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抑郁成疾想不开,不是的,她只是太想活着了。
    毕竟,还有人在等她回家。
    绝望到看不到一丝光亮的时候,她收到了安寻的短信:
    在哪里都可以治病救人。望自珍重。
    又一次死里逃生以后,她的心态逐渐趋于平静,安寻的话也让她备受鼓舞。病愈以后,她加入了志愿防疫工作,邮件建议学校立即停止线下授课,报警企图阻止游行。但天性自由的人们依旧亡命天涯,国外警方更是置之不理。
    无奈之下,她只能和当地的中国留学生建立了互助小组,联系上其他访学的医生,给不幸患病的同胞提供帮助。
    同时,她也时刻关注着国内的情况,病毒没有扩散出省,并且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里,省内很多城市就已经做到了零新增。好消息也为她和一并在海外的同胞,建立了坚实的后盾。
    自由搏击带给她的伤,慢慢痊愈了,在两边都既定的忙碌里,做着同样治病救人的工作,思念带来的隐疾,也慢慢缓解。
    亡命天涯的自由民族终于吸取了教训,开始借鉴学习国内的防疫手段,学校开展了线上授课,出行也开始限制,情况终于日趋好转。
    她开始耐心等待回国的时机,居家着手准备毕业论文,不分昼夜,不知春秋冬夏,一晃,竟然又是一年。
    二十五岁这年,她线上完成了论文答辩,跟的研究项目获得了傲人的成就,她的教授也因此在业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那份傲人的成绩单里,她榜上有名。
    国内几个医院都向她抛出了橄榄枝,甚至承诺她数额不低的安家费。她全部拒绝了,只留下来自仁卓的那一封电子合同。
    浑浑噩噩的日子终于过去,她打开窗长舒了一口气。
    窗前正对北方,一条小路连接东西,她每天看着太阳从东边道路的尽头升起,又目送它在西方的尽头落下。
    这是她这两年来唯一的浪漫,她幻想着,太阳可以带着安寻的目光到来,又带着她的思念回去。
    离开安寻的两年,她学会了游泳,学会了自由搏击,学会了一些先进的技术,也学会了爱自己。
    却唯独没有学会,忘记安寻。
    她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给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只有简短的八个字:
    你在心底,岿然不动。
    外婆,我可以保护她了,我配得上她了。现在,我可以回去找她了吗?
    第95章
    又是一年秋风萧瑟, 蝉鸣息了,候鸟南飞。是相逢团聚又寄托千古离愁的季节,也是百合花盛开又凋零的季节。
    清欢市最后一例流感患者痊愈出院, 安寻看着日渐驱散的阴霾, 心里却没有丝毫愉悦。
    她的女孩,已经两年多没有回家了。
    分离前半年的时间里, 她仍然保持着要给女孩自由的初衷,女孩找她, 她热情以待,女孩毫无音讯, 她也绝不打扰。
    她想用一些方式为女孩拓宽道路, 从来不屑于动用人际关系的她,第一次主动联系了院长,请其帮忙写了一封推荐信。当然, 她绝不会弄虚作假, 姜亦恩的实力, 也不需要她虚张, 实事求是的内容, 就已经足够突显女孩的优秀。
    正要把推荐信发送给外方学院时,她看到了姜亦恩退回来的那笔钱,备注只有寥寥几个字:别担心, 我可以。, 所以而后犹豫再三, 她还是取消了发送。
    爱是默默守护, 爱,也是信任。
    做任何事都需要热忱和纯粹,因为她的女孩具备这两个特质, 她相信她可以做好任何事。
    留在家里的乐高城堡,在分离的第一个月就几乎快搭建完成,几千块积木,哪里载得动满心的思念。
    说几乎,是因为她留了最后一块,她记得小丫头说过城堡搭完了就会回来,她那漫入骨髓的温柔爱意,又怎会舍得让她的小丫头成为骗子。
    刚分离的整一年里,每隔一天下班回家,门口都摆满了新鲜的果蔬食材,主食每次都不一样,有时候是茄子和鸡翅,有时候是土豆排骨。回家路上,她总是猜想着今天会是什么,那颗本应该寂寥的心,也因此一点点燃起了好奇和期待。
    她尽量没有辜负那些食材,用心的烹饪,也用心的品尝,奈何时刻哽塞在心头的离愁,还是常常让她食之无味,只剩下沾湿满面的咸涩。
    年末的时候,她还妄想着圣诞节假期女孩可能会回来。每次看到飞机在天空划过一道云线,她都忍不住停留,痴痴望着,总期待着某一班飞机上,有她的女孩。
