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好不容易才相聚,这才短短不到一夜的时间,他又有事情要做了。
    不过聚少离多也是他们这对父女的常态,江燕如什么别的话也没问,只扒在窗台上朝他道:
    “那爹这次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江怀魄抿了一下唇,似乎在思索,又仿佛只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师父,东西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二师兄的声音伴随着马蹄哒哒声由远至近,有不少于七八匹马随着他一道调转了方向。
    江怀魄松了口气,朝着声音的方向点了点头,回道:“好,我们这就出发!”
    他又转过头,好好打量了一下江燕如,好像半年时间已经让他有些记不太清女儿的面容,他得重新记在心里。
    “阿如,你乖,跟着其他师兄们先回蜀城。”
    这一次,他留下了足够多的人保护江燕如不再受到伤害。
    雨声沥沥,闷雷滚滚。
    风把雨丝吹了进来,沾湿了少女的脸颊、乌发,她长睫低垂,雨珠就在上面欲坠不坠,就像是溢出来的眼泪,看起来有些难过。
    称心以为江燕如是舍不得和父亲分开,就安慰了起来。
    “江大人说得对,小姐先回蜀城避避风头也好,到时候……”
    “我不回蜀城。”
    称心还在自说自话,忽而听见江燕如斩钉截铁的声音,一怔。
    “小姐你说什么?”
    江燕如抬起眼睛,那滴雨珠就从她的睫毛上掉了下来,落在她放在膝盖的手背上,破碎的水珠四溅,虽然悄无声息,却仿佛带来了巨大的变化。
    江燕如轻声慢慢道:“我爹没有说归期。”
    “……什么?”称心没觉得江怀魄在匆忙之间少说了几句话有什么奇怪。
    多年父女有着一个默契,每逢出去办事,江怀魄总能给出归期,用来安抚女儿的心,而每一次他都会如约回来,从不打破誓言。
    江燕如没有花时间解释她的猜测与不安,只问称心道:“我要回去,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去。”
    称心几乎一瞬间就明白过来,江燕如口里说得回去并不是指回蜀城,而是回金陵城。
    风雨来了,林子里的鸟都懂得飞走避难。
    “为什么?”称心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这是江燕如自己做的决定。
    江燕如手指抚在胸口上,那枚温热的骨扳指压在她微颤的手心下:“他需要这个真相。”
    话音停顿了须臾,她用更加肯定的声音道:“他们都需要。”
    “我想让他能光明正大地能站在阳光下。”
    到这个时候她才明白曾经萧恕为什么那么能理解王太傅为韩皇后做的一切,是因为他也希望自己能一样。
    只可惜昙王大义凛然地做出决定时,他放眼在大周的国土安定,在百姓的安居乐业上,唯独没有放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若没有人站出来,那萧恕到死也要背着这个污名。
    而且,她也不能让爹为了这件事再去送死。
    这是个错误,但不只是他们两人的错误。
    该扳正的时候凭什么只让少数的人流血、流泪。
    “你、你疯了?”
    这件事哪是这样简单就能被抖出来。
    真相对大周皇族、其他位高权重的武官们都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谁能料想到这件事被捅出来,会让多少人痛得跳脚,恨得咬牙。
    江燕如转眸,那纯稚无邪的眼神已经不复存在。
    她慢条斯理地说:
    “这天已经烂了,为什么不能把它搅得更烂,我爱的人在流血,为什么不能让所有人流血?”
    他们要把所有错误都埋在一人头上,是绝不可以。
    称心一时语塞,看着江燕如,像是从没见过她还有这样的一面。
    在姐妹倆印象中江燕如一遇到危险就会害怕得哭泣,她分明是一个柔弱的菟丝花,像没有依附的对象后她都无法存活一样。
    所以她们一直都不能理解一向刀山火海走的人,一个已经绝情绝爱到自己都可以舍弃的人,怎么会喜欢这样无能柔弱的小姑娘。
    不过,她们似乎并没有真的认识过这个从一开始被她们保护起来的姑娘。
    她是柔弱,但是也顽强固执。
    这一刻她不像是柔弱的菟丝花,反倒是像野火烧不尽的草。
    只要有一点点阳光、一点点雨水,她就能扎根,疯长,然后漫山遍野。
    ……她爱的人。
    称心不合时宜地想,萧大人听见这句话兴许不会再觉得活着没有意思吧?
