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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无当有点诧异。
    这个拥抱的时间,有点长。
    她微微抬起头,洪开元一愣,推开已在渐渐恢复人形的任无当:“不许再胡闹。”
    任无当微笑站起来,再拉洪开元起来。
    洪开元握着她手,轻声:“去园子里走走吧。”
    碧游宫外宛若仙境,绿萝紫藤,浅草幽兰。
    当年就是这手拉手的一幕惹爆了李耳,不过李耳当时没说,等抓到任无当放肆无礼地指责洪开元的设计真蠢时,才把任无当又打又罚,还关了半年。辱慢师长的罪名,吓得众弟子对师父都老老实实了。其实李耳才不管你们尊不尊重师长呢,关键是不能搞师生恋,更不能搞人妖恋。只不过用人妖恋这个罪名收拾任无当,就把自己师弟也扯进是非了。
    别人不明白,洪开元是明白的。李耳不慕权势,专注于研究工作,对两个后辈同级助理关怀照顾,从不争抢,忽然间拿出身份地位硬压洪开元处罚自己弟子,事后又把洪开元痛骂一顿,洪开元不可能不明白。从那以后,他再没拉过任无当的手。
    现在,洪开元却一直握着她的手。
    任无当在这一刹那明白了,他们都已做出决定,不再挣扎,他走他的路,她走她的路。所以,珍惜彼此吧,同行的时间不长了。
    没有长长远远的未来,也就不必瞻前顾后地谋划。
    无当缓缓握住他的手,为什么只是皮肤接触就能传递幸福与快乐?为什么?前路茫茫,不,前路已经清楚地断了,这一刻的幸福在彻骨的悲怆中依然这样浓烈,墨黑上的一点朱砂,红得触目惊心。被紧紧握住的手,传来虚假却又无比真实的安全感。灵魂好象在一点点沉淀,你看过深海的雪吗?如同雪花般缓缓飘落,沉在海底,是动物的尸骨,静静地,死亡一样平静地沉下去。那烟火般闪来闪去的念头与惊恐,在这一刻象是尘埃落定了。
    平静而安稳。
    是的,安稳。
    刹那即永恒,这一刻的记忆证明这一生没有虚度,曾有人这样爱我,愿与我同生共死,曾经苦苦挣扎,曾经痛彻心扉。现在,他在,紧握我的手。
    花间漫步,相视一笑。
    那么温柔怜惜,大约彼此也都明白,对方已决定了断,对方已明白自己已决定了断。如果蠢一点,大约还真的能有一段美好时光。
    太聪明了,所以只能含泪而笑。
    任无当微微靠近些,轻轻倚在洪开元肩上,洪开元没躲,反而站住:“累了吗?”
    任无当点点头,有点疲惫,幸福的感觉让人懒懒的。
    她喜欢他的肩膀,他喜欢她的头压在他肩上的重量,多么美好,紧紧依偎的感觉和你传过来的体温,伴生着疼痛的幸福,特别甜与特别苦掺杂在一起,有一种特别的诱惑力。
    洪开元道:“你就住在我旁边的房间,算我亲自看押。”
    任无当微笑:“师父怎么安排都好,只要能天天见到你。”
    洪开元再次觉得自己被调戏了,轻咳一声:“老实点。”
    任无当轻声问:“如果刚才我死了,你会不会后悔一辈子都没吻过我?”
    洪开元微微红了脸,半晌轻声:“也许。不过,是情皆苦。”
    任无当点点头:“如果你想的话,我一直渴望。”
    洪开元一脸不安,意乱情迷,是的,我渴望,她也渴望,不不不,这不好,我觉得这不好,不,不行。
    洪开元是一个众生平等派,然而众生都有平等的人格尊严,与人兽恋神妖恋是两回事。当然法律没说跨物种不可以,毕竟整个宇宙有无数种智慧生物存在,异种结合必须是合法的。然而,神族对此的主流观点是排斥的。更别提任无当是洪开元自己改造的,是非法存在。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洪开元不能说。
    洪开元只得开启一个不快乐的话题:“关于朱厌,你想谈谈吗?”
    任无当道:“我想见他。”
    洪开元道:“花开得真美。”这话题真挫败。
    任无当笑:“水里有鱼。”
    洪开元也只得笑了:“师兄说过见面不可能,谈谈别的方面吧。”
    任无当淡淡地:“他说过很多话。”妈蛋,我还说我要见呢。
    洪开元只得默默看着她,好想抽你。
    任无当笑:“是是,他说过见面不可能。”
    洪开元讽刺:“你这么聪明想要什么居然得不到,真是没天理。”
    任无当点头:“我太任性,我当深自反省。”
    洪开元道:“滚回你自己房间去反省。”
    任无当道:“弟子告退。”
    洪开元也很纳闷,两句话就打起来了,他们是怎么相爱这么久的?
