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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无当没有躺倒,她必须立刻处理朱厌。
    朱厌那一声惊叫:“你要干什么?”就是发觉任无当在清除朱厌程序。
    这件事真是可笑,任无当想尽办法要把朱厌放出来,面对越狱的朱厌程序,她首先做的同三位天尊并无区别,立刻把朱厌囚禁起来。
    连根拔起,关到笼子里。
    清除一切痕迹,然后重变成蛇,静等洪开元。
    真的能躺下去的那一刻,任无当才感觉到心力憔悴,能变成蛇形真是一种恩赐。亲手关押她想解救的人。
    是的,她当然明白那只是个程序,然而她也知道,这种程序是真的会感到痛苦,它们的反应同人类自己一模一样,它们有情绪有感觉,如果你输入酷刑折磨,它们会象人类一样哀号崩溃,设计让它们经历人类所经历的生老病死,它们同人类一样痛苦抑郁,所以,在神仙界,法庭认定它们是生命。
    这事最可笑的一面就是叶青玄说任无当不顾一切,然而真的出于一片好心,却毫不顾及自己创造了一个生命又囚禁了一个生命的正是叶青玄。
    任无当不能放出这个朱厌程序,朱厌程序希望整个世界都毁灭。就象叶青玄说的那样,朱厌的情况很糟糕,他伸向任无当的那只手,不是善意的,他眼露杀机。不,任无当想救自己的朋友,她想救的是当初那个善良到愿意牺牲自己,善良到一步一滩血也要自己走回去,不拖累朋友的朱厌,任无当不想毁了这个世界,相反,这个世界的人与妖都是她造的,她想保护这个世界的意愿同保护朱厌的意愿一样高。
    她亲手关了朱厌程序,然后明了,我现在也不能把真的朱厌放出来。刹那间有一种心碎的感觉。
    她变成一条蛇,感谢老天赐我片刻安宁。
    洪开元到时,任无当缩在书房一角,静静地盘成一团,一动不动。
    洪开元慢慢走过去,轻声:“是我。”
    巨大的银蛇,竖起头,吐着信子,“咝咝”地发出威胁,不喜欢有人靠近。
    洪开元再次轻声:“是我。”
    银蛇慢慢低下头,盘成一团,不动了。
    洪开元在银蛇边上坐下,伸手轻轻抚摸银蛇的头,银蛇微微晃了下头,似乎在拒绝,却终于忍不住轻轻在洪开元掌心蹭一下。是的,滚开,别烦我。是的,我的皮肤如饥似渴地想接触你掌心的温暖。
    洪开元沉默一会儿:“无当,我打不过两位师兄,何况还有其他同级别的神。我知道有人挑衅,我知道你的委屈,如果坚决站在你这边,一点委屈也不肯让你受,结果一定是,再也保护不了你。我一个人的能力有限,让你这么痛苦,我也很难过。”
    银蛇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洪开元,傲慢地,固执地,带点挑衅地,然后默默转身爬到另一边墙角。
    洪开元叹口气:“无当,我知道你能听见,我有话同你说。”
    银蛇不理。
    洪开元只得板起脸:“无当!现身!”
    银蛇竖起头,威胁地露出獠牙。
    洪开元怒了:“放肆!”伸手给那银蛇一巴掌,银蛇顿时大怒,张开大嘴,一口咬在洪开元手上,那二寸多长的獠牙顿时就洞穿了洪开元的手掌。
    洪开元痛得大叫一声,跪倒在地,突如其来的剧痛,差点让他昏厥。
    任无当这才惊醒,霍地站起身,恢复人形:“师父!”
    洪开元咬紧牙,勉强站起身,狼狈地捂着手,怒视任无当一眼,转身就走。
    任无当痛悔交加,追过去:“我不是有意的!”
    洪开元怒叱:“走开!”
    任无当跪下:“师父,我一时失控,我不是有意的。你说的我都明白,我没有怪你!”
    洪开元咬着牙:“你没有怪我?你恨我!我没有办法帮你!我没有这个能力,我可以拼死一战!为了什么?为了让你我都死在这儿吗?你不能放弃你的朋友,我要同我的兄弟死战吗?是的,你明白!你心里什么都明白,可是你恨我!你我都清楚,你痛恨我!你有,为我考虑吗?你的妖怪族人比我更重,我对我的族人不当有情谊?是吗?”
    任无当低头:“不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师父,都是我的错。”多希望我能哭出来,然而我不能,因为,我真的,怀恨在心。对不起,我知道这样是错的,我控制不了!
    任无当以头叩地:“请师父重责,无当知错了。”
    洪开元摇摇头:“不必了,你不会改的,你只管放手去做吧。我如你所愿,不管你做了什么,我同你在一起。你决定宁死不做囚徒,我会陪你一死。”
    任无当呆住,良久,抬头看洪开元远去的背影,不!师父!