    以前师父就曾经嘲笑过萧恕这个人凡事做得太狠太绝,对自己也狠,对别人也狠,这样的性子注定孤寡一身,得有什么样的疯子才会喜欢他这样的疯狗。
    称心看着江燕如‘凶狠’的眸光,忽而一笑。
    待到明年祭拜师父的时候,她可以告诉师父了。
    “好!我陪小姐回去。”
    江燕如闻言粲然一笑,用力拍了拍车璧,大声对外面道:“六师兄,我也要回金陵城!你不答应,我就跳车了!”
    长吁了一声,马车急急停止。
    金陵城。
    百官在太极殿里激烈地争执,皇帝坐于金玉阶的龙椅之上,难得少言寡语,一脸阴郁地看着下方。
    本是言官舌战的话题,没想到这一次却是武官们的主场。
    他们原先就对萧恕有很大的意见,一方面他把持着宣云卫,无疑就是把刀时时刻刻架在他们头顶上,如今得知他是昙王的儿子,他以往的所作所为更像是挟私报复,让人心底就滋生阴暗的念头。
    他知道什么?
    他想做什么?
    让人猜不透的萧恕变成了一个致命的隐患,而他们只不过是想要拔除这个隐患,让一切都回归到正轨。
    毕竟这十五年,已经是这样过来了。
    没有人想要再去触碰已经结痂的伤口,让那些血淋淋的东西重现。
    他们口沸目赤,强烈要求皇帝严惩罪臣之子。
    “陛下!悬而不决是祸也!”
    “是啊陛下,再不快点下令,焉知会不会再生变故!”
    就在群臣激忿填膺地在太极殿聚讼纷纭时,皇宫外有好几波人正在慢慢汇聚。
    高允手指紧紧绷紧,扣着龙椅上的雕饰,目光越过那些攒动的脑袋,望向大殿的门外。
    咚——
    沉闷巨声震破天际。
    宫门外的登闻鼓被人敲响。
    众臣齐齐一惊,仿佛已经嗅到了变故的气息。
    第89章 归期   他有了归期,也有了等候他归来的……
    皇宫的正阳门左右各设了一座汉白玉三阶矮台, 台上立着两面大鼓。
    这格局还是延用了前朝的,就连左右两个古制的大鼓都是保留下的古物,经年累月已经金漆斑驳,但是鼓面却是更换过的, 上面印有大周的图腾, 宣告旧王朝已灭, 新王朝的重立威仪。
    斗转星移,大周虽然已有百年, 可这鼓被敲响的次数寥寥无几,只手可数。
    因为登闻鼓一旦敲响, 有直面皇帝的权利。
    但是官员要见皇帝自可以通过上朝递奏, 而普通百姓又有几个胆敢敲响这鼓。
    更别说这形同虚设的登闻鼓两边有不少护卫,寻常人都不能接近。
    咚——
    咚——
    咚——
    鼓声一声接连一声,这略显密集的频率让人的心脏都变得急促起来, 仿佛是夏夜里那炸响得沉雷落在了耳际, 是要燎起绵延不绝的山火,灼伤他们的眼。
    满朝文武都愕然地面面相觑, 谁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会有谁在外面敲鼓。
    外面瓢泼的大雨淅淅沥沥地打在大殿的琉璃瓦上,配合着鼓声,无端让人想起三军阵前那鼓动人心的进攻号令。
    皇帝微一转头, 对身边的人发了话:“出去看看。”
    老太监应声后一甩拂尘, 顾不上拿伞就急冲冲小跑进密雨中,仿佛早就想逃离这个让人窒息的宫殿。
    众人有短暂的沉默,随即又重拾起刚刚没有结果的话题。
    鼓声、雨声、激烈的议论声。
    高允手撑着额头,仿佛平白无故有一种宿醉后的肿疼。
    一想到罪魁祸首还‘舒舒服服’待在地牢里,他就更是恨得牙痒痒。
    没过多久,太监还没回来, 却有一名护卫带着一身的雨水跪在殿门外回禀。
    他显然是走了另一条路并没遇上皇帝身边的太监,从他身着的服饰可以看出他属于宫门外的侍卫,在他凌乱的发丝中还有殷红的血迹顺着他湿漉漉的脸颊往下流淌。
    这名护卫肯定与外面击鼓的人有过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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