    他还握着她的手,她告了退也没走,然后两人都笑了。
    洪开元叹气:“好吧,我再努力一下,要是不行,你就自己努力吧,别太过份。”
    任无当轻声:“我没说我要自己努力。”
    洪开元再次讽刺:“我心大慰。”
    任无当温柔地:“我确实只是安慰你。”
    洪开元咬牙切齿地:“我知道。”
    两人再次忍不住笑,还能怎么样啊?洪开元觉得我除了笑,也没别的办法了,揍她一顿她也就是,那我不安慰你了,我直接去做我想做的事了。
    任无当倒是真开心,洪开元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的样子太可爱了,你开这种话题到底想要什么结果呢?无非是我骗你和我气死你。她摊摊手,表示我也很无奈啊。
    洪开元问:“朱厌的模拟程序……”
    任无当沉默一会儿:“他跑出来了,我删掉了。”
    洪开元问:“备份?”
    任无当苦笑:“你想让我说什么?我没有。”
    洪开元半晌:“为什么删除?”
    任无当道:“太危险,他会毁了一切。”
    洪开元道:“朱厌的元神也是。”
    任无当沉默。
    洪开元轻声:“你知道,什么是模拟人吧?”
    任无当道:“你认为他是一个生命?”
    洪开元问:“你觉得呢?”
    任无当淡淡地:“朱厌是我的朋友。我不知道模拟人是什么,他确实很象朱厌,但他不是朱厌。”
    洪开元沉默一会儿:“有区别吗?”
    任无当微笑:“你觉得他是生命?”
    洪开元笑笑:“你觉得呢?”
    任无当沉默一会儿:“删完之后,确实觉得,他最后那一眼,绝望而悲凉。”笑:“我还能怎么办?只能当他是个病毒,难道还能当自己杀了朱厌?我承受不了。”
    洪开元微微悲怆地:“是的,人总要,活下去。也对。也好。这样也好。”
    任无当不知为何,洪开元的声音,有一种可怕灰心与绝望。为什么?难道你已经知道我的最终的选择?当然,他确信我留了朱厌的备份,他确信我留下一个危险的程序是为了攻击网络。所以,他也觉得,最后的时刻到了吗?
    是的,攻击已开始,但我需要时间。
    我需要时间。
    没等洪开元往回走,手环微震,云程请罪来了。
    洪开元默默地听着他讲述事情经过,同霍紫虚一样面无表情,淡淡地:“你正好在浅水区?”
    云程呆了一会儿,跪下:“我,我,弟子……素霓……”
    洪开元道:“你在浅水区做什么?”
    云程继续呆呆地结巴:“我,我……”
    洪开元无奈而温和地:“我怎么回答你师伯?”
    云程道:“我在等人,我同望君归和龙覆海约好小聚一下。”
    洪开元微笑:“还开着我的车?”
    云程轻声:“他们不会说见过……”
    洪开元被气笑:“开走我的车,难道我不知道?覆海,你来说。”
    龙覆海道:“我们,正闲坐时,云程受伤,我们着急过去看看。妄用师父的车,又没向师父报告,弟子知错。”
    洪开元看看云程:“你跟谁商量的?”
    云程犹豫一下:“文殊。”
    洪开元问:“还算友好?”
    云程道:“文殊兄……”
    洪开元把通讯关了:“他说什么?文殊兄?”
    任无当侧头:“结拜了?”忍不住笑。
    洪开元忍着想捏她脸的手,笑话她:“你小弟又同别人八拜结交了,你还笑。”
    任无当那双眼睛微微一闪,宝光流动,随即柔声软语:“他们不会对师父说谎的,师父是不想听真话才让他们闭嘴的。弟子们对你,是真心爱戴敬畏。”
    洪开元温和地:“我知道。”
    任无当轻声:“你还是生气了吧?”
    洪开元道:“肯定生气了,而且,挽回不了了。”
    任无当叹口气:“他们只是蠢,那我就收了。”
    洪开元纳闷:“你怎么那么大的……还你就收了。”
    任无当问:“胸吗?”
    洪开元再次脸红:“脸!而且越来越大了!”
    任无当大怒:“我脸大吗?女人只有胸大才好看,你可以侮辱我的智慧,不能侮辱我的美貌!”
    洪开元默默转身,我想揍她……这个无耻的女人……
    任无当笑着追上来,再次挽手:“别跑别跑,不管什么大,都是你造的,你随便侮辱好了。喂,你的脸象被人打了似的。”
    洪开元觉得,这女人追着调戏我……我还不能打她,我要是女的,这会儿一个大嘴巴抽过去,别人会竖大拇指。我是男的,找谁说理去。
    只能快逃,身后还拖着个笑得东倒西歪的女人。
    霍紫虚对文殊的答复也相当满意,对答称旨,小子,你编的不错,不过,你们去找素霓,咱们就难免要解释一下素霓为什么跑了。我还真不想提素霓那个要胁,当然我们师兄弟都知道了,但是不必公之于众。霍紫虚半晌道:“素霓无故失踪,你们去找,开着声纳也是正常的。虽然没查到是何妖物掳走咱们弟子,是有点无能。”
    文殊一听,立刻赞同:“是,弟子无能。”
    霍紫虚拿眼角斜了他一下,你就编故事挺能:“云程怎么说?”