    不,宁死不做囚徒,只是我死。
    任无当微微喘息,我在生气,我为什么在生气?我竟然咬伤了师父,为什么?我现在仍然在愤怒。
    啊,不是因为师父,是因为——因为师父忍气吞声,实力不如人,明知受欺负,也只能忍了。
    任无当一直以为洪开元为了兄弟情谊,为了站在同胞的立场上,他是主动或者坐观群神对任无当不公的。
    师父只能忍气吞声,因为他打不过两个师兄联手。是的,他不能同他们绝裂,绝裂的结果,是他将失去自由,被囚禁甚至死亡,弟子会更惨。强大的实力面前,弱者就应该把委屈咽了。如果你反抗,只会有更大的委屈。如果你拼命,不但会伤害你自己,还会伤害更多人。谁的生命中没有点委屈呢?几千年历史,斑斑血泪,你那点委屈特别吗?
    然而,几千年历史无数奸佞小人当道,最后享尽富贵,寿终正寝,还差少我一个吗?
    叶青玄杀了石矶不是死罪,任无当也理解,但是霍紫虚对叶青玄毫不处罚,这也能理解吗?
    你可以原谅当事人身心俱创毒驾肇事不是谋杀,你能原谅法官给无罪释放了吗?
    你能理解关押朱厌的政治考量,你能忍心看着他们把一个好人逼成疯子吗?他们用几百年的囚禁,让救神人妖于核爆的英雄陷于噩梦与黑暗囚笼中数百年,让他变成一个想毁灭一切的疯子。
    又或者,你不能把委屈咽了,你宁愿死,你能容忍爱人与你同死的结果吗?
    洪开元说错了,他明知道任无当不可能停止反抗,那么,让任无当不肯真的伤害神的,只是怕伤了这份师徒情谊,一旦他说出,我忍着不是因为我爱他们超过你,而是我打不过他们,刹那间,激起任无当的怒火!我可以去死,如果我爱的人也要被毁灭在我面前,我会选择,不择手段,赢得胜利!
    爱的力量是伟大的,不只能战胜恨,还能粉碎良知与道德。
    任无当慢慢起身,神不给我公正,我就毁灭神族。
    再造之恩也没用,你们已经向我演示过,你们是如何对待再造之恩的恩人了。咱们同理可证吧。
    洪开元回到碧游宫,想把刚才那段监控删掉,打开之后,发现依旧是深深浅浅的灰。他愣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都特么是假的!就是说,这些天来,任无当不知借着蛇形的掩护干过多少事了。无当,你是想让我给你断网吗?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正在做的事,能救出朱厌吗?救出来你又想要怎么样?同整个舰队分庭抗礼吗?我都不能,你能做到吗?所以,为什么你要不断地捣乱,只是因为你的坏脾气吗?
    洪开元看看自己血淋淋的手,召治疗仪救治。他气急了,在车上居然忘了治疗。
    失血疼痛,失望挫败。
    洪开元不由自主地全身颤抖。
    不是我想负你,不是我想辜负妖怪……
    我不忍见你们疼痛,我造你们出来,不是为了对你们好,是为了救舰队的所有同胞,所以,所以是我欠你们的,我应该为你们而死,然而,我不能伤害我的同胞。
    忽然间眼前一黑。
    洪开元只觉得头晕恶心到希望死去,原来,人在昏厥前这样痛苦,原来会有这么长时间不能动却没失去意识。洪开元最后一个念头是,糟了,我的手环会报警,糟了……
    李耳同霍紫虚收到警报都呆了一会儿,他们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这警报是什么意思,从来没收到过啊!三位自出生到现在都没遇到过任何物理攻击,人家文明世界根本没有**痛苦这回事啊。万年修练为的就是平息精神痛苦,所以痛到休克这种事是怎么发生的?
    两位是开了瞬移过来的。超大耗电量的瞬移,普通人几年的用电量。
    两位出现时,洪开元已经被输血输液,室温也升高了。
    李耳一见输血就爆怒了:“失血?开元?”
    洪开元这个无力啊,今天真是倒霉到家了:“不小心,划破了手。”
    霍紫虚看着行车记录:“在骊山摔的吗?”
    洪开元一声“关”,拒绝访问了:您查找的页面已不在。
    两位师兄默默无语地看了洪开元一会儿:“被自己养的狗咬了?”
    李耳回头叫:“任无当!”
    任无当的身影投射在他们面前,那个傲然而立的姿势,那个冷硬倔强的表情,不待她见礼,李耳就命令:“紫电鞭,十二级,一百次。”
    任无当只有眼角微微收缩,傲慢地微微扬起下巴。我遭受的折磨,一定会还你。
    洪开元猛地支起身:“停止!”愤怒了:“师兄!我说过了,是我自己不小心划破手。”
    霍紫虚怒吼一声:“失血过多?低压40?你是割腕自杀了吗?”