    可惜,从平安夜等到了除夕,她连一句寻常的问候都没有等到。一颗灼热的心,反复失落,反复被冰凉的水浇淋,是她空劳牵挂,多余期待了。她终于还是放弃了骄傲,主动发了信息,却杳无回音。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的脑海里总是不断过滤着所有可能的答案,或许是太忙了吧,或许还沉溺在失去外婆的痛里不想联系吧。
    还是,你已经把我忘了。
    念而不得,望而不及,所有的情绪,都化作滚烫的岩浆,漫入骨髓,在她的身体里反复灼烧,消耗着她的希望和期盼,她又一次感受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在那个除夕夜里,也是分离后苦撑了半年以后,她终于还是病倒了。
    那大概是她被神经性胃痉挛折磨到最痛不欲生的一次,一连好几天的深夜里,她都痛到大汗淋漓,浑身上下像被水浇过一样,痛晕过去,就稀里糊涂睡上一会儿,痛醒了,就爬到床头柜找药,几次打翻茶水,几次从床上摔落,她记不清了。
    只记得父亲给她发来新春祝福,照片里他和一个温婉女人笑得幸福溢于言表。苏问说来看看她,也被婉拒。窗外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江岸边也燃放着烟花,小区里喧闹声洋溢。
    幸福依然常在,却没有一处幸福,与她有关。
    她可怜得独自蜷缩在床边地毯上,药丸散落一地,痛到无可奈何,隐隐哼吟。
    整个春节假期,她都在浑浑噩噩、没日没夜地煎熬。每隔一天送来的新鲜食材都成了负担,她没有心思给自己做饭,甚至连开门把食材拿进来的力气都没有。
    本以为就会这样一病不起,然而逞强是骨子里透出来的,收假时,病痛也到了药物可以压制的程度,她没有耽误一天,如期恢复了工作。
    病情会逐渐好转,思念的疾却不会。
    开春的第一个的清晨,仁卓走廊里听见一声冰冷的怒斥:
    闭式引流都做不好,大学五年干什么去了?!
    所有人都知道她的爱人身处异国,音讯寥寥,群里早就有人猜测两人已经分手,面对质疑和猜测,她对于分手的事情依然只字未提,几个年长的医生关心询问,她也闭口不答。
    她不想承认,即便言语早就说尽了分离,那颗念念不忘的心依然在坚守,依然在不断提醒着她,她是她的爱人,从来没有被遗忘。
    她把自己逼成一个疯狂运转的轮轴,查房接诊连台手术,没有一刻停歇,几个医助几次看见她出手术室时累到浑身发软冷汗淋漓,想去扶她,都被拒绝了。她只是默不作声的席地而坐,身边,常常会散落一两张白色糖纸。
    医院上下表面不动声色,其实所有人都在偷偷议论:
    那个冰山女魔头,回来了。
    苏问终于忍无可忍,趁着周末的夜晚提酒登门。逼着安寻当面给姜亦恩打电话,她无可奈何,才咬着唇含着泪,失魂落魄地坦白她们已经分手的事实。
    自从病过一场后,她消瘦了不少,盖着一层毛毯窝在落地窗前的椅子里,单薄得都快看不见了。
    苏问看着她日渐憔悴,怎么可能不心急,怒意交杂着心疼,一通劈头盖脸的责骂:安寻,你就是自己作的!小女孩心性本来就不定,你这时候放人出去,想也知道回不来啊!真舍不得就主动联系人家,你真觉得有人愿意一辈子捂着你这个冰坨子是不是?
    安寻始终望着窗外的月亮,沉默不语,眼睛里充斥着落寞,又或者嵌着期盼,泪水落得支离破碎。
    行,你他妈就当一辈子冰山美人吧!苏问气急败坏地拿了两玻璃杯,满上一杯威士忌,往小圆桌上甩了一包烟:来!酒给你开了,烟也可以给你点,忘不掉,就用点成年人的办法解决好吧!
    苏问痛心疾首,她觉得再这样不管不顾,安寻怕是会连命都要跟着思念消损。
    安寻轻声叹息一声,柔弱又温和地拒绝了她的好意:谢谢你,苏问。酒很好,烟也不差,可我真的一刻也不想忘记她。
    你苏问哑口无言。
    那个幼稚到去厕所点燃一支烟的安寻,已经是过去了。她并不想再冰封自己,亦或者,她也没有办法再冰封完整了。这些天她逼自己振作,逼自己全身心投入工作,只是为了不让外人看见她的狼狈。
    而对女孩的思念,从来没有一刻被掩盖。
    从前,我也渴望不那么清醒,也总是用麻木自己的方式逃避过去,可是现在,我不敢不清醒,也不敢麻木
    她看着江岸外的远处,泪水潸然落下。
    我怕,我会把她忘了。
    苏问沉默了一会儿,激动的情绪也跟着冷静下来,找了旁边一把椅子上坐下,眉头不展叹息一声,半晌,才无奈问道:可你这样天天想着,很痛苦不是吗?