    文殊道:“他自然是很生气,弟子以为他是有意报复,想不到龙覆海拿出当时的录像,他们兄弟三人闲坐,云程忽然倒地惨叫翻滚,弟子才知,是弟子追赶素霓时速度太快,鲲鹏在海中来不及转身,受了点伤,所以惨叫翻滚,导致北冥之灾。”
    霍紫虚的眼神就有点不好了,你这个故事确实把自己摘的挺干净,但是把对方摘得更干净。
    文殊看了看霍紫虚的脸色,轻声补充:“他们有录像为证。”
    霍紫虚这才点点头,嗯,人家有实证,这是没法编了。反过来说,人家有实证,证明人家不是有意的,你没实证,证明人家掳你弟子,你只能这么编,不过这样一想素霓的行为就特别可气:“素霓没说,他是被何人掳走?”
    文殊停顿了相当长的时间,终于轻声:“弟子曾经严厉责问过。”这个真编不了,他一心想维护素霓,然而,任何谎言都没法解释素霓不开口,也只能说,我把他狠揍过一顿了,大王,你看他年幼无知的份上……
    霍紫虚看了看医疗记录,鼻骨断了,淤伤若干,挨了打也不肯说,那就没办法了,这小孩子倒跟妖怪心连心了?
    文殊道:“他师父劝他回来,他倒也——知错认罚。本来,我们是抓不到他了,他看到我们三人落水,当时海啸,就是神志清醒的人,也难自保,他拼命救了弟子性命,师父要处罚,弟子愿替他受了。”
    霍紫虚想想,好吧,我们这么想,小朋友亲妈被抓了,有人帮忙,不管是好意坏意,他都会伸手抓住救命稻草,抓完之后,要是立刻就出卖人家,那人品也是不怎么样,好在呢,他倒还听师父的话。小妖怪也知道对师长不能还手了,比动不动揍青龙帝一顿的时候强多了。妖怪都是这种脾性,也强求不得。洪开元收拾他徒弟比我狠多了,但是妖怪们照样不服,所以,我就满足于小妖素霓还算听他师父的话吧。
    文殊见霍紫虚并没动怒,他心里倒是一惊,奇了,师父一向不允许这种不忠行为啊,平日我们但凡有点违抗,那目光冰冷如铁。
    霍紫虚对弟子向来不说重话,给文殊个“无能”已经算是破口大骂级别的了,原因还是文殊平日厚颜无耻的样子,霍紫虚对他态度就稍放松些。不过,如果师父目光冰冷地看过来,你还没反应,不解释的话,下次再要求见面,可能会发现师父忽然总是很忙,如果你还没做出啥挽回的话,你会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常用通讯名单上了。通常,师父总不见你,你就失去师门保护了,再行走江湖就得把尾巴夹紧点,因为大家都明白,你死了,你师父不会问一下原因了,只能走法律程序了。
    所以,霍紫虚的众弟子,对师父的敬畏是远超过妖怪们怕洪开元的。
    文殊一直察言观色地,但凡师父脸色不对,立刻解释,一直解释到对了为止。这回他虽然解释了,但是霍紫虚的反应太出乎他预料了,一点不悦也没有,这不太对吧?难道师父对素霓特别宽容?文殊一想,还真是特别宽容,象小家伙这么闯祸,师父还一直假装不知道,对众弟子从来没有过!
    文殊微微放心,既然熊孩子有尚方宝剑,我就不用替他操心了。
    霍紫虚微微皱眉:“虽然不必对外公开,素霓太过放肆,不处罚不好。”
    文殊道:“让他师父重重责打。”文殊忍不住笑:“他师父下不了手,我可以代劳,我见他就手痒!”
    霍紫虚倒瞪他一眼:“他有师父,用你多事?”不过,他的表情明显并没生气,那脸色就差没说打得好活该了。
    文殊就笑答:“是是,弟子多事。”
    霍紫虚见这没脸没皮的,不以为耻,只得再说重点:“这都是你做事不慎重惹出来的乱子,你好好闭门思过。”
    文殊肃然:“是。”师父说个闭门思过,没说多久,处罚不重,可是文殊断然没胆在一两年内当没事一样到处玩,这也不轻。
    霍紫虚道:“驯妖用的紫电鞭,你去复制一个,十二级,打一百鞭。”
    文殊呆了一下:“素霓?”
    不,咱家一向不体罚啊,驯妖的,用来打自己孩子,这不好吧?
    霍紫虚问:“你觉得叶青玄也该打吗?”
    文殊当即:“不不,我不是……”不敢吭声了。
    霍紫虚一脸不悦地:“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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