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哥哥真好,说来惭愧,我第一眼都未认出你来,你却还一直都记得我。”
    想起在奴隶场时,江燕如还只当他是一个长得好看的陌生公子,压根没认出他是谁。
    “哦?”白望舒似乎也有些意外。
    江燕如接过那熏着淡香的帕子把不争气的眼泪尽数拭去,然后十分不好意思地捏着帕子,低声解释道:“就是,望舒哥哥长得好像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是吗?”白望舒眸光一转,柔柔落在江燕如脸上,她脸上泪痕擦去,眼圈却还是红红的,仿佛胭脂晕在了眼眶上,看起来柔弱可怜。
    江燕如为了让自己的话使人信服,还仰起头,睁大眼睛,认真仔细地打量白望舒。
    她柔和的视线从他浓密修长的眉到含笑的眼睛,从笔挺的琼鼻到弯起的唇角。
    然后她摇了摇头。
    在蜀城的白望舒给人清隽疏朗的感觉,回到金陵城的白望舒却养出了一副贵气。
    这也许就是世代显贵人家才能培养出来的气度,让江燕如一时都生出了陌生感。
    他不再是那个在雨中撑伞抱书,拾阶而过的白衣少年,而是金陵城里出行乘香车,餐食奇珍、夜寝华塌的白家嫡公子,身份地位上更是与她有着云泥之别。
    江燕如又想叹气,可郁气才提到一半,却见白望舒专心致志地盯着她。
    然后他伸出手指,细心帮她把头发丝里缠住的落叶取下,在两根玉白修长的指头间一片普普通通的叶,都变得像是一片昂贵的翡翠叶。
    他把那片翠绿的新叶随意丢在一旁,他轻轻叹了一声,温声道:“不过,江姑娘最好不要在外这般说了,多少会让我有些困扰。”
    江燕如并不懂,一派天真地问:“这是为何呀?”
    “你兴许还不知,我和废太子是表亲,有人还说过我们有些相似。”白望舒眉眼一弯,用他清润的嗓音耐心解释:“现如今白家还因这事困扰,还望江姑娘在外不要提起此事才好。”
    废太子虽已身死乱军之中,但是东宫的余波仍然震荡在金陵,新帝言不正名不顺,让很多老臣还心怀他想。
    废太子究竟死没死,他们谁也不清楚。
    只是萧恕在人群中振臂一呼,废太子自戕已亡,难辨真假。
    一些不死心的势力还在暗地里集结,希望能找寻机会,推翻野帝、重振朝纲。
    白望舒所在的白家深受其害,所以更加谨慎小心,不想再有半分牵连也是情有可原。
    江燕如连连点头,满口答应。
    “望舒哥哥放心,我一定不会乱说的。”
    她怎么能因为一言两语给白望舒带来不便。
    再说了,女大有十八变呢,男大可能也会有变化呢,而且白望舒记得关于她的一切,又怎么会是另一人?
    “多谢江妹妹体谅。”白望舒朝她点头致谢。
    江燕如忙道‘本该如此’。
    隔着院墙和树林,远处响起了鼓声、铃音,就像沸腾的水,忽然掀起了一片喧哗。
    那个方向正是今日白府设宴的地方。
    这时一名小厮从月亮门疾步穿走来,对白望舒行了一礼。
    “公子,老太君刚刚在寻您,让您得空的时候去见齐大人。”
    “我知道了。”白望舒对他点头,又转头对江燕如道:“宴会想必已经开始了,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好。”江燕如应声。
    她自身难保,也帮不上冯敏儿,只能徒添乱。
    萧恕让她来见冯敏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知道她的情况,故意来敲打她的。
    江燕如心里很沉重。
    她虽然和冯敏儿并没有什么旧情,但好歹是一个地方的旧识,她如今遭了这么大的罪,短短时日里就疯得不认人了。
    让江燕如感到唇亡齿寒,自己的下场也未见得会比她好多少。
    冯敏儿留在白府还能得白望舒照应,活到见到家人的那一天。
    她的命还吊在那阴阳怪气的萧恕手掌心。
    江燕如愁容满面地往前走,因为靠近院墙的缘故还能听到从院子里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金属锁链拖拽在地上的声响断断续续,是比较清脆的哗啦哗啦声,可见锁链并不沉重。
    江燕如步伐一顿,恻隐之心油然而生。
    即便冯敏儿疯了,可是被锁链束起来也未免太过可怜,她想同白望舒提一句,抬头却只见着那个带她来此的丫鬟还留在原地候着她,白望舒已经走到前头去了。
    “公子有贵客要招待,姑娘还有事?”
