百姓也都习惯了,大家纷纷拿银钱换了这票券,有的还和票号签了死存的协议,普通物品也就罢了,奈何舍妹生了重病,需要求些名贵药材,泰丰商行明确规定只能用泰丰票去买,但是他们定的价,换成白银,比起往日贵了十倍不止!现在各种粮食物资都在悄悄的涨价,短时间内还看不出什么,日后会不会出大乱子可说不准哟。”
    李沐听到这亢青岩说的头头是道,倒是起了一丝别样的兴趣,接着问道:“所以这泰丰票,谁也治不了它喽?”
    “能治,但非一家能和泰丰票号平起平坐的大商号,做不了这个事儿。”亢青岩条理清晰的道:“只要能以各种商行名义,向泰丰票号贷出票券,市场上票券减少,必然会刺激泰丰加大发行量,只要泰丰的发行量一大,再用泰丰票大量换取他们的白银,如果他们的白银比价不变,必然会致银库枯竭,引起大范围恐慌。如果泰丰票价值缩水,白银比价下跌,我们就可以再回购低价的泰丰券偿还贷款。这样一来,一借一还,泰丰券贬值不说,银库还被掏走一大半,至于能掏走多少,就看对方的实力,能借出多少泰丰券了。”
    这一段话,听得孙传庭等高官云山雾罩,却把李沐惊得一愣一愣的,这种卖空本币攻击固定汇率的手法,正是后世金融战争的典型操作,却不想从四百年前的一个普通士子的口里传出来。亢青岩,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只是这样一来,苦了山西,陕西的老百姓。”亢青岩最后总结道:“一生积蓄,转瞬之间,可能就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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