    安寻苦笑。
    痛啊,真的很痛
    可是痛,也是她就给我的一部分啊。
    以前,总想忘记悲痛,直到遇到姜亦恩,她才明白,有的人,值得用一辈子的悲痛去铭记。
    哪怕短暂,但姜亦恩给她的幸福是前所未有的,值得她痛,也值得被铭记。所以,即便她此生都等不回她的爱人,她也宁可痛完这一生。
    遗忘,太可怕了。
    三月,她给女孩发去了生日祝福,没有收到回信。翻看新闻,才知道女孩在的地方突然爆发了流感。
    她急疯了,她打爆了姜亦恩的旧号码,却一直是关机状态,她第一次无礼的连发了刷屏的消息追问情况,都没有得到回复。
    奔溃边缘,她恨不得立马办签证买机票飞去女孩身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以后,才想起了备用号码,好不容易打通,却被挂断了,看到女孩只言片语地逞强,她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几天后,她终于接到了女孩的电话,女孩说她很好,可那疲惫苍白的嗓音,明明就是病过一场的样子。她也是这时候才知道,自己饱受病痛折磨的时候,远在大洋彼岸的女孩,同样默契的病着。
    庆幸的是,她还能通过信息公开得知女孩真的没有染上流感,即便如此,主动把电话挂断以后,她依然哭得撕心裂肺。得知爱人在异国他乡独自撑过疾病,远比她病到快要痛死还要折磨。
    后来,疫情逐渐失去控制,国内发现了首例患者,安寻也清楚的意识到
    女孩的归期,成了遥遥无期。
    分离的第二年,也是她职业生涯里忙得最昏天黑地的一年。不只是她,苏问李敏以及坚守在一线的所有同事,还有四面八方赶来支援的医务工作者,都经历了一场血雨腥风。
    六月,第一例死亡病例出现。男孩年仅十八岁,刚刚考上大学。听说是失独家庭再要的第二个孩子。夫妻两年近六十,得知噩耗的母亲当场昏厥,旁边的父亲跪地痛哭。
    八月,李敏不幸职业暴露,从检测到结果出来的两小时里,苏问蹲在走廊外面抽了一整包烟。奇迹没有发生,报告单上赫然写着阳性二字,再复查,依旧如此。
    隔着防护服,没有人能够看到两人对立相望的神情。在寂静的走廊里沉默了很久,李敏才挑着眉玩笑了一句:国家培养一个医生不容易啊,终究还是要错付了。
    故作轻松的语调里,依然听得出恐惧和哽咽。
    苏问破涕为笑:臭敏敏,又学我说话!,话音落下后,是绝望的沉寂,她只艰难地甩下一句:给我活着,你要是死了老娘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而后,转身奔赴回了重症抢救。
    十二月,疫情大低谷,死亡病例越来越多,县城小医院传出有医生过劳死的消息,几个熬夜工作刚吃了两口泡面的年轻医护,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
    今年三月,春回大地,防疫人员和病毒的殊死搏斗让流感逐渐控制,加上气温回暖,患者接二连三的痊愈,也让病房里的哀嚎和恐慌逐渐被平静和希望代替。
    李敏的第三次检测,终于转阴。苏问好不容易抱到了她的爱人,哭得比任何人都像个孩子。
    五月,清欢市零新增。
    六月,最后一例患者检测转阴。
    生命单薄脆弱,可生命力却顽强坚毅。
    安寻最后一次揭开防护服和面罩,额角发梢滴落在面颊的汗水,掩盖了泪。她熬过了死一样的孤寂,也经历了一场生的拼搏;听过了歇斯底里的争吵,也见过了悄然无声地崩溃。她也在苦短百态的人生里,找到了一些永恒不变的长久。
    爱,总能让一切柳暗花明,总能让一切生生不息。
    她收到了女孩的那八个字,也借用女孩的心愿作为回复:
    恩爱久不离,岁岁长相伴。
    望着窗外曙色,只期盼把好音送至全世界,尤其,是她在的地方。
    从姜亦恩离开至此,已经整整两年。安寻收到那八个字的短信时,就以为归期可盼了,可是六月过完了,七月、八月女孩依然没有回来。
    新鲜的果蔬也已经停送一年了,乐高城堡太久没时间打理,已经积了一层灰。这一切本还不足以让她放弃逞强,直到今天,夜里回房准备入睡的时刻,最后一道防线,才终于被摧毁了。
    她的想念,没有心跳了。
    怎么可以不跳了
    连你也要吓我,连你也要抛弃我
    环抱着毛茸茸的脑袋,俯身低头靠在那俊朗的小鼻子上,泪水荒唐,满心绝望,右手一下一下按压着小熊的心脏。她固执得以为,做点什么,就能留住心跳。
    可是,
    心跳是一次性的东西,停了,就不会再跳了。
    她一夜未眠,抱着没有心跳的想念窝在床角发呆,眼里空洞麻木,好像自己的心跳也要跟着停止似的。一场战役让她忽视了心里的破碎,其实疼痛的牵挂一直都在,紧绷的心弦也一直在崩溃边缘。
    女孩把她的心带走了,两年,都没有还给她。
    秋天到了,落叶也要归根了。
    姜亦恩,我真的快撑不住了你还不回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中秋快乐~讲个关于离愁的故事给大家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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