    白府的丫鬟颇会察言观色,见她脸上的表情就能猜到她的心思,便为白望舒失礼没等她的这件事做出合理解释。
    “……没事。”
    今日是白府老太君的寿辰,白望舒作为家中嫡子,必然繁忙,江燕如不好再三浪费他的时间,只好暂且不提,跟着丫鬟回到宴席上。
    萧恕不知去哪了,江燕如探头探脑地找了一个空桌坐下,她在这儿人生地不熟,也不敢独自离去,唯有等萧恕想起她。
    当然,若是把她彻底忘在脑后,那就是再好不过。
    来白府给老太君道贺的客人很多,人来人往,也有许多生面孔,江燕如坐在席上并会因为眼生而扎眼,只有几个浪荡子见她长得面善同她搭了几句话。
    不过江燕如都以家中大人管教甚严给回绝了。
    毕竟是人是狗,一眼可看不清楚。
    江燕如没有兴趣拿自己去试坑。
    她一边看着‘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热闹,一边摸了瓜子糕点塞进嘴里。
    没有萧恕在身旁,听着小曲吃着糕,沉重的心情好了许多。
    萧恕正盘手立在翠竹掩映的小径深处,往宴会上连看了几眼,皱起眉头。
    “没意思。”他轻轻吐出三个字,百无聊赖地用竹叶搔了搔自己的下巴。
    在他身旁还有站个身穿劲服的年轻男子,衣服上的是云形暗纹,这是隶属于宣云卫的另一部分,是隐于人后、专司刺探情报的暗卫。
    “主上,有关冯敏儿的消息是否还要再查下去?”
    “没什么可查了,疯了就疯了,不是还有她么。”
    萧恕视线穿过交叠的竹林,远眺宴席上的热闹,他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唇线扯得很长,弧度却弯得很小,像一片竹叶只稍微翘起了首尾两端。
    这个笑容出现在萧恕的脸上,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
    暗卫冬青顺着他的目光,很快就在人群里找到了那个倒霉蛋。
    江燕如一无所知,还与桌对面的锦衣小公子攀谈上了。
    两人不知聊到了什么趣事,众目睽睽之下,更是搬了凳子坐在一块,嗑起了瓜子。
    冬青瞥见萧恕冰凌凌的目光,脑壳突突直跳,忍不住提醒道:“主上,那位是忠国公家的小公爷……”
    忠国公可是皇后的外祖,还差点收萧恕当义子呢!
    “那又如何?”
    萧恕无所谓地回了一声,抬脚走出了竹林。
    第18章 歹毒   她家蛮不讲理、苛刻歹毒的大人……
    萧恕走过来时,正好听见忠国公府的小公爷拍着桌子大喊:
    “你家大人怎么这么苛刻,牡丹楼里春莺姑娘那把嗓子你不去听听真是太可惜了,我还想着说明儿就带你去听呢!”
    江燕如咬着饼,闷闷不乐,“可不是,狗都比我自由。”
    这话逗乐了谢乐康,他捧腹嘲笑了一会,又正色道:“不成的话,要不你翻墙?我让人在下面接着你?”
    这翻墙这门技术,雅俗共赏、古今通用,男女老少皆适宜。
    “你莫不是不会?”谢康乐折扇抵在桌上,正以一种‘不会吧!不会吧!这世道还有人不会翻墙’的怀疑眼神看着江燕如。
    “我会!”江燕如大声证明自己的能耐,但是想到自己翻墙的后果又郁闷地一摇头,“但那更不行,我要是翻墙,腿都给人打折了。”
    “你家大人这么蛮不讲理!真是岂有此理!”
    “可不是……”江燕如话说到一半,忽然感觉头顶罩下了一道影子。
    “你谁呀,杵这里都挡光了!”谢乐康猛抬起头,怒目而视。
    江燕如感觉脖颈发寒,冷飕飕的风好像长了眼睛一般往她领口灌,她赶忙把口里的饼三下五除二咽下,就听见头顶传来一个冰冷的嗓音。
    “她家蛮不讲理、苛刻歹毒的大人。”
    江燕如缩起了脖子,嘶了一声。
    其实谢乐康可没有说他歹毒,但是萧恕还挺能给自己概括的,加上歹毒二字也毫不违和。
    “原来就是你啊!长这么黑,背着光我都看不清你的脸了。”谢乐康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抻长脖子想去看清来人的模样。
    江燕如赶紧拽住谢乐康的衣袖,但却没能及时捂住他的嘴。
    “这位大伯,看起来似乎挺年轻的,思想怎么像老古板……而且这身衣服看着眼熟。”
    谢乐康看不清脸,转而去看官服。
    “欸,江燕如,你拉我做什么?”
    江燕如从齿缝里挤出气音:“别、惹、他!”
    谢乐康给整迷糊了,搔了一下后脑勺,“咋了,你家大人连我也打啊?”
    打还算手下留情了,江燕如怕这不懂人世险恶的小公子被萧恕给扭断脖子。
    萧恕瞥了他一眼,没同他计较,走到江燕如的左手边坐下,这个方向不至于背光,谢乐康猛盯他一眼。
    “萧、萧……萧!”
    江燕如手快,抬手就塞了一块糕进谢乐康嘴里。
    “唔……萧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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