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与女施主无关罢了。
    僧人淡然地说出这个残酷的事实。
    你不关心别人生死,只是因为那些人你不认识;
    你不在意历史的走向,只是因为你不在历史之中,你无偿地享受着先人的战果;
    可若果有一天,因为历史的一个小小的走向,一切都面临毁灭,你还能置身事外吗?
    如果你的亲人,朋友,爱人就在其中,你还能冷眼旁观吗?
    贫僧本是罪人,若我一罪,能改写神州宿命,能救百年生灵于涂炭因何不为,罪我非佛,非法,非红尘中人,是修罗。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以十世修行为代价,冒然篡改天命,自然会受到惩罚,正如此刻,他连与石聆面对面都无法,只能以旁观者的形式诉说这些天机。若石聆靠近,他大概瞬间就会形神兼灭。罪我不愧于天地,不愧于苍生,独独愧对眼前这个无端被卷入时空的灵魂。在晋阳,他不敢受锦绣坊一饭一水,只因受之有愧,有愧于心。
    愧,但不悔。
    佛祖在菩提树下顿悟之前,也只是人,而人都是有私心的。
    石聆还想说什么,却见那僧人转身离去。石聆一惊,快步追到拱门之外,繁花垂柳,未见一人。
    菩提无树,明镜非台。
    一个小沙弥正在院内打扫落英。
    小师傅,石聆焦急地问道,罪我禅师何在?
    小沙弥放下扫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女施主,罪我禅师一个时辰之前便已离开了,怎么,您没有见到他吗?
    离开了,罪我离开了。
    他将前尘往事的因果与她说透,便又足不染尘地离开了。
    石聆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
    他有什么权利决定她的未来,她何德何能要肩负百年后之人的生死,又造了什么孽要背井离乡到一个全无感情的时空来过下半辈子。
    她不在乎什么皇后石琮秀,不在乎什么明珠朝覆灭,她从头到尾只接受到一个信息,她生是明珠朝的人,死是明珠朝的鬼!她不是石聆,她回不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如何出了山门,她也不知道腊九有没有跟上,一个人茫然地向前行走。
    石琮秀的心情还在胸中压抑,属于石聆的悲愤又让她郁结于心。她只觉得神识动荡,再也听不见周围的声音,看不见周围的人和事。
    从穿越到如今,她的所作所为,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回去。如今罪我一言点醒梦中人,指出这一切根本不可逆转。心灵的支柱骤然崩塌,石聆惶惶然不知所以。
    从来不去想,从来不去纠结,她以为世界没有单程票,既然有办法来,一定还有办法回去。她一直这样告诉自己,从不去想另一个可能。她是石聆,她是作为石聆活下来的,如今骤然将她的二十几年推翻,将她打回石琮秀的驱壳。
    她的爸爸妈妈,她的妹妹,他的好朋友再也见不到了,再也回不去了
    她愤慨,她悲伤,她慌张,她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在这个时代该怎么活!
    天空不知何时阴了下来,沥沥下起小雨,打湿了春衫。石聆在集市上茫然地向前走着,细雨打湿了披风,冷气钻进广袖,都不及心中寒冷。
    酒楼二楼的韩世平很早就看见她了。
    烟雨蒙蒙中,女子漫步雨间,对周围视若无睹,淋湿的发梢贴在脸颊,为这个聪明过头的女子平添了几分落魄。
    落魄呵!
    可笑,她怎么会落魄?
    她是谁啊?她是百姓心中的财神娘子,明珠朝首屈一指的女官,是连天子都刮目相看的人啊!
    因为她,二位伯母如今不待见他;因为她,他的兄弟与他反目;因为她,母亲不喜欢表妹,处处对他不满;因为她,他的心上人另攀高枝石琮秀啊石琮秀,我上辈子是欠了你什么?你喜欢出风头是你的事,为什么我便活该处处受你连累?
    凭什么啊!
    韩世平狠狠地饮尽杯中酒,再去倒酒,却发现壶中已空。
    小二!他醉醺醺地嚷道,上酒,上酒!
    店小二见惯了这样的爷,忙不迭地陪笑道:客观,您喝多了,不能再喝了,您家住何处?我叫伙计去报个信,好接您回家。
    放屁!韩世平将酒壶一摔,掏出钱袋往桌上一砸,怕我没钱是不是?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瞧不起我!告诉你,我是韩家的大少爷!你这破店我砸都砸得起!再来两坛女儿红!
    店小二收了钱,自然喜笑颜开,也不理会这满口酒气的醉鬼,转身又去搬酒。
    韩世平连杯也盛了,端起一坛仰头就灌,这等喝法顿时引来他人围观。一坛饮尽,韩世平将坛子一摔,看着不远的人影,他拎起另一坛酒,走了过去。
    石琮秀韩世平嘴里喃喃自语,身影摇摇晃晃,脚下一个趔趄,扶着门框才站住。
    店小二忙来搀扶,被他扬手甩开,脚步虚浮的人影再度向街头走去。
    石琮秀,你站住
    韩世平脚步凌乱,身上酒气冲天,街上人见了这样的醉汉都自动避让,生怕惹上什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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