    洪开元望天,不,这个更难听了:“不是,是不小心。”
    霍紫虚问:“不小心割腕自杀了吗?开元,你有什么想法,尽管同我们商量,只要有解决办法,我们不会忽视你的需求。”
    洪开元闭上眼睛:“让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李耳道:“他累了,紫虚,给他点时间。”
    霍紫虚点点头,半晌:“开元,别太为难,咱们慢慢想办法,不管什么问题,会解决的。”
    洪开元点点头。
    他明白霍紫虚的意思。
    神仙有无限时间,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往后拖拖,也许时间会解决的。时间解决不了的,我可以好好准备一下接受必然到来的倒霉事。
    所以,霍紫虚的意思就是,对任无当的关押会往后拖一段,这一拖可能就几十年过去了。他可以松口气了。
    然后苦笑了,我特么即使能打过两位哥哥,真的要打吗?
    任无当缓缓下拜:“无当见过两位师伯。师父的手,是我咬的,我当时变成蛇形,师父叫我,我一时受惊,我不是有意伤害师父,无当愿受处罚。”
    霍紫虚忍不住咬牙切齿:“畜牲!”
    这两个字,把任无当给砸懵了,畜牲?任无当慢慢站起来:“你们不过是一群流落异星的难民,依靠异星人类供养!却自以为高于所有人,视异星万物如刍狗,你们畜牲不如!”
    霍紫虚足足愣了五秒钟,然后气笑了,回头问洪开元:“你弟子说我们畜牲不如,我们,包括我,包括你,包括师父,啧,反了,你处理一下不?”
    洪开元慢慢坐起来:“我会处罚的。”
    霍紫虚看着他,你弟子骂我是牲畜不如,你真的不要给我个面子?
    洪开元轻声:“关押吧。”
    霍紫虚问:“她不是骂我一个,辱及师门,辱及师尊。”
    洪开元看着任无当:“就照大师兄所言,一百鞭。”忽然间泪水滚下,然后他就笑了,一哭,再哭,三哭,也该泪竭了。
    以前他对疼痛没什么概念,这下子手被咬个对穿,他才知道剧痛是啥意思,能让人心神不安,全身颤抖,愤怒恐惧怨恨,以前无当是怎么忍的?
    不知道。
    这么痛,你为什么不能忍着不回骂呢?
    洪开元惨笑着:“不过,无当是我弟子,并不是牲畜,她是我弟子,我最好的助手,所有设施的建设,她做了大半设计,做了全部督造工作,我们在异星能活着,她居功甚伟。当然,当初造她的时候,我就说过,让妖怪帮我们造好核站,一旦它们过于强大,失于控制,我会处死他们。”洪开元觉得晕眩,忍不住轻声重复:“我会处死他们。”这几个字,从我口中吐出,好象一字一口血一样,会让我有一种跟失血相同的感觉,全身发冷,无力……
    洪开元向任无当微笑:“对,这话是我说的,当时两位师兄不同意,认为这样做有违道德。所以,都是我的错,我在一开始,就向他们保证,会处死你。不是他们的错,是我的错。”
    洪开元转头看李耳:“我弟子任无当,是我心爱的徒弟,不是牲畜。她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学者,是一个认真负责的工程师,是一个重情义的好人。我不能让她有尊严地活着,我可以给她有尊严的死。她应该,象一个受尊重的神祇那样死去。”
    李耳犹豫一下,看一眼霍紫虚,你算是捅到小弟心尖子上了,怎么办啊?他宁可杀了她,也不会为你的面子打她的,你真是太高看你的面子了,那是他心上人,他自己打是一回事,为了你?虽然你觉得她是只狗,这看法只能让你觉得自己不如一条狗,我没办法了。
    洪开元见李耳并不阻止,心也冷了,缓缓道:“终止码开始生成。”
    任无当微笑,心爱的徒弟,想不到这辈子能听到“心爱”二字,至于生死,早已命悬人手,虽然死亡来得挺突然,可是心里并不是恐惧,反而是一阵轻松,好了,那些难题终于不再是我的事了,这样也好。
    任无当缓缓下,一拜:“师父,弟子拜别了。”眼泛泪光,嘴角却带笑:“师父给了我几千年的生命,人皆有一死,无当来人间一次,体验爱恨痴狂,虽然生命充满苦痛,有师父的爱护,与朋友的情意,并不枉此生。无当拜谢,也甘愿一死。”再拜,起身,整理衣饰发髻,静静躺到治疗仪上,双手合在胸前,等待死亡来临。
    洪开元只是看着她,倔强的小面孔,从小就那么傲娇,同师父生气就板着脸不理人,好的时候却象个萌萌的小团子,缠着他,不停地师父师父地叫,温暖贴心软萌可爱,任无当同别的弟子不同,她毛病特多,主意特多,固执已见,不停同师父争执,也不服管,洪开元在她那儿遇到最多麻烦,花了最多的心思,包括关心爱护,结果感情最深,争到最后总是爱她更多一点。
    你安静地去吧,我很快就来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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